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賊兮兮地瞥那人一眼,湊到逸興思身旁:“上京城來的!”掌櫃又瞥一眼,“聽說是做生意賠了錢,又欠了賬,在上京城混不下去啦!這才躲我們琵琶鎮來了!”
“哦?”逸興思盯着掌櫃的眼睛,“我看他眸色有些不同,瞧着不像漢人。”
掌櫃“嘖嘖”道:“客官眼睛真毒哇!他就是胡人吶!你看那眼睛,紫色的!咱們漢人哪有紫色的眼睛吶?”
逸興思回頭,視線與那男人碰了個正着。他不動聲色收回目光,若無其事。
掌櫃跟着看去,眼睛裡掩蓋不住的嫌棄:“他這一壺茶,一喝就是一整天,我真的很困擾吶!”
逸興思默默聽着。
掌櫃又道:“不過他存在我這的錢也不多了,估計撐不了幾天就該拍拍屁股走人咯。”
掌櫃還想絮叨什麼,逸興思已微微頷首向上京城的方向去了。那男人在他離開客棧時放下茶杯,眼眸微擡,便見方纔還笑眯眯的掌櫃立時變得恭敬,他朝着***着,一動不動地頷首。
男人略微一擡手,掌櫃恭敬地退下。與此同時,周遭幾束飛影一閃而過。客棧上空,一隻雪白的海東青盤旋於雲層,幾乎要與棉雲融爲一體。
逸興思走在路上,忽而回首。見蒼穹如洗,白雲如棉,並無異常。他暗道近來事多,自己敏感異常,險些要患上疑心病了。逸興思搖搖頭,繼續趕路。海東青振翅穿梭,緊隨其後。
客棧二樓。
林凡在房間裡給梵音重新熬製一碗湯藥,他熬製的專心,渾然未注意門口不知何時已站了個人。
此人紋絲未動,反倒是有什麼東西從他的胸口跑出來,小東西沿着他的身體一路向下,鑽進門縫,悄無聲息地來到林凡的背後,照着林凡的後脖頸吭哧就是一口。林凡瞬間轟然倒地。
小東西手腳極其麻利,速度奇快,任務完成後立刻回到主人的胸前。
男人推開了門。房間裡,爐火上還在咕咕煮着黑色的湯汁,爐火旁便是倒地的林凡。男人連個眼神都沒分給他,徑直走向梵音。
梵音睡得很沉,她的呼吸起伏均勻,看起來睡得很香。男人沒什麼表情,手指貼近梵音的臉頰,將觸未觸,忽而手腕一翻,指尖探到她的後脖頸。她的肌膚香滑軟嫩,針孔在上,觸感尤其明顯。男人眼色一暗。
收回手,男人又查探梵音身上的幾處大穴,他的神情終於有了一分鬆動。長本事了。體內的地獄雙生蠱,不僅陽蠱被解了大半,陰蠱也有變弱的跡象。
男人掃視她的身體,幾乎是一瞬間,他的視線定格在她的腳腕上。
銀鈴。
鈴鐺蕩在指腹,指尖是她纖細精緻的腕骨。透過小小的又極細的縫隙,男人看見了鈴鐺裡的東西。赤玉相思豆。而銀鈴的系口,則是他最爲熟悉的蠱,彼岸子母蠱中的子蠱。看來有人爲了拴住她,真是費盡了心思。
放下銀鈴,放平褲腳,最後給梵音蓋好被子。男人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人的名字。裴蘇御。是眼下躺着的這個人名義上的夫君。不過很可惜,他很快就要死了。
男人掏出匕首,在右手手腕處劃出一條口子,鮮血順着手指流下,一滴一滴地落進梵音的口中。血色染紅了梵音微白的脣,一如雪地盛開的紅梅。
*
陸容華失蹤。消息開始在溫熹園散播開來。
中秋宮宴過去三日有餘,陸容華仍不見從別雲間出來,不僅如此,陸容華身邊的力拔和山河也不見了蹤影,彷彿一夜之間全都消失了一般。有人猜測,此事多半與商貴嬪有關。自打商貴嬪解除禁足,日日夜夜伴在皇上身邊,儼然已成爲了聖上新寵,至於那個陸容華,早就被皇上拋之腦後,不管不問了。是以與陸容華有過過節的商貴嬪便趁此機會,一舉除掉了陸容華。
此種猜測,不能說錯,但也不完全對。商棲遲的確日日夜夜陪伴在裴蘇御身邊,可與其說“陪伴”,不若說“監視”,或者說“控制”來的更準確些。
裴蘇御看着膳桌對面的她。
“吃呀?怎麼不吃?我可都是按照你的喜好備的,不喜歡嗎?”商棲遲笑盈盈地盯着他,彷彿怎麼盯都盯不夠似的。
裴蘇御沒有帶青綾。此刻的他完完全全以真面目與她對坐。眉色如墨,眉飛入鬢。一雙青玉色的狐狸眼浸着冷漠與涼薄。薄脣殷紅如血,一張一翕間優雅的好看。
光用這些來描述裴蘇御是不夠的,在商棲遲的眼裡,裴蘇御就是一隻狐狸妖,還是那種修煉千百年,專門奪魂攝魄的妖。你看,他什麼都不用做,只消坐在那裡,偶爾看她兩下,她就會心跳,就會心動。一如八年前那場兇流暗涌的宮宴。
商棲遲喜愛他的臉,喜愛極了。爲了這張臉,她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哪怕是用十萬兵力與席斯幽做交換。她凝着他。目不轉睛,挪不開眼。
裴蘇御因她的盯視而心生厭惡,他有意避開她的視線,只盯着桌面的膳食瞧。
“忠勇侯已領兵出發,你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什麼時候放了周意?”
商棲遲體貼細緻地爲裴蘇御佈菜,嘴上說道:“別急嘛。周公子眼下好得很,蘇御不必擔憂。”
她說的自以爲的嬌俏乖順,渾然未覺她粗啞的嗓音給這種語氣平添了多少詼諧與違和。裴蘇御冷笑道:“好得很?商貴嬪是不是對這個詞有什麼誤解?砍斷了他的手腳,你管這個叫‘好得很’?”
商棲遲慢悠悠解釋道:“他的手的確是我砍斷的,腳卻不是,他的腳因誰而斷,蘇御你應該最清楚吧?”
裴蘇御眸露兇光。
“別這麼兇得看着我嘛。”商棲遲嬌嗔道,她夾起一塊牛柳送到裴蘇御的嘴邊,“來,快嚐嚐,我特意讓人備的,再不吃就涼了。”
裴蘇御厭惡地別過頭,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與嫌棄。
商棲遲見之臉色驟變,她強硬地遞菜到他的嘴邊,露出本色:“裴蘇御,我勸你趕緊吃了它!你吃什麼,周意的膳食裡便有什麼,你若不吃,恐怕他不僅要捱餓,還要再斷一隻手腳!你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