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盒手裡這碗銀絲燙最終還是沒能端到陛下跟前。
她在偏殿裡等啊等啊,等着這碗甜湯從涼絲絲變成熱烘烘。天氣熱東西容易壞,然而酒釀這東西壞了也是一股子甜蜜蜜醉醺醺的味道,聞着倒是不難受。
只是……她心裡不是個滋味。
劉嬤嬤把其他人都攔在外面,只剩來喜一個留在屏風後面候着。可明明她纔是小主子貼身的奴婢,卻讓那個來喜佔了先,這叫什麼事。
她總覺得劉嬤嬤是想把自己排除在外,好夥同來喜她們把小主子霸佔了。
宮裡的奴婢都是多心眼!誰佔住了主子,誰就是得意人!她不得不防!
陪着一起在外面等的還有李得勝和他的小崽子,如今行宮裡天天做法事,鮮花果蔬不缺。這幾位就在偏殿裡喝着茶吃着果子,倒是一派好享受。
正受用着,忽而博山郡公末曖就進來。
這位如今是陛下跟前的小紅人,李得勝蹭得就站起來。微微塌着肩,上前一步,滿臉堆笑。
“喲,郡公來了。找陛下有事?”
他起來了,其他幾個小太監自然也不敢怠慢,紛紛起來行禮。就連寶盒也不能列外,遠遠的福了一福。
末曖瞥他一眼,嗯了一聲,摘下腰裡掛着的一個香囊,順手就丟給離自己最近的那個小太監,然後往外一努嘴。
“謝郡公賞。”
這幾個小機靈鬼立刻歡天喜地的跑出去,你追我趕的搶着分銀子。
寶盒見狀也急忙往後面避了。
只李得勝一個留着,笑嘻嘻看着博山郡公。
“郡公上坐。”
末曖一擺手。
“沒工夫在你這兒閒坐,陛下呢?還沒起?”
說罷,挑起眉毛看了他一眼。
李得勝輕輕嘖了一聲,嘿嘿一笑,壓着嗓子道。
“原是要起了的,可又躺下了。這一躺,就到了現在。郡公要是有急事,可以交代奴婢。等陛下起了,我立刻就替郡公您稟告。”
“陛下怎麼如此瞌睡?可是身體有恙?別不是你們這幫黑心腸的奴婢搞鬼,糊弄陛下貪睡,你們自己好躲清閒!”
“喲,您這話說得,可是要我們千刀萬剮!咋們能動那樣的心?罪該萬死!”
“少來這套。你們這幫鬼東西的鬼心眼,多了去了。說吧,到底怎麼了?你們就由着陛下這樣糊睡?”他哼一聲,從懷裡掏出一塊美玉丟過去。
李得勝一把接住,也不看,只拿手一摸就知道是好東西,順手塞進袖子裡。上前一步道。
“哪敢!原真是叫起了的,您瞅,寶姑姑都把甜湯端過來了。”
此話不假,末曖看到桌上雕龍漆盤裡那碗早已經糊了的銀絲燙。
“可不湊巧,那位來了。一來就找陛下,都進去半個多時辰了。這不,連甜湯都沒來得及送進去。”李得勝又道。
“那位?”末曖眼梢一挑。
李得勝只笑不言語,伸手指了指京城的方向。
他立刻就明白了,原來是攝政王來了。怎麼先前一點信都沒有?
來就來唄,一來就找陛下,一找就……
他都不敢往下想!攝政王在裡面到底和陛下做什麼,想不得!
這趟來,他原是準備和陛下再細說秋闈恩科的事,結果半路殺出程咬金,真是掃興。
嘆了口氣,他臉上不露,淡淡一揮手。
“既如此,那我就改趟再來吧。”
“喲,您這就走了?要不回頭奴婢跟陛下說,您來過。”
“不必。陛下忙,我就不給她添亂了。”
說着,就要往外走。
李得勝正要送一送,忽而屋外就急忙忙跑來一個小宮女。
“李公公,快,裡邊起了,叫梳洗呢,趕緊打水送去!對了,寶姑姑呢?叫伺候呢。”
聽到動靜,寶盒就急忙忙出來。
“陛下叫我?那趕緊的!”
