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丁宇慘兮兮地跑回美國,還對樂彥琳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描述內地有多苦,這個太久沒見到自己孩子的媽媽就坐不住了,獨自偷偷地哭過好幾回。念着兒子生日快到,她做了十分艱難的決定,暫時拋下手裡繁重的工作,帶龍老的孫子回國探親。
她一到北京就把小傢伙送回龍家陪爺爺,自己則去登門看望唐奶奶,得到消息的賈爺爺也去唐家跟她見了面,還託她給孫子帶些東西。三人一起給唐家父子打來電話,輪流講了半個多小時,誰都不肯放電話,最後還是唐青宏哄着媽媽掛斷的。還好唐欣雁在她姥爺家,否則不知要鬧到什麼時候。
週六的早上,兩父子剛起牀,木愚又來敲門了。唐青宏莫名驚詫,不是交代過別來了嗎?木愚還真是個榆木疙瘩,被他說了幾句也不回嘴,只傻傻地撓了下頭,“陪你。”
來了就算了,他指揮木愚跟他們一起打掃屋子,還沒做完家務呢,袁俊也跑來了,說是閒在家無聊來找他玩。他都懶得怪責了,努努嘴讓袁俊拿塊抹布擦窗戶。
等到上午十一點,聽到外面車響的聲音,他知道媽媽到了。四人迎出門口,看到一輛灰撲撲的德產大衆轎車停在院子裡,上面先跳下一個孩子來,大叫着“宏宏”奔向他們。
唐青宏定睛一看,可不正是錢小天!上次接到這傢伙的電話,他故意笑着說這裡很好玩,山清水秀空氣好,沒想到真把人給哄來了。
錢小天還是那麼討厭,個頭高嗓門大,興高采烈地衝向他,卻撞上了擋在他身前的木愚。那一撞把錢小天彈開尺把遠,捂着鼻子直呼痛,“你是誰?走開!幹嘛擋在宏宏前面!”
可憐錢小天罵木愚都得仰着頭,沒得到任何迴應,只好繞過木愚來拉唐青宏的手,“宏宏,你都不跟我說再見就走!我想死你了!唉,你還說這裡好玩!明明是騙我嘛!這兒到處都是灰!髒死了!我給你帶了好多玩具、童話書!你高興吧?”
站在唐青宏身後的袁俊,對這個錢小天產生了莫大的妒忌和敵意——看人家穿的多好看,腳上是蹭亮的小皮鞋,聽人家那滿嘴的京片子,多順溜!這纔是配得上宏宏的小夥伴?那自己也要拼命努力,以後賺到很多很多錢,給宏宏買更多的玩具和童話書!
錢小天一個勁的耍寶,只想讓唐青宏注意自己,也不像以前叫他“宏宏哥”了。唐青宏身子一閃,纔不想被這個小皮猴牽住呢,只躲在爸爸背後瞄着那輛車,兩輩子都沒見過的媽媽,對他來說既遙遠又親切,馬上就要見面卻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躲。
第二個下車的仍然不是樂彥琳,而是個三十多歲的青年,梳着油光發亮的大背頭,穿一身裁剪質料都很出挑的超薄西裝,雖然個子比較矮,倒也算風度翩翩。這人看到唐民益就笑着伸出手來,語氣非常親密,“民益啊,我可要怪你嘍,到了省裡都不找哥。而且,你這地兒也忒難找了,我家老頭子真小氣,把你搞到這種地方來受罪。”
青年的普通話帶着一點口音,再仔細看看長相和身材,唐青宏一聽就知道對方是誰了:龍老的老來子龍其浩。上輩子他也跟這人認識,知道對方跟爸爸很熟,但龍其浩對他是完全看不上的,態度極其惡劣。
上輩子同爲紈絝,和龍其浩這個廢太子比起他來,他這樣的根本不夠看。不過有一點算得上同病相憐,他們都是政治棋局上的棄子,他是因爲身體因素,而龍其浩則是在某個特殊時期做過一件糊塗事,導致一生都無法被重用。
