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山派衆人感慨一番,回到房中,卻見曲非煙已不知道從哪裡走了出來,她怔怔站在廳中,盯着那些大箱子,有些眉眼發愁。
看見一行人進來,她登時嬌腮欲暈,羞得滿臉通紅,擡眼看了齊御風一眼,便又匆匆忙忙地沿着後門走了。
令狐沖打趣地笑道:“曲大小姐居然也懂得害羞了。齊兄弟,人家是金枝玉葉,能許配給你,你以後可要好好待她。”
齊御風此時便如同踩在棉花之上,只覺得迷迷糊糊,渾然不覺得終身大事便就此決定,當即也不多言,只是覺得此事匪夷所思,真不知如何是好。
陸大有隨手打開一個箱子,只見裡面珠光寶氣,俱是極爲名貴的翡翠瑪瑙,珍珠碧玉,不由得咋舌道:“幸虧咱們跟他談得僵了,否則人家送上這等厚禮,咱們也應該備上一份回禮纔是,可就是把山上所有的銀子集在一起,也未必能打賞得起。”
令狐沖生性豁達,也不以爲意,笑道:“曲大小姐嫁了個窮姑爺,除了兩口長劍一無所有,咱們華山派給不起賞錢,也在情理之中。”
英白羅和舒奇年輕好動,接連打開幾個大箱,卻見裡面盡是襦裋衫袍,吳綾楚絹,居然給華山派每個人都準備了數件新衣,陸大有見到衣服上彆着字條,寫着自己的名字,當即“哈”一聲笑,提起一件袍子,就往自己身上比劃,卻見長短腰圍,居然正爲合適。
華山派之人,有許多一輩子也沒見過這般華美的衣衫。一時不禁也都看花了眼睛,劉語晴拿起一件襦裙細細觀賞,不禁也感慨道:“我原來以爲,自己一輩子都穿不到這麼好的湘繡衣裳。”
當即衆人嘻嘻哈哈,不禁都取了自己的衣服。每人都有六七件之多,熱鬧得如同過年一般。
令狐沖憐愛地看着嶽靈珊手中拿着一件五彩夾纈花羅裙觀看,不禁感慨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羅裙的圖案全憑手工鏤刻,從挑選坯布到脫脂、裱紙、畫樣、替版、鏤刻花版、上桐油、刮漿染色,幾十道工序。這一件裙子,少說也得有幾十兩銀子的價錢,夠咱們華山派吃上大半月了。”
嶽靈珊笑語嫣然道:“你買不起,還不許齊師弟幫咱們賺麼?”
令狐沖笑着點點頭,對着高根明、陸大有幾人道:“你們也努努力,莫讓齊御風一人這般辛苦。見到恆山俗家弟子,連句話都不敢說,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麼用?”
高根明陸大有兩人,迎着英白羅等人羨慕嫉妒恨的眼神,卻只有無奈地笑笑。
東方不敗所送來的衣物,香雲紗染、黻衣繡裳。俱是極爲華麗,唯獨送給掌門令狐沖的長袍,確是寬袍大袖,褒衣博帶,雖然用料極爲精細,形制卻十分簡單,以清淡平易爲主。
令狐沖看了之後不禁叫道:“給你們送的都是金線滾邊,腰懸金帶,配上鸞銜長綬、鶴銜靈芝的印章,我這算是什麼。道袍麼?”
衆人嘲笑他一番,放下衣服,心中還是好奇,不禁又打開一箱,卻見裡面俱是長劍。居然有上百口之多,虧得那十幾個大漢,居然一路將其背上了華山。
令狐沖本是品鑑兵刃的行家,當即抽出一柄,但覺劍上溶溶如水,清氣凌冽,雖不如齊御風那兩柄好劍,比之他前幾日所見的清曉師太水月庵所藏龍泉寶劍,卻有不遑多讓。
當即他不由得咂舌道:“那一箱子衣物還好說,這些長劍如此鋒利,少說也值上萬把兩銀子,東方不敗這一次拉攏咱們,可當真是大手筆。”
齊御風見那些長劍,俱是華山派用劍的制式,其中有些長劍的劍身稍窄,正合華山派玉女劍法和‘飛繡神針劍’所用,這顯然是東方不敗爲了這次送禮,特意打造而成,心中卻不由得一動,脫口道:“他怎麼知道咱們華山派這麼多事,這劍不但是華山派用劍,連每個人的姓名和身高稱量,也都能一清二楚?”