說着,就跟那宮女一起走了。
一聽這話,李得勝連忙朝末曖拱了拱手。
“郡公,差事來了,對不住!”
說罷,就大步往外走,一邊走一邊揮手吆喝。
“快快,別閒玩了。趕緊的,叫水呢。拿傢伙什去!”
好這說話間,屋裡屋外,大小奴婢,都忙活起來了,哪一個還顧得上他這個郡公。
冷眼看這幫子奴婢忙活,末曖的心裡宛如打翻了一桶漿糊,又堵又黏又噁心。
攝政王來了就找陛下,一找就是半個多時辰,還把含風殿裡貼身伺候的奴婢都趕出來,這裡面到底在搞些什麼,想想都覺得……齷齪!
現在又叫水梳洗,簡直……
這逆臣到底把陛下當什麼了!
唉,人爲刀殂,我爲魚肉!陛下就是實力不足!這秋闈恩科是必須開了,但願陛下有了天子門生,能壯大勢力,早日和這逆臣分庭抗爭,再不必受今日這種屈辱!
博山郡公在偏殿裡憤憤不平,發了宏願大志。含風殿裡的末璃卻是一概不知。
她都要累死了!
攝政王簡直就是一團熱風暴,又熱又瘋!把她卷得暈頭轉向不說,渾身從裡到外都燒了個熟透,腦汁都沸騰了,燒化了。一場暴風驟雨,瘋的她整個人癱軟無力,連根手指頭也擡不起。
若不是背上的疼,腰裡的酸,骨頭縫裡的癢,她都懷疑自己要死了。
其實本來不必拖這麼長時間,但如今攝政王特別要臉,即答應等她,就真等她。結果不能痛吃,他就零零碎碎的啃她,把她剝皮拆骨頭,仔仔細細吃了一遍,耗到現在才完。
零碎啃都把她啃成這樣,真痛快吃了,她是不是真得死一回?
以及,網上過來人分享經驗,不是說書上都是假的麼。沒那麼銷魂蝕骨!再以及,男人年紀越大耐力越差,不可能折騰太久。
全是假的!書不能信了,連過來人的經驗也不能信!可見這事也是小馬過河,得自己淌過才明白!
她疑心自己是吃了暗虧,攝政王說是等她,其實還是得了手。要不他這樣的老饕,如何能飽足?可這種事,她是新手,雖有一肚子理論知識,但毫無實踐經驗,說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身邊也沒個可以商量這種事的人,寶盒還是個姑娘呢,劉嬤嬤麼……就是個鋸嘴葫蘆。
對方如今還把“我爲陛下辛苦忍耐,陛下也該多體諒我纔是”的嘴臉當成了尚方寶劍,叫她連拒絕的話都說不出。
這樣下去,她覺得忍與不忍,守與不守,已經沒什麼區別了喂!
她渾身無力,這梳洗的活只好讓別人幫忙。她自己是一回生二回熟,在沁芳齋已經習慣了,再生不出什麼羞澀。累極了,連羞澀的力氣都沒了,好麼!
但對寶盒來說,伺候小主子這樣的梳洗,卻還是頭一回。着實把這小姑娘家家給嚇蒙了!
攝政王如今滿腔柔情蜜意,又防着她的傷,倒是沒大折騰。況且叫這些奴婢進來伺候之前,他就已經幫她收拾了一番。末璃並無什麼可疑的髒污,身上能看見的動靜,都是上回留下的陳傷舊痕。
然而小主子這個手腳俱軟,渾身無力,大汗淋漓的樣子,也着實嚇人。
這是怎麼滴了?就成了這樣?
攝政王是打了她?還是摔了她?陛下還病着,還有傷啊!他怎麼能?
