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剛換了新帝,各方勢力暗流涌動,朝堂局勢也是急不容緩,赫連玦爲了穩住朝政每日殫精竭慮,夜夜空相向。
疲於政務感到勞累時,便獨自來到昭華殿,坐在一旁看唐隱製作機關。
唐隱很少說話,赫連玦就和她說起自己以前的往事,提到他的母妃死於宮鬥,還是被他父皇賜死的。說到這些陳年舊事時,他眼神中的寂寥好不掩藏,唐隱看着他眸中的落寞難過,默聲不語,卻在這朝夕相處中,漸漸發現了他華麗外表下深藏着的憂鬱的一面。
每當想到這些便忍不住心下感傷,報仇不能,眉宇間也因此時常攏着淡淡的愁緒。
赫連玦除了養心殿和御書房,最常去的便是昭華殿,卻偏偏對唐隱這個冷美人無可奈何,所有在其他女人身上十分湊效的招數,在她身上統統不起一點作用。
無論他如何打開心扉與她表露心聲,她始終只是一副冰冷態度,淡然視之。即便如此,也未能使他放棄,依然將她囚在宮中。
其他妃嬪暗中不免對唐隱心聲妒意,奈何昭華殿守衛森嚴,自從陸默一事之後其他妃嬪更是敢怒不敢言,最多就是在各個宮之間私下議論。
權利之毒,深入骨髓。
赫連玦或偶爾大肆寵幸其他妃嬪,妃子們之間也是明爭暗鬥,後宮局勢變幻莫測。今日這個受寵晉封,明日那個榮獲恩寵,接着受寵的妃嬪皆只是曇花一現,之後不是突然暴斃,便是不小心惹惱了皇上被打入冷宮。
後宮妃嬪人心惶惶,既盼着哪天能受到皇上寵幸,又擔心自己會步之前那些妃嬪的後塵。
朝堂之上,丞相徐廉帶頭上前諫言,舉着笏板沉聲道,“皇上,現下國情時局還未穩定,後宮之中又是人人自危,微臣斗膽懇請皇上爲了大衍局勢,稍稍節制。”
接着又有大臣出列勸道,“是啊,皇上,如今國庫空虛,兵力也需加收整頓,後宮雖爲皇上內務,更應該穩住局勢妥善料理。”
赫連玦看着殿中衆臣一一上前勸說,無一例外講的同一個話題,冷面相對打斷大臣們的言論,“什麼時候,朕後宮的事情也要你們來指點了,都是閒的麼?”
大臣們還欲再度進言,赫連玦坐在龍椅中心煩地一揮手,神色凜然一股威嚴氣勢極盡展現,一言未出便已止住了殿中所有人的議論聲,冷眼淡淡掃過一衆大臣,從鼻尖輕哼出一聲,沉聲道,“若無其他要事,退朝。”
赫連玦話音將拋出,人已起身甩袖離去,驚得龍椅旁的公公忙不迭細着嗓音高喊出聲,“退朝。”
大臣們愣在大殿中,捏了捏手中的笏板,待公公那聲長長的尾音落地,皆是無奈搖搖頭,陸續轉身退出了殿外。
赫連玦一身怒火難平,心緒焦灼鬱結,闊步直奔向昭華殿,葉深見狀未敢多發一言,跟在他身後默然而行,不時思忖幾番今日大臣們的諫言。
唐隱一身青白的襦裙,外罩着件淺青色蠶絲薄衫,瑩白的指節捏着似紗的宣紙賞畫,見了赫連玦揚揚灑灑走入殿中,不動聲色地將畫卷放下,冷着臉站起來欠身行了一禮。
赫連玦立即上前兩步,擡手將她纖弱的手臂托起,柔聲道,“朕說過,無需多禮。”
葉深靜靜站在赫連玦身後,仿若無人一般斂着氣息,未敢多弄出一絲輕微動靜,擡眸間眼神帶了幾分期許地看了唐隱一眼,又看了眼她身旁矮桌上的畫像,安靜地退至一旁。
唐隱向來心細,見到赫連玦未完全藏匿下去的隱隱怒氣,緩聲說,“適才見皇上稍有怒意,想是方纔早朝染了煩心事。”說話間,似是不經意瞥了一眼他面上神色。
赫連玦聞言不由冷冷一哼,撩了衣襬順勢坐下,“一羣小題大做的頑固老臣,不提也罷。”
葉深忽然沒忍住,上前兩步拱手勸道,“屬下以爲,大臣們所言不無道理,近來宮中都在議論皇上……”說到此處頓了頓,面上顯出一絲憂慮,猶豫不決。