他這一言既出,登時令狐沖也不禁有些輕皺眉頭,轉頭看着施戴子,施戴子搖搖頭,也是不得其解,只能苦笑一聲。
陶夭夭對長劍不感興趣,只顧着這些漂亮的花衣裳,聽他如此說話,不禁怒道:“誰說正合適的,你看看我,這裙子就長了不少,你這曲大小姐,也忒不討好人啦,別人都送好好的,怎麼輪到了我,就這般敷衍?”
她一直對齊御風頗有好感,見到曲非煙來到山上,不禁便有些不喜,生怕她奪走了這位小師叔,此時見裙子不合身,便立刻發難。
劉語晴知道這鬼精鬼靈的腦袋瓜一直都想着什麼,當即笑道:“回去我拿針線給你改改,保證一樣漂亮,好不好?”
陶夭夭賭氣囔噻,依舊有些忿忿不平,對禮物挑挑揀揀,她是大富人家出身,自來便有許多大小姐脾氣,衆人因她年紀幼小,卻也不以爲意。
等到衆人將箱子中間的禮物看完,一人又分了一柄上好的長劍,男的挑揀了幾許玉帶、螣蛇、玉佩等小玩意兒,女的拿了些珠花、步搖、爵釵,也就各自散去。
這玉女峰頂,便是玉女祠,從玉女祠經過石樑,便可到達一處高岡,那岡腰有個深潭,深不見底,相傳直通黃河,乃是天下八大水府之一。
齊御風回山之後,忙亂了幾天,此時衣衫襤褸,神情萎靡,便約了高根明、陸大有等人一起去那深潭邊上洗刷一番,令狐沖聽了,也急忙奔去,一時華山男弟子,各個眉開眼笑,俱去洗了一身老泥,準備回山更換新衣。
等到衆人晚飯之際回山,卻見山上的女弟子俱換上了綢緞小襖、穿着青綾裙或者黃綾裙,各個臉上薄施脂粉,一頭青絲梳得油光烏亮。鬢邊插着珠花,梳櫛,一個個溫雅款款,一步三搖,整個華山之上。頓時花枝招展,風光旖旎。
諸位男弟子見此,不禁也回屋換上了新袍,或蜀錦、或宋錦,配上金燦燦的革帶。君子劍嶽不羣挑選弟子之時,本就要看人的長相。是以華山弟子不說各個俊逸非凡,也都是眉清目秀,更加上常年習武,氣質超羣,這一番穿戴,越發顯得富貴都雅。丰神如玉。
令狐沖只記得往年只有過年的時候,衆人才如此刻意打扮一番,換上好衣好穿,此時這般熱鬧場面,華山派早已數年沒有出現,一時不禁爲之感嘆。
衆人吃過晚飯,他便道:“此次泰山之行。頗有些風險,咱們華山二代弟子固然都不能去,小師妹重傷初愈,也就別走這般遠路了,不過山門謹慎,左冷禪未必不趁機行險,爲了以防萬一,卻還須得留下幾人看家。”
他此言一出,登時大家相互看了看,都不出聲。華山衆人近日武功見長,都想到這“五年大比”之上露上一手,是以誰也不想輕易留下。
劉語晴想了一會兒,覺得自己武功雖有進益,但後來其餘師兄師弟卻也逐步趕了上來。有她無她,也差不太多,她生性也不喜熱鬧紛爭,便道:“那我便留下來吧。”
令狐沖點了點頭,他已知劉語晴身手之高,幾不亞於練了“靈狐劍法”的陸大有,玉女十九劍出神入化,就算再來一兩個嵩山派趙四海或者泰山派天鬆、天乙那般的高手,也未必能贏得了她,當即心中一寬。
他見劉語晴留閃,偏頭便看向樑發,卻見樑發嘴角喏喏,似乎要說些什麼,他心中一笑,當即道:“三師弟,你怎麼想?”