小姑娘想象力有限,約莫知道點,但又想不全。然而這樣更糟,不知道就胡想,越想越覺得恐怖!
不管三七二十一,攝政王是鐵定欺負陛下了!陛下被什麼亂七八糟的髒東西給玷污了呀!
寶盒心裡就跟着了火似得,急死了。心一急,手就亂,一不小心就摁到傷口。
末璃嘶的叫了一聲,嚇得寶盒呀的一聲,往後一跳,差點把水盆都碰翻。得虧劉嬤嬤在一旁看着,扶了一把,才能出亂子。
這裡是一團亂,隔着屏風伺候攝政王的來喜也是手足無措的很。人家也是個黃花大閨女呢,這就對着一個雄赳赳氣昂昂,渾身散發男性魅力,衣衫半褪,嘩嘩沖涼的男人。
刺激太大啦!
二八少女總懷春!明明是怕,可又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和心思,就偷偷的瞄。
展萬鈞只顧着自己沖洗,心裡又回味着方纔的樂趣,壓根沒注意到小丫頭的眼神。
攝政王的惡名和美名齊駕並驅,人有多好看,手就有多辣人!也算得上是一個凶神惡煞,雖是無情也風流!
光顧着看,滿腦子亂想,這劉嬤嬤跟前的第一得意人,也不得意了。王爺要毛巾,她遞過去胰子。王爺要胰子,她遞過去毛刷。得虧攝政王心情好,只是一揮手把這糊塗蟲趕出去,自己動手。
耳聽到隔壁小皇帝蛇似得嘶了一聲,王爺直接把手裡的毛巾一扔,披上衣服就大刀闊斧的過來。
“怎麼回事?陛下哪兒疼?”
他自認已經小心了,但也保不齊哪裡沒注意,就落下傷。
好他一出來,寶盒直接暈菜。
不,不穿衣服的攝政王!出,出現啦!
別介,姑姑穩住,王爺穿着衣服了,雖然,就一件,但好歹該遮的還是遮上了。
但穩不住了,今天寶盒受的刺激太大,登時兩眼一翻,撅倒。
“寶盒?寶盒你怎麼了?”末璃也嚇壞了,顧不得自己還光着,蹭就跳起來,一把攬住這小宮女。
回頭還對着展萬鈞吼。
“你出來幹嘛?還兇?還瞪眼?你把人嚇着了!走開啊!”
說着,一揮手,要趕他走。
展萬鈞真覺得冤死了,從天而降無妄之災!他有這麼嚇人嗎?明明就是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好麼!
羣衆表示,很嚇人!王爺你當年在邊關威名遠揚,所到之處只要提您老人家的大號,日可退作亂之寇,夜可止小兒啼哭,可兇可嚇人啦!
當然,事後華妱女醫爲王爺洗刷冤屈。寶盒暈倒不是被嚇的,而是她中暑了!
但關於攝政王在含風殿裡大發脾氣,將陛下打的起不來,還嚇暈了一個小宮女的謠言,還是一路從行宮傳到了京城。
言官們沸騰了,手裡的筆舞的嘩嘩作響,彈劾的摺子又堆滿了御正殿的龍書案上。
王爺表示,這讓他上哪兒說理去!
末璃在大成宮住了半個月,回京之時順便下了一道聖旨,“請”玉容公主隨駕伴行,一同去祗垣寺爲本次殉難將士祈福超度。畢竟,這些將士是爲了保護她們兩個金枝玉葉而死!
至於公主接到聖旨之後來還是不來,末璃其實希望她不來。繼續做縮頭烏龜,躲在長生觀裡好了。這樣一來,展萬鈞就有藉口砸山門,和祁進當面鑼對面鼓的鬥一鬥。
這事她也氣着祁進,別以爲偷偷摸摸送個藥,就能抵消他的罪過!她是沒用,鬥不過他,可這不是還有攝政王嘛。
梟龍對神仙,怎麼着也能過上幾招!也該讓神仙也嚐嚐凡人的憤怒!