赫連玦一個眼風冷冷掃了過去,挑眉看着葉深冷聲問道,“哦?朕還真是不知,這宮中如何議論,葉深你倒是繼續說下去給朕解解惑。”
葉深咬咬牙硬着頭皮也是豁出去了,率性拼死直言勸道,“皇上不可再如此對待後宮妃嬪了,宮中人人自危,妃嬪們與各大臣之間的關係盤根錯節,皇上近日接連寵幸後宮佳人還好,可是隨意處死她們,如此下去必定落個喜怒無常暴戾不仁的說話,唯恐日後有礙根基啊。”
砰地一聲,赫連玦剛剛拿在手裡的五彩琉璃盞忽的四分五裂,一杯清澈飄香的茶水順着他白皙的指縫四濺,手指一鬆甩落破碎的琉璃渣子,驚得葉深埋頭叩首。
“好一個喜怒無常暴戾不仁。”赫連玦微挑着眉宇,眼睫向下,不顧順着指尖吧嗒滑落的茶水滴,薄脣微啓字字冷厲,“葉深,你倒是直言不諱。”
唐隱見赫連玦像是怒極,憂心地看了葉深一眼,不忍他因此受罰,勸說,“葉深也是爲了皇上擔憂掛懷,一時心急卻是箴言逆語,皇上何不靜下心來斟酌一二。”
赫連玦礙於唐隱在側,壓下幾分慍怒,擺了擺手極爲不耐煩地示意葉深退下,隨手抽出一方絲帕忍着氣將手指上的茶漬擦拭乾淨。
無意間瞥見矮桌上的一摞畫像,蹙眉問道,“這不是六宮妃嬪的肖像,如何進了昭華殿。”說罷便要招手質問宮人們。
唐隱擡手製止住,和聲細語,“皇上莫急,是我好奇之下找來的。”想到葉深剛惹怒了赫連玦,此時更是不方便再講是葉深曾拿來畫像找她幫忙勸說。
赫連玦聞言脣瓣似是微微動了下,一絲欣然之意扯走了幾分怒意,意味深長地看向唐隱,以爲是她終於對他的事情多了幾分興趣。
然而唐隱卻又淡淡說了一句,“民女今日端詳這些畫像,倒是從中發現了些不同尋常之處。”
赫連玦淺淺一笑,摸了摸下巴緩緩眨了下眼皮,眸中似有一汪清泉,閃着波光輕輕柔柔看她,脣角的弧度勾勒出魅人笑容,“唐姑娘以爲,這些妃嬪如何?”
不料唐隱眼神始終盯着畫卷,表情中依舊是一貫的清冷淡然,將這些妃嬪的畫像依次鋪展開來,拿出一把精巧的匕首,默然不語依次對着畫卷劃了幾下。
刀刃鋒利無比,輕輕一劃就將那蟬翼般的宣紙割開,卻又恰到好處未能扯壞紙中的纖維,切割得十分整齊。
再看那些畫像上,有的少了眼睛,有的少了鼻子,有的是眉毛部分被剪裁下來,有的則是嘴巴,最後她將從不同畫像上截取的五官擺在一張空白的宣紙上,當即拼湊成了一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容。
赫連玦看到最後,眸中的瀲灩波光漸漸凝固,神色越發冷然。
唐隱擡手指了指桌案,看向他一語道破,“你既然念念不忘又何必數次違心,這些妃嬪縱然與她有幾分相似,到底也是截然不同之人,如此香消玉殞着實叫人痛心。”
赫連玦低頭冷笑中淡淡自嘲,擡眸間冷聲否定,“何來念念不忘,朕的心意你到如今還看不出麼?”倏然握住唐隱細弱的手指,力道強硬地將她的手掌拉至他的心口處,眯着眸子蹙眉說,“你,唐隱,纔是朕最愛的女人。”
唐隱看着他堅定的神情,聽到他那最後一句話,卻讓她更覺得像是在努力說給他自己聽一樣,不禁搖頭嘆氣。
赫連玦見到她似是無奈的神情,別過臉咬牙切齒道,“她是朕最恨的。”另一隻藏於袖口的手掌,指節緩緩蜷着,狠狠握緊,強調一般從牙縫中又擠出兩個字,“最恨。”
唐隱見他如此又不免略感疑惑,卻是終究沒再多問,只是搖了搖頭,發覺他握着自己的手指鬆了下,她默然抽回手來,暗自輕嘆中又倒了一杯茶,緩緩遞給他。
赫連玦並未接過來,眼神微動緩緩站起身來,似是覺得乏累了,捏了下額角轉身步出殿門,唐隱看着他隨着腳步微微晃動的雙肩,蹙眉抿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