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及睜開眼睛看這世界最後一眼,便在文武王無聲淚流中在睡夢中悄悄滴離去,只留下一滴淚以及一抹淡淡的似有若無的微笑。
這一夜,文武王在她耳邊講述着當初的相識到相知再到相愛最後相守的點點滴滴,那些曾經愛過的、痛過的、不得已的、委屈的、相思重重的……滿滿情懷不再吝嗇被佳人所悉,多年來相守相伴,情話不曾一句,這一夜都說了。
縱然王后昏睡,縱然無法睜開眼再給心愛之人一副燦爛笑靨,縱然無法回覆那句句深情厚意,王后還是在昏睡中聽到了。
一滴淚,不捨;一抹微笑,值得。
王后仙逝,舉國同殤,整座雞林城,極目望去,除了白還是白。
金寶沁開始迷上站在王宮最高處俯瞰着腳下的一切。
“憐兒。”
“姐姐?”憐兒朝前一步,問道。心智七歲,卻也感受到氛圍的哀慟,俏麗的臉蛋上都是難過。
金寶沁的目光落在中宮殿那迎風飄揚的白色燈籠上,單手輕撫心口,嗓音低沉地道:“這裡,很疼,想哭,卻哭不出來,怎麼辦?”除了那一次在中宮殿落淚,這幾日她就是無法流淚。
憐兒眨巴了下眼睛,低頭輕撫小紅蛇,許久之後,才囁嚅道:“那就不哭。”接着又加了句,“憐兒陪姐姐一起痛一起不哭。”
聽着她的稚氣言語,金寶沁笑了,笑着笑着,眼淚掉了下來。
終於下雪了,墨色的天空看不見往日那星星盞盞的碎亮,只有燈華照映着洋洋灑灑跌宕起一輪又一輪飄渺似仙的軌跡的雪花飄然而下。
走在長長的碎石小道上,身上披着兔毛綴邊披風,手裡撐着一把繡花小傘,金寶沁邊欣賞着雪景,偶爾伸出手捧來一灘化作冰水的雪花,感受着那水潤從指間流過。
憐兒孩童心性,早已經在飛雪中翩翩起舞,玩的不亦樂乎。
憐兒是那麼的可愛卻無法讓金寶沁感受到那一份童稚的快樂,國殤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王宮裡的氛圍還是沉沉的,然而金寶沁的心無法感知快樂卻是出於那一份如同走在大唐後宮的悲涼。
有些人,有些事,總是那麼的令人傷感。
我本無心,你何苦執
意?
每一場戰爭都是出自人類的慾望,即便清心寡慾即便淡然相望也避免不了他人的執念產生的慾望。
唉——
神神地呼出一口濁氣,金寶沁擡頭望着那遙遙在望的目的地,輕輕喚道:“憐兒,別玩了。”
憐兒很聽她的話,金寶沁話音剛落,憐兒便已經站在她的身邊,小臉凍得紅撲撲的,可愛極了。
金寶沁微微一笑,繼續前行。
德妃沒想到這麼晚了,金寶沁會來找她。
“太子妃?”聽到宮女稟告,德妃很是訝異,“有說什麼事麼?”
那宮女搖頭。德妃沉默了下,點頭:“扶本宮出去吧。”
金寶沁端坐在正廳內,捧着熱乎乎的茶水,小口小口地啜飲着,看起來很享受。
德妃從內殿出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如此輕鬆愜意又給人溫暖的一幕,那雙手捧着茶杯小口飲茶的模樣就彷彿那一輩茶水是這個世界上最好喝的喝一口便能幸福滿溢似的。
微微一怔愣,這種感覺是那麼的陌生,想想她這一生總是不斷地去想要,喝杯茶水在她而言,用處也不過就是潤口而已。
從來都不曾想過,一杯熱砂也會讓人那麼幸福。
德妃突然有些羨慕,羨慕眼前這個將來是新羅第一尊貴的女子。
金寶沁已經看到了德妃,起身施禮:“寶沁給德妃娘娘請安,這麼晚還來打擾娘娘,還請娘娘別要怪寶沁。”
德妃在上座坐下,微微一笑,道:“哪裡的話,寶沁快起來,在本宮這裡無需這麼多禮,你能來本宮這兒,本宮高興都來不及了呢。”
金寶沁淡然一笑,落座,擡眼迎上德妃帶有探索打量的目光,道:“娘娘這些日子可好?”
德妃輕輕地嘆了口氣,面露哀愁:“怎麼會好呢?”
語氣幽幽,殿內一片寂靜。
望着德妃哀傷婉轉的面容,金寶沁的腦海裡突然浮現武后的臉,忍不住想,是不是進入後宮的女人都會這般的虛情假意不擇手段?
再聯想到自己,不由得悽然一笑,她又何嘗不是這樣子呢?當年離開大唐前那一段時間她便是虛情假意的,明明與生母沒有任何感情偏要做一個
乖女兒孝順女兒,不擇手段只爲……只爲仙兒的死……
如今,她又來了,端着一張虛情假意的臉來到這裡,想着吳潤如何都要不擇手段地逼迫誘導這宮殿的主人認罪,她,與她討厭的人有什麼區別?
自我厭惡的情緒一旦升起便無法壓抑,手裡的熱茶也不再那麼可口讓她感覺渾身暖洋洋的幸福,隨手放在桌几上,瞬間便已經決定不再戴着面具。
“雪雲絲是娘娘指使的吧?”淡淡問出口,不拐彎抹角。
德妃一愣,眼神疏忽閃爍便又恢復鎮定,放下茶杯,一臉不解地道:“什麼意思?”
金寶沁笑着看向德妃,道:“娘娘,還需要寶沁說明白麼?”頓了下,又道,“別讓二殿下爲難,娘娘。還有,”嘆了口氣,“娘娘與蔣大人的計策是好的,可是計劃永遠不如變化快,娘娘,你爭取的,不代表就是二殿下想要的。”說完,起身便直接離開。
事情的來龍去脈其實很簡單,阿金只用半個多月的是將便將一切理清楚得到證實,然後報告給金寶沁。
這一場只是蔣之赫的狼子野心,想要在真州置太子於死地,德妃在宮內對王后下手,這麼一來,到時候太子沒了,王后沒了,德妃便在後宮地位最高,金成胥便是文武王最大的兒子,根據祖訓便是太子人選……事情其實便是這麼簡單,進行的也很順利,卻沒想到金寶沁破壞了這一切。
救下金政明的性命,解開王后病倒的原因,簡簡單單的便將異常陰謀化解。
就這麼簡單,如此而已。
沒有將德妃的罪狀告知其他人是念在金成胥的那一份感情上,如果她的那些話,德妃能想透徹便好,想不透徹也無妨,生與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這裡,守護者她珍惜的人。
母后,我會陪在日照身邊,與他一起並肩共進退,不讓任何人傷害到他。
德妃最後還是死了。
就在金寶沁去過德妃那裡後的第三天,德妃病倒,纏綿病榻至臘梅花開,來不及見自己兒子一面便香消玉殞,芳魂歸天。
那天,金寶沁站在王宮最高處,任憑寒風如刀子一般割在臉上,久久不語,最終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化風化雪化爲無盡的惆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