在現代那會,看歷史書,她總不明白爲什麼唐朝的皇帝好好的長安皇宮不愛住,非得住到洛陽行宮裡去。最後甚至索性把整個朝廷都般行宮裡,直接在洛陽過日子了。
這不是本末倒置麼!
可如今自己當了皇帝,才知道這皇宮還真不是個令人舒服的地方。
皇宮必選聚氣之地,可聚氣的地方地勢低,冬天冷,夏天悶,除了看起來富麗堂皇,舒適度其實還不如大戶人家的別院。
行宮就不一樣啦!一般地勢都高,冬暖夏涼,花紅柳綠,很適宜居住。所以皇帝們一有機會就往行宮跑,誰也不是傻子!
這才從大成宮回來,在清心殿裡住了一天,末璃就分外想念這行宮的好處了。
你看含風殿裡都不用鎮冰,打開窗戶就是清涼的山風,多自然,多環保,多健康。
好這清心殿,鎮了冰是又冷又潮,不鎮吧,就又悶又熱,怎麼着都不舒服了!
不過這趟回來是爲了辦正事,她得代表皇家去祗垣寺爲將士們祈福超度,還要好好安撫家屬遺孤。
爲此,她也不能埋怨。爲了第二天的出行,特地早早歇息,養足精神。
與她思念大成宮的好日子不同,寶盒回到清心殿就如同回到了自己的地盤,底氣一下就足了,十分心安!
一大早叫起,這姑娘就站在清心殿裡,指揮着宮女太監們伺候梳洗,搬運早膳。
吃完了早膳,再次漱口潔面更衣,這才命人把薰過香的朝服冠冕拿來,給她穿上。
末璃鼻子敏感,並不喜歡薰香。但今天她是代表朝廷,代表皇室,該有的講究不能少。隨隨便便的出去,會讓人覺得她沒有誠意。
全副披掛好了,便坐上龍輦,由六匹白馬拉着,從太和門出去。
攝政王騎着馬就候在太和門外,隨御駕同去。
兩尊大神一同蒞臨祗垣寺,算是給足了佛門面子。
沿途依照慣例,得肅清道路,不得有閒雜人等窺視聖駕。然而這一回,攝政王改了規矩,允許京城的老百姓在道路兩旁恭迎聖駕。
這可是新鮮事!鎏玥這兩百來年,皇帝過路,閒人免見!只有當年太宗皇帝御駕親征歸來,大軍凱旋而歸,才允許老百姓夾道恭迎。大傢伙得以見了聖駕一面,就這一場,都夠後來一百多年叨唸的。
好多人都聽祖輩們誇耀過,當年太宗皇帝聖駕如何如何威風。見了皇帝這一面,簡直就跟吃了仙丹似得,增福延壽,倍有面子!
如今小皇帝雖然比不得威震四海的太宗皇帝,可好賴也是一條貨真價實的真龍。人活一輩子,能見一見真龍,那也夠後世人羨慕的。
於是乎,全城轟動,傾巢而出,老百姓天一亮就都涌到街上,就爲了佔個好地方看一眼聖駕龍顏。
若不是京城晚上要宵禁,不然半夜這街道就得擠滿人!
有錢的大老爺們自然不必跟窮人爭地方,早已經包下沿途店家樓上的雅座,舒舒服服就能恭迎聖駕。包不到雅座的,直接包人家的房子。要不是屋頂上不許站人,估計包屋頂也不少。
不過事後,這些包雅座的老爺們都虧大了。
聖駕經過,人人都得跪地磕頭。老爺們在屋裡往地上一跪,還看個屁的聖駕,直接看地板,看牆壁吧。
反倒是外頭的老百姓,稍微擡個頭,還能看一眼馬蹄子,車輪子。也算是看過聖駕了!雖然見不到龍顏,不過聽一聽御駕馬車的馬蹄聲,車輪滾過的咕嚕聲,也是別有一番趣味!
