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國公府。
石瑞琪面色沉沉地坐在椅子上,眸中的戾氣更勝往昔,寬大的袖擺遮掩下左手臂有些詭異地向後扭曲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一隻折了的手臂。
那一次與寧湛比武,石瑞琪沒有幾招便敗下陣來,妄他自負力大無窮卻完全不是寧湛的一合之將,被人廢了手臂也是學藝不精,與人無攸。
“表哥,你就真的這樣讓那丫頭走了?”
被寧湛給收拾了,石瑞琪再不敢明着找蕭懷素的麻煩,只就這樣看着倆人雙宿雙棲逍遙自在,他心裡又是萬般得不舒坦,總想要給對方找些不自在。
“不然呢?”
顧清揚淡淡地擡了眸子,目光無波地掃了石瑞琪一眼,話語平淡得猶如深秋的湖水,激不想半絲波瀾,長長的睫毛微微顫了顫,目光垂下時卻是一蕩,若是可能他又怎麼能眼睜睜地看着蕭懷素離開?
只她與寧湛的親事已經成了定數,再說寧家如今又這般風光,既封了爵位又要尚公主,是京城中人人欽羨的勳貴人家,再也沒有人會記得他們景國公府了。
手中的拳頭緊握着,他不甘心,可是又有什麼辦法?
“你不是對她……”
石瑞琪口不擇言,可話到一半見着顧清揚猛然擡了頭,眸光精利似刀向他射來,到口的話語便斷了一半,不由嚥下一口唾沫,改口道:“我只是……只是覺得寧湛配不上她,這丫頭嘴巴犀利,人又精明,又豈是那等莽夫能夠配得上的?”說罷癟了癟嘴。
顧清揚卻是冷笑一聲,又掃了一眼石瑞琪藏在身側的胳膊,“若真是個莽夫,又豈能讓你斷掉一隻胳膊?!”
石瑞琪立時便變了臉色,只冷哼一聲沉默着不說話了,這條胳膊可是他的隱痛,原以爲能找個大夫給看好,沒想到如今卻被治得這般不倫不類,生活是能夠自理,可要讓他想從前一般雙手耍大錘那是徹底不可能了。
爲了這事連他老子都動怒了,還不是被他給勸了下來。
寧家得罪不起,更何況這還是一場公平的比試,技不如人輸了就是輸了,再去找場子那是自己沒臉。
石瑞琪自認還是要臉面的,所以這個仇他忍下了。
“好了,你回吧,我還要爲你表嫂抄經。”
顧清揚起身送客,石瑞琪卻還不想走,只忿忿道:“表嫂已經不在了,你再爲她又如何?誰看得到聽得到?蕭懷素知道會念你長情?還是表嫂在泉下有知會感念你的恩德?表哥你別傻了!”
“那你覺得我應該如何?”
顧清揚雙手負後投來冷冷的一瞥。
以爲顧清揚有些意動,石瑞琪趕忙說道:“去爭取她啊,不是人還沒嫁嗎?再說歷來也不是沒有悔婚的先例,你以世子夫人之位聘她,那是高看她了,是她的福分!”
“你以爲如今的景國公府還是從前麼?”
顧清揚搖頭一笑,越笑越大聲,甚至笑得仰起了頭,眼角似有晶瑩閃爍,石瑞琪還以爲自己看走了眼,連忙用手揉了揉眼睛,再想看時顧清揚卻已經背過了身去。
曾經的榮耀早已經不再,顧清揚也慢慢從過去走了出來,特別是宋思渺的死對他的影響也是極大的,女兒沒有了母親,那副落寞無助的表情連他看着都心痛。
當年的蕭懷素也是這樣吧?
幼年喪母,對周圍的一切都充滿了害怕和不確定,蕭家沒有人爲她好,所以這才遠赴京城開始了另一種新的生活。
稚女無辜,他也在反省,是不是從前的一切是他做錯了?
就算他與宋思渺達不到兩情相悅的地步,到底是這麼多年的夫妻,又同甘共苦地走了過來,也許他對她是冷漠了一些,才讓她以這樣決絕的方式離開了他。
顧清揚閉了閉眼,袖袍一揮抹去了眼角的溼意。
“你回去吧!若你再這樣糾纏不休,連我都以爲你是不是有其他企圖!”
顧清揚舉步踏出了待客的廳堂,石瑞琪還在後面急追了幾步,一手攥住了他的衣袖,面色一凜壓低了嗓音道:“表哥,齊王會回來的!”話語帶着幾分急切,甚至連眸中都有一絲迫切的光芒。
安陸侯府雖然在那場變故中未傷分毫,可到底差了些什麼,同是勳貴可對上別家都有些底氣不足,這正是從淑妃娘娘一系的落敗開始,石瑞琪已經嚐到了其中的苦處,自然也就希望齊王有再出頭的一天。
顧清揚猛地轉過了頭來,脣角緊抿,眸中沉厲得有如黯然的天色,“這話不可亂說!”即使他也希望有這一天。
經歷了這場變故,當他意識到皇上並不是老眼昏花,而是一隻沉睡的獅子時,便再不敢有其他的想法,即使內心裡無比地盼望和渴求着。
“我沒有亂說!”
