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穗就坐在雙廟村人來人往的路口,梨樹粗壯的樹幹爲她擋去些許寒風,慕容霆一行人進村的時候,她瞧得十分真切。
這回慕容霆不像元宵節那樣大張旗鼓地入場,而是乘坐那輛他下鄉訪民的馬車,當然,護衛是不會少的,隨行的兗州高官也不會少。馬車過處,有鄉民跪下行禮,慕容霆便讓喜公公親自去扶,並一再讓嗓門嘹亮的護衛高喊無須行禮的話。
慕容霆的做法很快得到鄉民一個“親民”的印象,人們主動爲他的車架護衛讓路。
金穗這會兒可沒心情再欣賞了,因慕容霆的護衛隊伍龐大,她的“路邊攤”肯定要挪地方,而黃老爹交代照顧她的那幾家人也有自己的攤子要顧。
她吃力地拖着笨重的招牌往梨樹的背面走,累得氣喘吁吁的,突聽到身後一把如泉水叮咚的男聲:“咦?這不是老爹爹那家的女娃娃?小喜子,小姑娘如此吃力,你還不快叫人去幫忙?”
說話的不是慕容霆是誰?
“是,公子爺!”喜公公特有的尖細嗓音隨之而起,他跟在慕容霆身邊,還親自向連年餘打聽過黃家,自然知曉金穗的身份,不僅叫了兩個壯實的護衛,自己也伸手從金穗手中扶起那塊招牌。
金穗死拉活拽的東西,他們幾個大男人彷彿老鷹抓小雞那樣輕鬆,一下子便給她收拾完了。
金穗忙“受寵若驚”地朝走下車架的慕容霆行禮道謝,慕容霆先已說過無須行禮,自然而然地讓免禮。她暗歎,慕容霆幫助弱女這一行爲,肯定又得鄉民的好感了。
可誰讓人家不僅長得美豔得人歡心,而且虛僞得不着痕跡呢?
慕容霆歉意地對左右擺小攤的鄉民們拱手,聲音如含了水一般溫潤:“給諸位老鄉添麻煩了。大家不需挪動。小喜子,讓護衛們都下馬來步行!”
鄉民們從未見過如此好說話的貴族子弟,往日還聽聞高官顯貴家的子弟多有驕縱跋扈,不把老百姓放在眼裡,與慕容霆一對比,在他們心目中高下立分,紛紛說“不麻煩”。
金穗默默地靠着梨花樹站着,這回慕容霆大肆放出要參加雙廟村花朝節的消息,別的村和縣裡猶豫觀望的外來鄉民一大早便趕過來了。約摸花朝節後,又有好多人家願意搬家了。
她真不明白。慕容霆彬彬有禮和他們搬不搬家有什麼關係?慕容霆又不會和他們一起生活。
慕容霆安撫一遍圍觀的和被圍觀的鄉民,突的回首望了眼靠樹而站的金穗,那梨樹不知活了多少年。有金穗兩個粗,矮小瘦弱的金穗站在樹下格外惹人心疼。他心底不知怎麼的,輕輕觸動了一下,不過很快便如石子投入湖中,劃個波圈不見了。
金穗等慕容霆一行人走遠了。在雙廟村村民的幫助下再把招牌等物挪回去,折騰一番,便拄着下巴看行色匆匆的路人。還有人匆匆忙忙回家取糞簍子過來撿馬糞。
她笑着,忽想到今兒慕容霆來時未帶那些金髮碧眼的西洋女子,她樂滋滋地腹誹,上回元宵節那些西洋女子一露面。嚇哭了好些孩子。
慕容霆進雙廟村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似的,飛到踏春的人們耳裡,他每走到一處。身邊便聚了一大羣人圍觀,幾次下來他心中泛起異樣的感覺——彷彿自己是那開屏的孔雀。這麼一想,心底更不自在了。
隨洪涵鞏進入花神廟中進香之後,他吩咐兩句,讓隨行官員各自自在去。又讓護衛分散在人羣裡,自己從後門出去了。
鄭蓓才和褚昆歆這兩個兗州的頭兒說什麼都不肯離開。寸步不離地跟着他,生怕他少了根汗毛,到時跟慕容親王不好交代,皇帝那裡也不好交代。
行至堰塘邊上,慕容霆沉浸在早春的自然風光中,鄭蓓才和褚昆歆提心吊膽,眼招子四處掃描,警惕有人刺殺。靜謐的河岸邊上只聞兩名婦人的暢意交談。
兩人談着談着,不知怎麼談到了席氏,婦人甲指着湖面道:“我聽說秀才娘子就是在這兒沉塘的,後來那秀才思念心切,也在這兒追隨他娘子去了。”
“莫說這個吧,今兒是二月二呢,提這個怪瘮人的。”婦人乙摸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
平靜的湖面上掠過一隻燕子,燕子嘴裡銜着一根沾了泥的枯草,矯健敏捷地貼着水面飛行,忽地,長長的鳥喙一低,幹泥沾到水變爲溼泥。再一掠,燕子滑到半空中,得意地拍拍翅膀,轉眼便飛不見了。
婦人乙看了會兒,轉而慼慼然道:“秀才娘子據說是自請沉塘的,這股子狠勁兒別人便比不上。”
“你說這世上哪兒有這般癡傻的人?救了別人的性命,卻把自己的命給害了。”婦人甲接口道。
“莫說了,莫說了,聽雙廟村的人說,這堰塘淹死了秀才倆夫妻,還淹死了一個瘋子,淹病了秀才閨女兒,哪,還有秀才娘子救的那個少年也是在這兒落水的呢!這地兒陰氣重,難怪人少,我們還是快點兒離開吧,馬上到晌午了,鬥花會要開始了。我們也去瞧瞧這些娘娃兒們還能弄出啥新鮮名堂來。”
婦人甲乙邊說邊笑,起身時猛地看到身後無聲無息地站了幾十個人,個個目光炯炯地望着她倆,戰戰兢兢中又看到柳樹下的美豔少年,失聲叫道:“……慕容公子!”
慕容霆笑道:“兩位大娘好,你們剛說的是茶館裡說書先生的話吧?”
他笑容隨和親厚,婦人甲乙忘了行禮,婦人甲結結巴巴地回道:“不是……不是,是真有這事兒。”心想,慕容公子的官話說得真好聽。
“是真事兒?那秀才娘子倒真有幾分烈性,兩位大娘沒急事兒的話,不妨從頭說來,我家祖母生平最佩服這等傳奇女子。”慕容霆前行兩步,剛好擋住了婦人甲乙的路,但他笑眯眯的,眼如彎月,眸如星子。
婦人甲乙失神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