最不虧的,自然還是祗垣寺裡恭迎聖駕的老百姓。
末璃以爲這祗垣寺既然是京城的名寺,出得了澄淨這樣英俊體面的高僧,怎麼着也該是個名山寶剎,樓閣殿宇。
結果,這寺廟不但位置不好,還小的可憐!
祗垣寺說是在城裡,但其實已經算郊外,毗鄰流民巷,就是個窮地方。這裡住的都是窮苦百姓,自然也沒有豐厚的香火供養,造不起大廟。
屋子破破爛爛,就連牆外的黃漆,也是趕着迎駕現刷的,往日裡就是土牆一圈。
攏共三進的院子,還全是平房,也沒錢鋪琉璃瓦,就是普普通通的黑瓦片。
說是三進,但頭進倒座房裡住的全是老百姓。據說都是進京來等恩科的窮書生,住不起店就只好借住了寺廟裡。祗垣寺只收一點微薄的房錢,還管一日兩頓素齋。沒錢的還能靠幫着抄佛經抵房錢,着實是解了這些窮書生們的燃眉之急!
二進的院子正房算是大雄寶殿,前頭供着佛祖,後頭供着觀音。文殊普賢十八羅漢,各佔一個角落,顯得有些擁擠。
東西廂房則是淨室,也供着幾個菩薩,如今都整理出來讓將士們的家眷歇息。
後頭是和尚們住的地方,四間平屋,三間住人一間庫房,角落還有半間是廚房。除了主持求那跋陀羅因爲要整理翻譯帶來的佛經,單獨住了一間。其餘大小和尚們都是四個人住一間,就連澄淨也不例外。
就這麼個小廟,御駕到了,連個停車的地方都沒有。還得聖駕親自下車,自己走進去。
然而正應了山不在高,有仙則靈的名言。這祗垣寺又破又小,可人氣着實很旺。
至少在這一片窮苦老百姓眼裡,這就是一座名山寶剎!
爲了看聖駕,老百姓都快把這小寺廟擠破了。
寄住在寺廟裡的窮書生們也十分激動,今兒個不必考恩科也能得見聖駕龍顏,簡直就是祖墳冒青煙,前世修來的福分。
所以說,廟小佛靈。這祗垣寺啊,就是有真佛!要不,怎麼陛下和攝政王親臨拜見佛祖?
老百姓,窮書生,大和尚小和尚,連帶將士們的家屬遺孤,烏壓壓跪滿一地。院子裡不夠跪,就連廂房裡也跪滿了。
得虧末璃有過流民巷的經驗,倒也不怵。和顏悅色的叫了平身,面帶微笑,親切會見各方代表。
求那跋陀羅是澄淨的師傅,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徒弟長得體面漂亮,師傅卻很不起眼。老和尚就是個典型的印度僧人,還是清修苦行的那種。又黑又瘦,剃着大光頭,蓄着山羊鬍,乾巴巴的一個小老頭。
小老頭是真的有點老,還有點駝背,站着就跟她差不多高,笑眯眯的挺和藹,說一口地道的官話,雙眼充滿長者的智慧。
老頭帶着她到大雄寶殿裡拜佛祖和諸位菩薩羅漢。
見到大雄寶殿裡的真佛,又叫她一愣。
所謂的佛祖像,就是一截枯木雕就,寥寥幾筆便是一尊慈悲的佛像。沒有任何金身彩繪,就是原原本本的枯木。只這枯木經年累月的被香火薰陶,竟像紫檀一樣色澤幽深。佛祖膝下,顏色不僅深,而且光滑潤澤,令人奇怪。
求那跋陀羅微微一笑,替她解惑。
“世人求佛,多臨時抱佛腳,長年累月,連佛腳都被磨出光潤了。”
哈!原來如此!末璃曬然一笑。看來不管是哪兒,人性都是一樣。
不過若非是靈驗的真佛,又何來世人抱佛腳?可見這寺廟裡的佛,在老百姓的心裡還是靈驗的。
其實靈驗的不是佛,而是人。長年累月的做善事,切實的幫助老百姓,在老百姓嘴裡有了口碑,心裡有了分量,自然就靈驗了。
長生觀的口碑是在達官貴人們嘴裡,長生觀的分量也是在富人們的心裡。
這也就難怪攝政王非要選祗垣寺這樣一座寺廟來尊佛,只因它的受衆面是窮苦老百姓。
攝政王這是準備走羣衆路線!