石瑞琪左右看了一眼,拉了顧清揚到廊下的拐角,正好可以看清周圍的視線,若是有人走近他也能及時地收口,便謹慎地說道:“表哥,你比我瞭解齊王的性子,他定會在遼東再起的,只需徐徐圖之,若是能將威遠侯的勢力也拉過來,那就不愁有起復的一天!”
“威遠侯?”
顧清揚怔了怔,旋即失笑,“你忘記了威遠侯鄭家的女兒可是嫁進了廣恩伯府,而廣恩伯正是皇后的孃家!”
“我沒忘!”
石瑞琪卻是倔強地梗了梗脖子,“若是鄭家要助魏王早就助了,何以等到廢太子落敗被封了魏王后都沒有動靜,良禽擇木而棲,相信鄭家只是在選一個最可靠的投注對象,而魏王太過昏庸,實非良主!”
“既然鄭家那麼精明,又怎麼會對遠赴遼東的齊王青睞有佳?你想多了!”
顧清揚擺了擺手,不予與石瑞琪再討論這個問題,他這個表弟雖說這些年有了長進,但看問題也太片面了,再說這事也不能往深了說,若是傳到了外面可又要掀起一場風波了。
“可是……”
石瑞琪還想要說什麼,卻被顧清揚揮手止住了,他目光微微一挑,“回去吧,這事再不要對任何人提起!”說罷也不待石瑞琪說話轉身離去了。
石瑞琪心有不甘地跺了跺腳,這才一揮衣袍臉色陰沉地大步離去。
秋風蕭瑟,深秋寂寥,轉眼冬天又要來了。
那一天石瑞琪與他說了這事,其實顧清揚是記在心上的,蕭懷素要離開京城了,他的心怎麼會沒有波動?
可是如今的他又有什麼立場,什麼身份再站在她的面前?
從前的風光偉岸不再,他覺得若不是要帶着一張強撐的面具站在她跟前,連他自己都覺得羞愧!
顧清揚搖了搖頭,緩緩漫步在後院的青石小徑上,看着飄落在地枯黃的落葉,不由躬身拾了一片起來,樹葉的紋路都有些乾枯,卻依然固執地向四周伸展着,這樣的不屈與倔強,讓他想起了那個一直成長在他生命中的女人。
人生有多少個十年,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在他心裡留下過這樣深的痕跡,從孩童長成如今的少女,她果然如自己期望的一般清麗秀美,聰穎端方,只是她再也不會屬於他!
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可爲什麼心裡還會有強烈的不甘呢?
這段日子他靜心在家,卻也知道外面的熱鬧,其中關於寧家的話題最多,夫家勢大,那麼將來她的日子也會無限風光吧。
她慣會韜光養晦,既嫁入了侯府,未來夫君卻又不是世子,大樹下面乘了涼,卻又不用負擔起主母宗婦的責任來,最是自在不過,他知道她在乎的都不是這些,那麼區區一個過氣的景國公世子夫人之位又如何吸引得了她呢?
石瑞琪還是太過天真了,在他眼中女人都是同樣的膚淺,卻不知道她是唯一的不同。
“懷素,懷素……”
那在心裡無數次呼喊的名字在此刻帶着一點情人般的呢喃從顧清揚口中吐出,他的脣角不由微微勾了起來,將手中的那片葉子珍而重之地撫在了左胸的位置,似乎那就代表着她,是一種安定的幸福,是一種心歸的寧靜。
小廝書舟不知什麼時候從另一端踏上了小徑,不一會兒便出現在了顧清揚跟前,恭敬地行了一禮,這才道:“世子爺,您讓小的打聽的事情都打聽到了。TXT小說網 。”說着微微擡了眉眼,屏息靜待。
“說吧!”
顧清揚嘆了一聲,緩緩睜開了眼睛,像是有些不捨一般,將那片捂熱了的樹葉放進了袖袋之中,這才側身看向書舟。
“蕭小姐離京之前會去大相國寺爲亡母做一場法事,小的打聽到這日子定在十一月十九。”
書舟低垂着眉眼,嗓音裡並沒有過多的起伏,跟隨了顧清揚這麼些年,他也知道自家主子對蕭家小姐是個什麼心思,能讓世子爺心心念唸了這麼多年的女子,連他想着心裡都覺得有些發酸。
世子爺是何等品貌才氣,想要什麼樣的姑娘沒有?
就算如今世子夫人已經歿了,可想要嫁到景國公府做填房的只怕也能排起一條長隊,可世子爺偏偏要想着那個註定不會屬於他的女子。
書舟不由地就在心裡嘆了口氣。
“十九麼?”
顧清揚在心中算了算日子,那就是五天之後了,這或許是一個能夠見到蕭懷素的機會。
去,還是不去?
