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閉閉眼,狠了狠心,驀然又跪回地上,哭泣着說:“老太爺,我只想照顧姑娘,別的心思再也沒有了!我求老太爺看在姑娘還小的份上,跟花大娘說說,我,我……我不想嫁出去!”
說出這種話,她羞恥地掩住袖子,嗚嗚地哭,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黃老爹瞅了她一會兒,見她不像作假,像是真的明白過來了,很是後悔的模樣。且翠眉根本不知道是哪家人,要說對姻親對象失望卻是不可能的。
可他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一時說不出來,心裡拿定了主意早點給翠眉說戶人家,黃家始終不是她自己個兒的家,她隨時都有被賣出去的可能,在這種惶恐中她有些歪心思算是情有可原。女孩子還是成家有了孩子才能定下心思。
想到這裡,黃老爹的臉色緩和了幾分,神情變得柔和慈祥,道:“你先起來,坐椅子上去。家裡病了一個,你再病了,我可照看不過來。我說了,你的身世與別人不同,我就算要嫁你出去,等我看好了人家總要告訴你的。你莫着急,我說這話,不是立時就要讓你出嫁了,你這娃兒,婚嫁哪兒有那快的?”
笑了笑,黃老爹接着道:“你要不中意,我也不能強迫你出嫁不是?好了,不說這些個了,雖說你管家管了一兩年,可仍是個娃兒哪!臉擦擦吧,我看山嵐在外面晃盪,莫不是你們姑娘醒了?”
翠眉忙擦乾淨眼淚,回頭一看,果然見簾子外面山嵐的身影隱隱綽綽的,她眨眨紅腫的眼睛,雖沒得到黃老爹的準話,可她年紀不到及笄。她自己不急,黃老爹沒道理急着嫁她出去。
如此自我安慰一番,她心思定了定,對黃老爹道:“怕是姑娘要起牀,我去瞧瞧。”
黃老爹笑道:“你先洗把臉再過去,仔細嚇着了她。”
翠眉苦笑着點點頭,匆忙出去了,沒嚇着金穗倒是先把山嵐嚇了一跳。
金穗醒來後自行穿了衣裳鞋子,叫翠眉打水,誰知卻是山嵐在外面應聲。她便問了問翠眉的去向,得知翠眉被黃老爹專門叫到前院避了人說話,她的心思便轉開了。問道:“爺爺找翠眉姐姐說啥話?”
山嵐隔着簾子搖搖頭道:“我也不曉得,早上花大娘來過了,之後翠眉姐姐……被老太爺叫過去了。”他想着金穗是小孩子,說話顧忌少了些,卻不說翠眉哭了的話。
金穗顰眉。花大娘要把這事兒過明路了?這樣也好,偷偷摸摸的,哪是媒人乾的事兒?婚姻要媒人圖的就是個光明正大,名正言順。
翠眉回來時,金穗已經自顧自梳了兩個包包頭,看到翠眉哭紅的眼角便是一愣。隨後心底裡暗暗嘆口氣,翠眉這是何苦?她昨天費盡心思把翠眉鬧回來,就是給她提個醒。既然已經警醒,爲什麼昨晚不早些告訴黃老爹,非得等到今日花大娘說了之後再後悔?
可世上沒有後悔藥,也沒有捅不破的窗戶紙。
金穗當做沒看見翠眉的紅眼睛,調皮地摸摸自個兒的頭髮。笑道:“翠眉姐姐,你看我梳的頭髮好看嗎?”
若是以往。翠眉會誇她懂事,可今天不知怎麼了,翠眉總覺得金穗的那個小辮子極爲礙眼,她左右瞧了瞧,聲音裡還帶着鼻音,說道:“姑娘,你看看鏡子裡,梳得有些歪了呢!我給你重新梳一遍吧。”
說罷,打散了金穗的頭髮,又重新梳了兩個包包頭,用淺黃色的髮帶繫着。
自黃秀才過了七七,金穗不用戴小白花了,但是以後三年內除了逢年過節,她得穿素色的衣裳爲黃秀才和席氏守孝。
“姑娘瞧,是不是好看多了?”翠眉攬過鏡子照給金穗看。這把鏡子是從席氏房裡找出來的,翠眉原打算壓箱底的,可金穗說要日日看着才能感受到娘就在她身邊,便放在了她的炕頭。
翠眉恍然從鏡子裡清晰地看到自己通紅的眼角,略怔了怔,趕忙轉身揉了揉眼睛,狠狠用袖角擦拭,勉強自己扯出個大大的笑容,覺得麪皮不是那麼僵硬了方纔轉回身來。
金穗從鏡子裡看得清清楚楚,卻故作糊塗,翠眉轉身時她還在臭美地照鏡子,歡歡喜喜地笑道:“我剛還是個醜小鴨,翠眉姐姐的手真巧,一轉眼,我就成白天鵝啦!”