無數事實證明,羣衆纔是最有力的。正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也!
廟小,佛真,再加上廟裡的大小和尚用心持齋,虔誠禮佛。
御林軍殉難將士中也有高門富戶出身,本來覺得這樣的小寺破廟,老僧木佛,法會超度既不燒香,也不供美酒肉籑,豈不是輕慢?
可等主持求那跋陀羅帶領諸僧主持法會,頂着烈日酷暑,誦經禮佛,磕頭跪拜。雖沒有名貴的香料,也沒有數不盡的貢品吃食,唯有素淨的蔬果,現摘的香花,潔淨的泉水,用一片虔誠之心,超度亡靈,撫慰生靈。
這一場法事要做七七四十九天,無一天懈怠,畢恭畢敬,至誠至真!
看在眼裡,記在心頭,人人都得以感動涕零,內心的哀思也得到紓解。
何況將士家屬還是窮苦人居多,那種焚燒名貴香料,堆滿一座貢品的奢侈之風,並不被這類人家所喜。
用心不用心,老百姓都看得到也品得出。
攝政王明刀明槍的劃出道來,擺明了要尊佛抑道。長生觀那邊自然不可能一點對策也沒有,這事出在它家山門下,於情於理,也得給殉難將士一個交代。
故而京城裡攝政王做法事超度,在長生觀裡也開了法會超度亡靈。
將士們的遺體在攝政王手裡,家屬遺孤們自然都守在祗垣寺裡。
但長生觀在京城的號召力依然強大,這法會的號令一出,參加者甚多。都是京城裡有頭有臉的高門富戶,達官貴人!
柳傲君請示是否要讓圍着長生觀的官兵們把這些人攔住,免得對方聲勢浩大。何況,人多眼雜,玉容公主還在山上躲着,就怕有人渾水摸魚。
攝政王哼笑一聲,揮手道。
“讓他們去,愛去就去。去了就別再回來,都在山上好好待着,陪着公主吧。公主若是願意下山,就讓她一個人下來。”
如此一來,這些貴人們便是有去無回了。
上的來,下不去,可把這些貴人們嚇壞了。神仙洞府好,可誰也捨不得人間的榮華富貴,嬌妻美妾。一個個都跪在玄靈子腳下,痛哭流涕,哀求長生子爺爺出手相救,保佑他們的榮華富貴。
祁進才懶得理這羣粗鄙的俗貨,他沒心情管凡人的榮華富貴。凡人的生死,與他何干。
只是展萬鈞當着他的面尊佛抑道,形同打臉,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過他活的年歲長了,就不計較這一天一月,一時一刻。
走着瞧吧!看誰笑到最後!他可給攝政王準備着好禮呢!
祁進在山上做法事,自顧自焚香祈福。燒香跟不要錢似的,一斗一斗的香料往火裡扔,那香氣隨風而來,薰透大半個京城。
當時京城裡的不少老百姓就都議論紛紛,誇讚長生觀捨得血本,比祗垣寺裡那些便宜花果有誠意多了。
展萬鈞雖懷疑這是長生觀派人在城裡造勢,可查來查去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不得不承認長生觀在民間積累甚厚,不是一時一刻就能消除。
同時他也提防着祁進搗鬼,下令金羽衛在全城嚴防死守,絕對不能出亂子,務必保證城內一切安穩。
尤其是聖駕出巡祗垣寺的這一天,決不許出任何紕漏。
可惜沒成想,日防夜防,這最緊要的關頭,卻還是出了岔子。
末璃在祗垣寺裡拜佛誦經,誠心誠意的爲殉難將士的亡靈祈福,希望他們能早登極樂。
可惜,她定力不足,誦經之餘不免想起躲在長生觀裡的玉容公主。
不知這位公主接到聖旨之後,到底作何打算?