龍家跟樂、唐兩家關係都很不一般,由於自己侄子的事,對龍其浩而言,樂彥琳甚至比唐民益更爲親近,這輛車應該也是龍其浩從省裡安排的。唐青宏記得,上輩子他就在這個省長期任職。錢家大伯是本省一把手,龍其浩在政協做了個輕鬆舒服的副主席,錢良華一直好好照看這個老領導的幺兒子,一半保護、一半監督。
看到眼珠直轉的唐青宏,龍其浩摟着唐民益的肩問道:“這就是彥琳的兒子?兄弟,你真本事啊,把賈家的長子嫡孫都搶了。”
唐民益面對熟識的哥們兒,也放輕鬆了一點,佯怒斥道:“別在孩子面前瞎說。”
龍其浩呵呵笑着,看向唐青宏的眼光卻有所保留,讓這個小人精一下就察覺到,自己又被看不上了。
這時樂彥琳終於從車上下來,還指揮司機和龍其浩的秘書幫忙搬東西。她身材窈窕,穿着一襲真絲長裙,臉上架了一幅香奈兒墨鏡,腳踩七寸高跟鞋,那模樣一點不比三十年後的時髦女郎差。
等兩個男人吃力地搬起箱子,跟在她身後走過來時,她加快腳步跑向唐青宏,把臉上的墨鏡也迅速摘下,用顫抖的聲音叫着“宏宏”。
唐青宏躲在爸爸背後掂起腳來偷偷看她,發現她的眼睛是紅腫的,難怪坐在車裡也戴着墨鏡。
過來的路不好走,鎮上的條件也比較差,媽媽估計是看得難過,悄悄哭了。這一點讓他心思微動,腳也往前挪了挪,深深呼吸一口空氣,帶着僵硬的笑容叫了一聲“媽媽”。
樂彥琳蹲在他的面前,仔細看着這個長大了很多的兒子,手指頭輕輕在他臉上一觸,眼眶裡又蘊滿了淚。
他也仔細看着樂彥琳,上輩子他根本沒有好好看過這個人。自己長得真像她,連膚色也跟她一樣白,這就是遺傳的威力,任他如何否認都不能改變,他和對方確實有着與生俱來的牽繫,一靠近就有種想哭的感覺。
可是兩個人捱得這麼近了,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話纔好,樂彥琳也只是重複地叫了幾聲“宏宏”,強忍着哽咽再摸了摸他的手。
他沒有把手抽回去,就那麼放在樂彥琳柔軟的掌心裡,被緊緊握住時也沒有掙扎,而是順勢把她拉得站起身來。
唐民益看着母子倆近情情怯的樣子,過來給他們解圍,“先進屋再說吧,外面灰大。”
此時宿舍大院裡已經圍了一羣人看熱鬧,鎮上難得開進一輛這麼好的小車,車上下來的幾個人又很氣派,更別說車上搬下來的箱子,裡面不知道是啥,箱子本身都漂亮得很,一看就不是國產貨,上面還標着英文。
許主任早就蹭在旁邊眼巴巴地看向唐民益,連馬鎮長都聽到風聲,火速從家裡趕了過來。
盯着那羣正往唐民益家走去的人,馬鎮長沉下臉就訓起圍觀的幹部,“都圍在這裡幹什麼?真是沒見過世面!快散開、散開!該幹啥幹啥去!老許,你留下,我有事找你。”
等其他人紅着臉散了,馬鎮長才帶上許主任走進唐家的門,兩人堆起一臉笑容,由許主任出面開口套近乎,“唐鎮長,今天好熱鬧呀!請問這幾位是哪裡來的貴賓?您看是不是安排一下中午的接待標準?”
唐青宏正緊張彆扭地跟媽媽坐在一塊呢,看到這倆活寶的表現,頓時笑了出來,這一笑氣氛就輕鬆自然了,樂彥琳也露出微笑,開始拉着兒子聊天。
唐民益和龍其浩還沒坐下,就順便對許主任和馬鎮長做了個介紹,“這位是龍其浩,在省城工作。”
那兩人表情一喜一驚,他們看到外面的車就猜到,今天下來的這位起碼是省級幹部,馬鎮長心情矛盾,又想巴結又怕唐民益不給面子;許主任則是興奮不已,唐鎮長果然背景深厚,自己可算沒蹲錯碼頭。
兩人都殷切地伸出手,想要跟龍其浩握上一握,可龍其浩眼裡哪看得上這種小人物,點點頭就對付過去了,笑臉都懶得施捨。
馬鎮長尷尬地收回手,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許主任鍥而不捨,仍然堆着笑向唐民益請示,“午飯就交給我來安排吧,唐鎮長!”