樑發漲紅了臉道:“劉師妹武功雖高,但獨自一人,若是碰到事情,終究沒個商量,我也留下來吧。”
令狐沖笑道:“那你一人怎麼夠,俗話說,三個臭皮匠,才頂一個諸葛亮,你們才兩人,怎們還得再來一個纔夠。”
這話一出,卻見陶鈞突然道:“大師兄,那我也留下來吧。”
令狐沖微微一怔,心道我只是打趣之言,怎麼這陶鈞卻突然冒了出來,他素知這陶鈞平日沉默寡言,但一說起話來,卻是最爲心直口快,加上他一身正氣,便如同一個小君子劍一般,也不願拂逆他的意思,當即便道:“好,有你們三人在山上,華山派定然無憂矣。”
他這般說話,倒也不是大話,齊御風從少華山誑來的三位匪盜首領,第一位的“妙算子”朱文,雖然武功平平,卻是精通奇門之術,華山本就是天下第一險峰,他又將行兵佈陣,太極兩儀、五行八卦的變化融入到山勢當中,依着自然造化,佈下了許多險要機關,倘若敵方未經允許,就上的山來,必然便要迷迷糊糊,繞上好多圈子,才能解脫。
當即令狐沖安排完畢,衆人便各自散去,回房收拾行囊,準備乾糧。
唯獨齊御風愁眉苦臉,一連嘆息了幾聲,令狐沖不解,便問他緣故。
齊御風道:“樑師兄近日練習泰山劍法,陶師兄練習嵩山劍法,本來是我安排對付這兩派的奇兵,準備令此二人一戰成名,嚇死嵩山派和泰山派的老鬼們,誰知這兩人居然一人都不去參加五嶽大會,這一次我這如意算盤可打空啦。”
令狐沖哈哈笑道:“咱們既然會了‘獨孤九劍’這等絕學,又有桃花島的落英神劍術,怕他那等小人何來,就算不用他們派的武功,單憑劍術,五嶽之中,誰又能勝得過你?”
他雖不以五嶽劍派盟主之位爲意,但念及華山派此時武功之強,人物鼎盛,實在勝過其師嶽不羣時多矣,心中豪邁自傲,自然銳氣風發。
次日,衆人吃過早飯,便下山而去,樑發和劉語晴、陶鈞三人一直送到山口,才轉身而回。
齊御風依然牽着那匹青驢,曲非煙卻騎着老虎雪風,兩人本來無話不談,但經過昨日一事,卻又相隔甚遠,彼此都有些不好意思。
莫大先生夾雜在華山派衆人當中,絲毫不起眼。這一羣人當中唯獨他青衣破舊,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武林之中,獨特異行之人甚多,有些人偏偏喜歡故意穿的破破爛爛。是以他也毫不在意。
華山派此番有錢在手,下山之後,當即在華陰縣一口氣買了十幾匹馬,衆人輕襟長劍,縱馬狂歌,一時好不快活。
一路無話。衆人一行向東,不日便來到泰山腳下。
衆人掐着日子,到得泰安,正是五月三十,正好再過一日,便是泰山大比的日子。
令狐沖到了泰安。與莫大先生密議一番,隨即分手,在山腳下休息了一日,便率領着衆弟子,動身上山。
走到半山腰上,便有四名嵩山弟子,四名泰山弟子齊來迎接。執禮甚恭。
那身穿黃袍的嵩山弟子道:“嵩山末學後進,恭迎華山派令狐掌門大駕,敝派左掌門和泰山派天門師叔,俱在山上恭候大駕。”
那泰山派的弟子方欲開口,卻聽那嵩山派弟子又道:“南嶽衡山派、北嶽恆山派二派的師伯師叔和師兄們,早先便已到了,令狐掌門和衆位師兄到來,嵩山派上下盡感榮寵。”
令狐沖對着那嵩山派弟子點了點頭,略微談了幾句,那泰山派弟子始終插不上嘴。一張臉便如同黑鍋一般陰沉。