她今日來祗垣寺,公主沒有來,看來是準備在長生觀裡躲到底了。
那麼這樣一來,這場法事完了,攝政王就會抽出空,帶人殺上山去,向公主問抗旨之罪。就不知到時候,祁進是保還是不保?
那個神經病的行動可真不好預測呢!他天不怕地不怕,皇帝都不放在眼裡,還能怕了展萬鈞這個攝政王?
攝政王固然是擁兵自重,百萬大軍殺上山去,只怕是神仙也擋不住。
可他能那樣做嗎?絕對不能啊。
單槍匹馬的幹,那攝政王就不是長生子的對手咯。
哎呀呀!真是麻煩,麻煩!
正胡思亂想之際!忽而就聽見大雄寶殿外面有人高喊一聲。
“皇兄!我來遲了!”
咦?誰啊?她愣了一下,仰頭扭轉身往後看了一眼。
她眼睛近視,一眼瞧不真切,只看見一個白衣素裹的少女手捧着一本厚厚的經書,闖進了院子裡。
負責守衛的御林軍立刻上前攔住,那少女被沉甸甸硬梆梆黑漆漆的刀槍一逼,順勢就跪倒在地,哀慼戚的又喊了一聲。
“皇兄,玉容我有罪啊!”
啊?玉容公主?她怎麼來了?不抗旨了?
末璃這下跪不住了,蹭的站起身,大步而出,走到廊下。
定睛一瞧,跪在院子裡的白衣少女,可不就是玉容公主。公主今天是既不擦米分,也不帶簪,一身素裹,挺着個顯懷的肚子,直挺挺跪在滾燙的青石板上,高舉着手裡厚厚的一本經書,雙眼淚漣漣。
她這是什麼意思?當着衆人的面來認罪了?
真是奇了怪了,早不來晚不來,怎麼公主又是卡着時候來的?
事出有異必有妖!她心頭警鈴大作。
然而一個大肚子孕婦哭哭滴滴跪在地上,早已經讓圍觀的老百姓動了側影之心。人羣裡議論紛紛,都是心疼公主的言論。
展萬鈞也急忙趕來,站在末璃身邊,皺了皺眉頭,低聲道。
“我立刻叫人把她帶走。”
她一把按住他的手。
“不行,你若上前拉她,必然落個欺凌弱女的惡名。你也不能在這裡宣判她,還是我來吧。”
“不行,萬一她……”
“你放心,我心裡有數!”
她這樣說了,展萬鈞也沒辦法,只好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退到一邊。
就這說話的功夫,老百姓的議論聲就更大了,都是讓公主趕緊起來的意思。
末璃連忙一揮手,讓金羽衛退下,自己親自上前幾步,伸手道。
“公主快起,身子要緊!”
然而玉容公主偏偏不起,膝行上前,一邊爬一邊淚漣漣柔聲道。
“玉容罪孽深重,甘願受罰。將士們是爲了我而死的,我若不去燒香祈福,又豈會讓賊人鑽了空子。不但連累皇兄受驚遇刺,還連累這麼多將士死的死,傷的傷。皇兄!請賜玉容一死,以告慰英靈!”
說着,絲毫不顧自己隆起的肚子,就咚的一下重重往石板上磕頭。
嚯!這架勢,嚇得末璃連忙蹲下去一把攙起她。
“公主快別這樣!”