唐民益一想,自己確實走不開身,就對他交代道:“麻煩你了,老許。這頓飯我私人請客,不要用公款開支,其浩下來也是私事。”
許主任當面應得很爽快,“我知道您的意思,一定不記公賬!我個人做點小貢獻,您就不要反對了,中午的酒我會陪好!”
這傢伙還真會來事,安排午飯變成讓他上席陪酒了。唐青宏聽得止不住笑,再看看馬鎮長僵着一張臉又捨不得走的熊樣,簡直比搞笑片還要精彩。
許主任成功粘上了午飯,對馬鎮長也不失體貼,笑着對唐民益和龍其浩說:“那我和馬鎮長就先去安排了,您們慢慢聊。開席時我再專程來請,大家務必賞臉啊。”
樂彥琳看兒子的注意力老是不集中,似乎挺關心大人的事,就自顧自地打量起兒子住的這間屋子。先前沒仔細看,只覺得簡陋了些,認真再看幾眼卻讓她難受起來。地面和牆面粗糙不說了,傢俱也少,連個像樣的玩具和擺設都沒看到。
她看着看着,眼眶又溼了,這時纔想起來給兒子帶的東西,站起來就把兒子帶到裝滿禮物的大箱子前面,打開它讓兒子挑選。
箱子裡都是童裝和玩具,夏裝爲主,冬裝也有,一看品牌還都是挺貴的那種。除了他現在穿的,還有幾套明顯太大的,樂彥琳解釋說因爲自己回國少,也不知道他有多高了,就給他多準備幾套。
他現在根本不挑剔吃穿住用,這些身外之物前世他就享受夠了,跟着爸爸也不好挑剔這些東西。但媽媽既然送來了,他也沒有拒絕的道理,當下就笑着回答,“我都喜歡。”
對樂彥琳來說,這就是最大的肯定,高興得抱着他就在他臉上啵了一口,“乖孩子,嘴真甜!”
他難得地紅了臉,被這張跟自己成年後異常相似的面孔緊緊貼在臉上,心裡的感覺有點奇怪。
木愚和袁俊則死死纏上了錢小天,每次看他要來跟唐青宏說話,都擋着他不讓他過。錢小天以一敵二很是吃力,尤其木愚都十二歲了,身高體壯跟座小塔似的,把錢小天都快纏哭了,終於拉高嗓門叫了起來,“你們讓開!宏宏!宏宏!你怎麼不理我!”
唐青宏回頭一看,錢小天淚珠都在眼眶裡打轉了,這才紆尊降貴地對他一笑,“沒有不理你呀,我要陪我媽媽聊天。”
錢小天立刻就被哄好了,繼續跟那哼哈二將糾纏。
這樣鬧鬧談談,到十二點左右許主任又來了,說是午飯已經安排好,在鎮上最好的酒樓。所謂最好,也就是二樓有幾個包間,桌子比較大,地方還算乾淨。
許主任這次下了血本,獻出個人收藏的兩瓶茅臺早早擺在桌上,把衆人迎進去時還巧妙地表現出來,“龍領導、唐鎮長、馬書記、馬鎮長,各位請上座,我保證這不是公款開支,只是我個人的一點小小敬意。”
是的,馬書記也被兒子硬拉了過來,這個省裡下來的貴人太難啃,必須讓老頭子出馬試試深淺,好歹老爹還有過一番革命事蹟,手裡握着一杆堪比鐵卷丹書的老槍呢。
唐青宏忍着笑意看向爸爸,唐民益果然婉言拒絕,“老許,這就不必了,本地的糧食酒也挺好。”
龍其浩似笑非笑地瞄了眼那兩瓶酒,吩咐司機,“把東西拿上來。”
司機馬上下樓,搬上來一箱酒、兩條煙,酒是五十年茅臺,煙是特供熊貓。龍其浩這才笑着對唐民益說:“我就料到這裡沒什麼好東西,自己帶了點,酒先喝着,喝不完的待會搬你屋裡,煙帶得有點少,不好意思。”
許主任這下臉色也僵了幾秒,馬鎮長則站在馬書記身後推推自己的爹,小聲說了句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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