翠眉望着她的笑臉,覺得心情好了許多,記起金穗還沒吃早飯,忙去熱飯煎藥,伺候完了這些,她在屋裡走來走去,收拾這收拾那,每每想坐下來做會兒針線,總是不能靜心,只得繼續在房間裡收拾,收拾到最後也不曉得自己做了些什麼。
金穗奇怪地望着她轉來轉去,見她面色茫然,她想,不知道翠眉記不記得她把雞蛋放到裝衣裳的櫃子裡了?她捏了幾份報紙,道:“翠眉姐姐,我想聽你給我讀故事。”
翠眉聞言,放下手中疊起打開多次的衣裳,坐在金穗身邊,神色如常:“姑娘想聽啥故事?”
金穗隨手指了一則民間故事讓翠眉念,如此這般,她指了好幾件事,翠眉才從失神落魄中慢慢走出來,精神氣好了許多。
溫潤略帶沙啞的嗓音清清淡淡地在屋子裡響起,翠眉讀完一則故事,略做沉思,細細瞧了瞧金穗天真無邪的小臉,一時懷疑自己多想了,一時又怕自己之前闖下的禍再次捅了簍子就不好了。
金穗擡起頭裡,疑惑地問道:“翠眉姐姐,你咋不念了?是不是累着了?我們歇歇再來念故事吧。”
“不是……”頓了頓,翠眉下定決心似的地道,“姑娘,老爺入殮那天,我跟你說的話你還記不記得?”
她問得小心翼翼,緊緊盯着金穗的眼睛,不敢放鬆一絲一毫,雙手攥得緊緊的,絞成個麻花樣。
金穗困惑地眨了眨眼,問道:“翠眉姐姐,你說的是啥話啊?那天我腦袋昏昏沉沉的,不曉得你指的是啥事兒。是很要緊的事兒嗎?”
翠眉略微鬆口氣,嘴角勾了勾,不甚在意地道:“就是那天花大娘找我來說的話。我原不該當着姑娘的面說啥‘出門子’‘親事兒’之類的話,那時許是因着忙老爺的事兒,忙糊塗了才說那糟心話。姑娘不記得就算了,記得呢,就當我沒說過,莫放在心上——那話實不該姑娘家惦記。是我僭越了。”
金穗繼續裝糊塗:“翠眉姐姐說得我糊塗了,那天我迷迷瞪瞪的,連來了哪些人都不記得,你說的我竟是一點印象沒有的。”
翠眉完全放下心來,若是金穗早把這話告訴給黃老爹,說不得現在她已經被黃老爹發賣了。她今兒算是見識了黃老爹的脾氣和手段,直到此刻還記得黃老爹那個凌厲的眼神,她還是第一次見黃老爹發脾氣。
這事兒,本來是她的錯,一時糊塗了心思才造成的。
翠眉想着又悲傷起來,她的心事只能悶悶地壓在心裡,不能告訴任何人,又給金穗講了幾則故事,金穗見她口乾舌燥,讓她先休息會兒。翠眉閒不住,把弄亂的屋子收拾好,摸到箱子底有十幾張沒裝訂的花樣子,她心裡微微一動。
“姑娘,珍眉前兒的說讓她進學堂的女師傅是不是姓安?”翠眉捧着花樣子的手細微地顫抖。她那天因着心中有事兒,沒有聽真切,是以纔有此一問。
金穗隨口答道:“是啊,安師傅是珍眉的針線先生,據說刺繡極好。”
翠眉壓住瘋狂涌動的心思,慢慢走到金穗面前坐下,把十幾張花樣子攤放在炕桌上,輕聲慢語與平常無異:“姑娘,我剛想起來,太太在的時候,每隔一段日子要去城裡趕集,順道將畫好的花樣子賣了。她常去的鋪子叫錦上花坊,我聽太太提起過幾次,說是那繡坊的老闆娘也姓安,不曉得是不是珍眉的針線女師傅……”
金穗翻了翻花樣子,她想了想,驀地記起在黃秀才的畫裡見過這些花樣,嘴角不由勾了起來,席氏的花樣子明顯是照着黃秀才的畫描出來的,只是略做了改變。
果真是生財有道啊。
“安師傅是伏衙差伏大人的娘,”金穗對翠眉此刻提起安師傅稍感奇怪,不動聲色地笑道,“等珍眉回來再問問就是了。”
翠眉看了她兩眼,見金穗絲毫沒在意,便嘆了口氣,忍下到了嘴邊的話,一心等着珍眉回來好好問問。因心中有了期盼,翠眉的心情又 好起來,故事唸到高興處,嘴角的笑也不再那麼牽強苦澀了。
金穗十分驚異,聽翠眉話裡的意思,她想把席氏的花樣子賣給錦上花坊,可是得的那幾個錢對目前的黃家來說不過是毛毛雨,她怎麼高興成這個樣子?有些過了吧?賣花樣子得銀錢的快樂不能沖淡她差點被花大娘坑了的悲憤吧?
她輕輕搖頭,對翠眉越發看不透了。
翠眉離開之後,黃老爹獨自在屋裡坐了會兒,感覺腿上有些冷了,他揹着手出了黃家大門,山嵐歇了一會兒仍在外面剷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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