齊御風察言觀色,看得好笑,心道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這兩位弟子,武功雖淺。在嵩山、泰山這兩派定然是不入流的人物,想要結交高人之心,卻是一個比一個強烈。
令狐沖領着衆人一路上山,只見山道之上,打掃的甚爲乾淨,沒過數裡,便有嵩山派弟子和泰山派弟子備了茶水點心,迎接賓客,足見嵩山派這一次準備得甚爲周到,但卻也令人覺得這泰山之上,卻處處是由嵩山派做主,有些喧賓奪主之感。
行了一程,又有幾名嵩山弟子迎上來,和令狐沖見禮,說道:“峨嵋、崆峒各派的掌門人和前輩名宿,今日都要聚會嵩山,參與五嶽派推舉掌門人大典。令狐掌門來得正好,大家都在山上候你駕到。”
這幾人身穿土黃色長袍,顯然是嵩山派第一等的弟子,眉宇之間,頗有傲色,對令狐沖也不甚恭敬,只是平輩見禮。
令狐沖在五嶽同輩之中,本就是第一等的人才,他內外兼修,紫霞神功大成之後,更是功力大進,幾乎可與上一輩高手相抗。這幾人過來相陪,面對一派掌門,卻是隨隨便便,只當作一般賓客一般,令狐沖不由得微微皺了下眉頭,卻不說話。
齊御風當即道:“少林寺掌門方證大師,武當派掌門沖虛道長,卻沒來麼?”
那爲首一人本來與令狐沖並駕齊驅,走在最前面,聽了此言,不禁吃了一驚,回首道:“他們……身份如此尊貴……怎麼會來?”
齊御風傲然道:“他們答應我了,怎麼敢不來?”
那嵩山派弟子微皺眉頭,看着他衣帶飄裾,長得清雋挺拔,背上揹着一柄金燦燦的長劍,身邊陪着一名少女,長得纖巧靈秀,清麗絕俗,宛若花間凝露般澄明剔透,笑吟吟地,手中卻託着一個毛茸茸的小獸。
當即不由得叫道:“這位兄弟,可就是人稱‘金劍白狐’的齊御風,齊少俠?”
齊御風倨傲道:“少俠不敢當,‘金劍白狐’這名號,我今日也是第一次聽說,你看我這一行中,有青驢,有老虎,有這個小玩意,怎麼就單提它呢?”他對這白狐忘恩負義,有了曲非煙就忘記自己之事,始終耿耿於懷,雖然照樣餵它好吃好喝,平日卻免不了埋怨。
他卻不知,他這小狐狸久經江湖,鬥過餘滄海、也打過青海一梟,在江湖之中已然赫赫有名,闖下了不小的名聲,近日不少人提起這帶着一頭白狐的少年,都有些頗感興趣。
那人看着雪風威風凜凜,聽師傅說過,知道這乃是一代神僧朱巴嘉措的遺物,又看看小雪球目中神光湛湛,似乎也不好惹,不禁一拱手道:“但不知這驢子,有什麼名目?”
齊御風笑道:“它倒沒什麼了不起,不過他的祖先,便是當年江湖上大大有名的神屌俠驢,在江湖上盛名顯赫,你不知道麼?”
那人見那頭驢子,似乎也沒什麼了不起,但居然能與老虎、神狐在一起,想來也必然有其神奇之處,也不敢露怯,當即不由得搖頭道:“小人孤陋寡聞,這個卻真的不知。”
一行人繼續向前,卻見一條窄道之上,立着幾人,身上也穿着嵩山派的服色,見到華山派諸人行近,爲首一人便道:“華山派的,我左飛英師兄在你華山失蹤,今日須得說個明白!”
令狐沖見那些人攔住去路,怫然不悅,轉頭對着那名知客的嵩山弟子道:“這便是五嶽盟主的待客之道麼?”
那嵩山弟子本來就被齊御風將了一道,不卑不亢,陰陽怪氣道:“這幾位師兄在我嵩山派之中,地位比我爲高,我卻也勸不了他們。”
令狐沖輕哼一聲,見這幾位引路的嵩山弟子各個嘴角含笑,一副幸災樂禍之意,不由得暗皺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