她這麼一攙,雙臂立刻被玉容公主一把抓住。對方抓得緊,抓得重,就勢往下一拽,差點把她也拖得跪地上。
末璃險險穩住,定睛一瞧,就和對方結結實實打了一個照面。
遠着看還瞧不出,近看才發現玉容公主憔悴的厲害,臉色白裡帶青,不是個健康之色。那一日在長生觀裡,她塗脂抹米分盛裝出行,當時覺得彆扭可瞧着還是個挺精神的樣子。但此刻不施脂米分,不帶釵環,素衣裹體,她就原原本本露出了真相。抓着她胳膊的手乾瘦乾瘦的,脖子細,人瘦,越發顯得肚子大。
她看着對方的肚子,總覺得像是看着一個妖怪!公主纔多大?真的能平安生下孩子?她到底想幹嘛?都有孩子了,要當媽了,還打打殺殺到處害人,就不給孩子積點陰德?
憔悴成這個樣子,就不知公主是良心不安,還是貪生怕死。不管是哪一樣,她都是活該!
事到如今她以爲挺着個大肚子跪石板上來哭兩聲喊兩聲,就以爲能逃脫罪責嗎?
瞧瞧她都說的是些什麼?字字句句,哪裡是認罪!看來,公主還是不知悔改啊!
想到對方不知悔改,末璃看着玉容公主的眼神就滿是厭惡。
然而對方看她也不是好眼,除了厭惡,更有恨意!只是這眼神一瞬就過,轉眼就是哀哀悽悽,柔柔弱弱。
末璃嚇了一跳,厭惡她還能理解,恨意又是爲何?她從來不記得自己的罪過這位公主啊!真是莫名其妙!
從鼻子裡呼出一口涼氣,用力把公主拽起。
“公主起來吧。有話到裡邊再說,不要讓人白白看了笑話。”
這一回,玉容公主沒有推辭,猶如風中嬌花似得,弱不禁風的站起,還當着衆人的面晃了晃,才穩住。
末璃起先以爲她這是做戲博同情,但看了看對方的臉,才發現已經滿是冷汗,方知是真的要暈了。
都這樣了,還裝什麼相,趕緊進去吧。她心裡雖然厭惡公主,可也不想一屍兩命。
想把玉容公主扯到大雄寶殿裡去,結果對方是不依不饒,非要把手裡的經書捧着,又半跪下去。
“皇兄,這是玉容親手抄寫的血書經,請供奉在英靈之前,聊以表達我的愧疚之情。”
這話一出,人羣頓時又是一陣騷動,議論紛紛。
堂堂公主,金枝玉葉,不僅帶着身子趕來祈福,還親手抄了血書經供奉,怎麼看都是誠意滿滿,好不令人感動啊。
難怪公主那一臉憔悴的,敢情是失血過多!
一時間,老百姓們紛紛下跪,齊聲道。
“公主仁德,陛下賢明,吾皇萬歲,公主千歲!”
看到這一幕,末璃直接傻了眼,扭頭去看廊下站着的攝政王,他已經臉黑如鍋底。
好嘛!這一場大戲,攝政王做的辛苦,費了老大的心思,讓公主給截胡了!
這讓人上哪兒說理去?
可此刻民意最大,老百姓都當公主是好人,你就不能當着他們的面對公主動手。不然,激起民憤,就可前功盡棄,功虧一簣了。
末璃看了看展萬鈞,暗自嘆氣。
公主這一手最厲害的地方,既不是她的花言巧語,也不是那手抄的血書經,而是這從天而降,神出鬼沒的本事。
想到從天而降,神出鬼沒,她就不得不佩服祁進了。
哎呀呀!多活幾十載那就是不一樣!瞧瞧這手截胡的本事,漂亮!
得了!想跟神仙鬥,大家還有的練!
不過,既然公主下山了,還自投羅網來,那就別想再脫身!
該誰的罪,一個也跑不了!
末璃心裡想得美,攥着玉容公主的手緊緊不放,如同債主抓住了逃債的老賴,打定主意要連本帶利來一個清算。
然而遠在百里之外,高山之上的祁進卻是微微一笑,目光悠然自得。
想跟他鬥法,還早得很吶!
以爲他就這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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