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御風見這鄉下老財主居然顯了這手功夫,當下不由得目瞪口呆。
那老吳所綁縛的繩子向來爲他下鄉收豬而用,是用黃麻和牛筋相混合編織而成,十分結實,又加上常年浸染豬油,滑膩異常,這老者居然輕描淡寫,便將這繩子扯斷,看上去宛如撕紙一般容易,這可絕非一般人能做到的。
只見那老者扯斷兩人身上的繩索之後,一拱手對那馬人鳴道:“此番多有得罪,還望見諒,這幾位英雄也並非純心爲難與你,還望您看在老朽的面子上,就此揭過罷。”
那馬人鳴見他露了這一手,也自驚訝不已,心道這劉二公子的父親有這樣精湛的武功,又何苦苦苦哀求,找我做他的師傅?
他先前聽了那幾人言語,此時腦海中情不自禁想到一人,於是吃驚地問道:“你……你是……?”
那老者搖頭道:“方纔我與這幾位言明,老朽早已退出江湖,昔日種種,俱成往事,我這兒子身子纖弱,不勝武功,今後也就不勞您大駕了,還望恕罪。”說罷從袖子中掏出一疊寶鈔,又道:“這是小子拜見師傅的束脩,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還望少俠不要嫌少。”
馬人鳴見那厚厚一疊寶鈔,至少有幾百貫之多,哪是什麼小小心意?明明是大禮一樁,可是他既然明白了這人的身份,卻那裡肯收,當下道:“多謝老前輩救命之恩,小子性子莽撞,好爲人師,此時得知老前輩身份,不勝惶恐,還望老前輩看在我師傅面子上,不要見怪。”
那老者搖頭道:“哪裡,哪裡,少俠一番美意,我焉有不知,只可惜我劉家身份尷尬,這劉芹也真不是那塊材料。”
馬人鳴道:“有您在此,我哪敢班門弄斧,小子無狀,這廂告辭了。”說罷深深一揖道:“我這番前來,還望老前輩切莫在我師傅面前提起。”
老者道:“我已退出江湖,今後恐怕不會與你師傅見面了。”言語之中,也有幾分落寞蕭索之意。
馬人鳴聽到這話,心下稍安,道:“如此小人告辭。”說罷,轉頭狠狠看了齊御風一眼,走出門外。
那邊老者又一拱手,對殺豬老吳道:“吳先生,先前多有得罪,還望莫要見怪,禮品我會差人送到貴府上,還望念在老夫的薄面上,莫要推辭。這幾位大俠都知老朽爲人,今後咱們定當還是和睦鄰里,絕不再犯。”
老吳起身拱拱手,卻喏喏不知如何開口才好。
那老者又對幾人一拱手道:“老夫有此逆子,已無顏在此,先行告退。”
隨即掃一眼身旁的劉二公子,沉聲喝道:“劉芹,走罷!”
那劉二公子見父親在這些人面前打躬作揖,卑微無比,卻對自己橫眉冷目,不由得大叫道:“我不走!我不走!你武功這麼高,爲什麼不教我?爲什麼不教我?”
那老者冷哼一聲,上前擒住他脖頸,制服了劉芹,可看那劉芹手蹬腳刨,十分不服,臉色通紅,目光緊緊逼視着自己,不由得又是一聲嘆息,衝幾位點了點頭,攜子轉身離開。
齊御風眼見事情如此變幻,早已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便是連那馬人鳴深含恨意的目光也未曾留意。
眼見這幾人俱已走了,纔回轉過頭來,看着眼前的老張和聞先生,目中神情,盡是疑惑不解。
聞先生道:“老吳,此事已了,你去隔壁看看嫂子罷。”老吳知道他們必有江湖中隱秘的事情相商,當下點了點頭,也走出屋外。
老張看他走遠,呵呵一笑道:“小兄弟,此時原本與你無關,卻未曾想將你牽連了進來,我倆擅自做主,放了那兩位,你不介意吧?”
齊御風知道這兩人定然是江湖中大有來頭的人物,當下不由得謙遜道:“豈敢,豈敢。”
聞先生沉吟道:“你也莫惱,那馬人鳴雖然走了,等會兒卻還是要追上一追,查上一查。”
老張目中精光一閃,道:“不錯,杭州那件案子,想必與他們這一行有關。”
聞先生感嘆道:“只可惜他家先祖英雄了一輩子。眼下卻落得如此下場,當真可悲可嘆。”
老張自飲自斟,喝了口酒道:“方纔走的這位,又何嘗不是如此。”
當下兩人感慨一番,復又沉默下來。
老張吃了些酒菜,一拍肚皮道:“今天咱們已跟老劉頭把話挑明,此地我也不用呆了,杭州那邊我得去追查一番,齊小哥兒,我這幾月承蒙你照顧生意,恩惠不少,咱們他日江湖相逢,再來敘舊。”
說罷一拱手,轉身便向外走。
齊御風起身相送,卻不料推椅站起之際,再擡頭一看,老張的身影便已然消融與夜色之中,他與這老張相處得一向甚好,當下不由得悵然若失。
聞先生看他模樣,不由得笑道:“御風,你這造化可是不淺,老張的面子可不是誰都給的,這江湖上人人都要敬他三分;他有此一諾,日後你行走江湖,卻是方便多啦。”
齊御風心道:“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還談什麼行走江湖之時。”不由得搖頭苦笑。
聞先生知他心意,故意吊着他胃口道:“雖然他今日不肯說,但他是名滿天下之人,今後你就知道啦。”說罷又道:“我看你武功不錯,在這般年紀,也算的上拔尖的人才,怎麼卻困居這小地方,也不出去走動走動?”
