水流的速度很快,侍衛們根本反應不及,不多時,四下裡只有水流和風聲。
陽光大好的日子裡,心情也跟着舒暢。
顓孫肅行撩起衣襬,瀟灑的盤腿坐在船頭,掀開外衣,從內裡的腰帶上取下一支紫竹洞簫,擱在脣邊吹奏起來。
杭豫左望向四周,皇太叔府裡的侍衛到底是靠不住的,船漂出不遠,已經看不到護衛的人影,兩岸連綿山脈,綠樹荒草,不知其中究竟會隱藏多少危機。他側頭去看皇太叔,只看到一派悠然自在之態,彷彿對安危之事瞭如指掌,他索性一邊掌舵一邊靜靜傾聽。
曲調悠婉深長,隱隱的透出一絲氣拔山河的意味,好似有千軍萬馬立於戰場上蠢蠢欲動。
杭豫左又垂眼去看吹奏中的人,只能看到一個側臉,輪廓俊郎生動,猶如玉刻一般,在明媚的日光中,亦能煥發出別樣的神采,不怒自威,風采如神。
一個眼神,或是一個不經意的動作,能表現出這個人真正的氣態與心胸。那是出身於天子之家,而又並非終日無所事事的子弟才能具有的氣質。
似乎覺察到關注的目光,顓孫肅行擡頭回望杭豫左,陽光落得滿眼,璀璨似珍寶之中蘊含着萬千柔情,讓人一個不小心就會跌進其中,沉溺到不可自拔。
這副景象若看在旁的人眼裡,心中必然會生出“夫奏夫隨”的和諧感來。
但杭豫左是不會輕易被顓孫肅行那樣的眼神給攻陷的,一小會兒後,他藉着查看地形挪開目光。
他不問此路通向哪裡,只問顓孫肅行,“這路走的對嗎?”
顓孫肅行點點頭,手裡的動作沒停,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
不知行船了多久,日頭漸漸偏西,此地水道複雜,侍衛們就算找來了船追趕,也未必能找着他們。就在這時,岸邊悽惶的蘆葦叢中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彷彿有鳥類在其中嬉戲,很快幾支銳利無比的漆黑箭頭對準了他們的命門,箭身的後面是一雙雙像鷹一般的眼睛,而口鼻皆隱藏在黑布的後面。
杭豫左當下反應過來,以爲是來殺皇太叔的兇手。
這荒郊野嶺的……皇太叔絕不能喪命於此。
他身形一動,轉頭看向身後的顓孫肅行,卻見他慢條斯理的收起紫竹洞簫,站起身來,撣了撣衣袍後,對那些窮兇極惡的人拱拱手,“在下榮德郡孫愫,特來拜見貴寨寨主。”
那幾個人交換過眼神,手裡的弓箭垂下。
杭豫左鬆口氣,冷不丁的發現顓孫肅行正凝望着自己。
“靠岸吧。”顓孫肅行卻只說了這麼一句話。
畫舫靠岸,那羣人裡出來兩個人,將顓孫肅行和杭豫左的眼睛用黑布蒙上。
爲首的人拱手告罪,“對不住了,咱們寨子安逸的久了,但也不能放鬆警惕。暫時得這麼對待着,請孫公子莫見怪。”
“無妨。”顓孫肅行搖搖頭,自然的牽住杭豫左的手。
手的牽連,像茫茫無際的黑夜裡唯一的依靠,不管前行的路有多遠,都不會害怕和迷茫,似乎不用想也知道只要跟着他一路走,遲早會走到盡頭,而盡頭……
“好了,到地方了。”
遮眼的布被揭開,但眼前暗黃一片,杭豫左聽到顓孫肅行的聲音,“先別急着睜開,會傷着眼睛。”
他笑問道:“你自己呢?”
顓孫肅行得意道:“嘿,我聰明着呢,自然也沒急着睜開眼。”
兩個人在寨子門口逗留了一會兒,也沒人催他們。等磨磨唧唧過了,可以走了,杭豫左放眼望去,這是一個大山深處的寨子,綠水青山環繞,房屋錯落,間有開墾出的小菜地,原處有溪流、小橋和亭子,沒想到這荒山野嶺裡有一處世外桃源。
顓孫肅行和帶路的人扯閒話,“你們這兒不錯啊,和我早兩年來看的時候不能比。瞧那兒,原先是不知道哪個年代留下來的死人坑,沒名沒姓的暴屍荒野,後來你們把屍骨怎麼着了?”
那人瞥他兩眼,嘟囔道:“早兩年我還沒到這寨子來呢。”
“嘿嘿,原來是新人。不過我吹的那曲子還沒變,真是太好了,不然我這趟算白跑了。你知道不,當年我把你們老寨主救回來的時候,這地方破的髒的跟豬圈似的……”顓孫肅行找着了話題切入點,和那人扯起以前的寨子是什麼樣兒,以及各種有趣的事兒。
從他們的談話,杭豫左得知這裡是山賊的老巢,幫派成立有十幾個年頭了。他們從不在天子腳下打家劫舍,一般奔到京畿外圍去,專坑道德敗壞的有錢人。
顓孫肅行說話的空隙,回頭看看杭豫左,對他挑挑眉頭。
杭豫左明白皇太叔在這兒嘮叨個沒完,不單是和山賊套近乎,更是見縫插針的將這兒的情況說給他聽,讓他心裡好有個底兒。
正說着,到了一處兩層小樓前,看規格式樣比別的房子精緻不少,門口左右兩邊一溜排執刀的守着,個個虎背熊腰。門上掛着一大匾額,龍飛鳳舞三個字“聚賢堂”。人前腳還沒踏上臺階,屋裡先傳出爽朗的笑聲,緊接着一名高個男人大步流星的走出來。
“這是哪陣風把您給吹來了。”高個男人說道。
杭豫左覺得他平靜的表面下波濤洶涌。
顓孫肅行道:“一別多年,盧兄的日子是越過越好了。哎我瞧着這派閒散樣,改明兒我投奔你們得了。”
姓盧的把人往裡面請,“看來您今天來不是爲了投奔我們,開門見山的說說是有何貴幹吧?”
顓孫肅行像沒聽出他話中的不客氣,依然笑眯眯的,“找弟兄們嘮嘮嗑,不行麼?”
“哈。”姓盧的停下腳步,抱着手臂,打量顓孫肅行。
他這副氣態樣貌,雖說臉上沒刀疤沒橫肉,但一看就是在江湖上混跡多年,舔着刀上血過日子的人,氣勢逼人一點不假。
“哦對了,你們把前頭死人坑裡的屍骨怎麼處置了?”顓孫肅行裝傻充愣。
姓盧的答非所問:“其實我們知道您真正的身份,皇太叔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