齊御風苦笑道:“還不是沒錢?”一言說罷,突然擡頭道:“小子淺陋,先前不知聞先生乃武林高人,多有得罪,還望海涵,不知聞先生高姓大名?”
聞先生呵呵一笑道:“我可不敢與張幫主相比,我即姓聞,名爲顯勝。沒聽說過罷?”說罷自嘲般笑了笑又道:“以你的劍術,這天下儘可去得,可你卻天性樸實,不肯做那沒本錢的買賣,當真難得。”
齊御風嘿嘿傻笑,心道那沒本錢的買賣,原來也是做過,只不過當時人多勢衆,現下人少手生,沒來得及而已。
聞先生沉吟片刻道:“你現下年少,正當在江湖上多走動走動,尋師訪友,揚名立萬,切莫再窩在山林中蹉跎了時日,等老啦,就來不及了。”說罷長長一嘆道:“出名要趁早啊。”
齊御風聽聞這句話,情不自禁想,這聞先生怎麼也這般小清新範,與張愛玲又是什麼關係,怎麼說出這般話來?
他卻不知這聞先生武功造詣雖高,在江湖上的名望卻不響亮,自憐自艾,是以有所感嘆。
聞先生思忖這少年劍術不錯,人品也是上佳,他日說不定有所成就,當下又道:“此地事畢,我也不便多留,這裡有些銀錢,都贈送予你,望你他日名滿江湖,切莫忘記了我這個山貨鋪掌櫃的。”
說罷,從懷中掏出一些寶鈔,放置桌上。
齊御風慌忙推辭道:“小子會箭術陷阱,但凡有山有水,就都餓不死,今天聞先生剛指點我賺了十貫錢,哪還能要您的銀兩。”
聞先生哈哈一笑:“不要囉嗦,平時你斤斤計較,怎麼今日卻大方起來?趕緊出去走走,此地不宜久留。”
齊御風心念一動,問道:“先生意思是……?”
聞先生小聲道:“劉員外聽了我二人的良言相勸還好,若是不聽,此地必有一番爭鬥。此正邪不兩立,你切莫被殃及其中,免得死都不知怎麼死的。”
說罷,與劉二輕飄飄退出飯鋪,轉眼不見。
齊御風聽得此言便是一驚,反應過來,卻見這飯鋪空蕩蕩地,居然只剩下自己一人,不由得有些莫名其妙,下到廚房,老張那兩個幫工也不見了蹤影。
當下他回望那桌子依舊熱氣騰騰的菜餚,不由得心生感慨,自飲自斟,又吃了一會兒,看天色已晚,索性便想着就在這裡將就一晚,明日再走。
當下他佔了後堂老張平日的鋪位,躺了下來。
此時天色雖晚,他卻心潮起伏,不能平靜,暗暗思忖這張聞兩人與那劉員外的關係,偏偏這隔壁後廚常年生火,暖氣烘烘,在這三月初春居然便有了蚊子出現,嗡嗡十分煩人。
齊御風雖修習太極功夫有成,卻也未曾達到“一羽不能加,蠅蟲不能落”的境界,當下抓了幾抓,沒有抓住,聽得那蚊子嗡嗡,像是更爲得意一般,不覺心中煩躁,翻來覆去,更是難眠。
良久他閉上眼睛,靜心屏氣,聽風辨位,突然一指伸出,點中了甚麼,頓時室內悄無聲息,當下他心中不由得一喜。
他這般以內勁貫通指尖,使劍招點中蚊子,雖只是輕輕一觸,中者必死,顯然內功已練得稍有了些火候。
他正以爲高枕無憂,可放心睡覺,可過不多時,又聽嗡嗡聲響,情不自禁坐起身怒道:“這還沒完沒了了!”
當下坐直了身子,凝神靜聽,但有響動,伸手便是一指,如此在暗中修煉劍術,也覺得頗爲有趣。
如此小半個時辰過去,他已殺了幾十條生靈,突然覺得外面門閂一響,有人似乎走進了店中,當下不由吃了一驚,睜開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