袖中的拳頭握緊了又鬆開,顧清揚的心緒一時之間複雜難言,只揮了揮手讓書舟退下,他要好好想上一想。
*
十一月十九這一天,蕭懷素倒是早早地就收拾妥當了,又讓巧兒與小菊帶齊了衣物與供奉的瓜果點心,這才往杜老夫人的院子而去。
月底就要出發啓程回蘭陵,她的心倒是一派坦然,半點沒有緊張的感覺,只是離開前該做的事情也該做全了,免得心裡記掛。
到了杜老夫人跟前,老人家又免不得一番細心叮囑,“知道你有孝心,這也不過離開不到半年,又想到爲你母親做一場法事了,你這般孝順,她在天有靈知道一定也感懷欣慰!”
蕭懷素笑着搖頭,“母親生養了懷素,懷素卻不能爲她做些什麼,只能初一十五焚香茹素,這點小心意本也不值什麼誇讚,眼看着年節也不遠了,再給母親做一場法事也是應該的。”
王氏也在一旁附和道:“懷素一直懂事,既然她這般孝順,婆母便由得她吧!”又轉頭對蕭懷素道:“寺裡供奉的瓜果都帶了佛氣的,到時候你離開時討些回來,咱們家也添添福。”
“好。”
蕭懷素答應得爽快,京中倒是有這個慣例,好些人上香祈福之後都會得到寺裡的饋贈,或是幾個瓜果,或是一包點心,都是在佛前供奉過最是珍貴,當然取的量多少自然也要看你有多誠心爲佛祖捐了多少香油錢,這一點蕭懷素倒是門清。
雖然她並不覺得這些東西吃了有什麼不同,但大家都信這個,也就是隨個心意。
辭別了杜老夫人與王氏,蕭懷素轉出了正屋,巧兒立馬便爲她披上了銀杏色的羽緞斗篷,又爲她理了理風帽,笑道:“六爺給小姐送來的斗篷就是好,端看這風毛出得一根是一根的,油光水亮的又暖和,還有這繡的梅花,遠看就像真的一般!”斗篷的尾端繡着一叢盛放的梅花,是用了金銀雙線交插着繡,繡面更爲浮凸,是以穿在人身上看着更有立體感。
蕭懷素只是抿脣微笑,又低頭看了看今兒的妝扮,淡色的湖水綠衣裳配了條月華裙,頭上只插了玉簪,倒是很清雅素淨,畢竟是去寺廟裡做法事,也沒人會穿得一身豔麗。
蕭懷素帶着兩個丫環登上了馬車駛出了杜府的大門,沒想到剛到拐角那斜刺裡便撲出一個人來,車伕立馬拉緊了繮繩,車外響起一陣馬兒的嘶鳴聲。
蕭懷素在車內左右一晃,幸好巧兒與小菊穩穩地扶住了她,這纔沒有磕着碰着,不緊皺眉道:“這是怎麼了?”
巧兒應了下來,轉身便撩起了簾子的一角,“劉大哥,這是怎麼了?”眼角風好似掃到一截灰藍色的裙襬正拖曳在地,不由心中一驚,趕忙轉頭道:“小姐,好似撞到人了!”
劉牛也是一臉苦相,只有些驚嚇道:“表小姐,小的好好的正駕着車往前,這婦人卻是突然衝了出來,也不知道傷到沒有……”
“快去看看人有沒有事!”
蕭懷素聽說了外面的狀況,自然讓劉牛先救人要緊。
劉牛這才應了一聲,又囑咐了車後面跟車的婆子好生盯緊了,這才下車去查看,只這一看,他又驚呼起來,“你……你不是……”後面的話就像卡在喉嚨裡一般,就是吐不出來。
那灰藍色衣裙的婦人哪還有剛纔那副倒死不活的模樣,此刻已是一跳就起了來,幾步就往馬車那裡衝過去,卻被及時反應過來的幾個婆子給攔住了,口中卻還在呼喊道:“小姐,我是青梅啊,小姐!”
“青梅?”
蕭懷素不由眉尖輕蹙,巧兒卻是冷笑一聲道:“好個小騷蹄子,不去過自己的好日子偏偏跑來這裡堵咱們的車,小姐您先坐着,待奴婢去教訓她一頓!”
“她定是認錯車了,你好好打發了,別驚動了左右!”
蕭懷素點了點頭,青梅早已經打了出去,雖然杜家還捏着她的身契,可這樣的奴婢卻也是不能再收進府中留用了,今後怎麼樣就看她自己的造化。
青梅還在那裡兀自掙扎着,巧兒一下了車便讓婆子捂了她的嘴,冷笑一聲道:“你要不要好好說話,不說話就閃一邊去,別擋着咱們小姐的道。”說着還上下打量了青梅一通,並沒有她想像中的光鮮模樣,面容憔悴,一臉寒酸,連那灰藍色的衣裙她瞅着還是從前三小姐在時賞給青梅的,只是眼下裙襬上已經打上了三色的補丁。
青梅見着是巧兒心中不禁一陣失落,看來是表小姐坐在馬車上,卻不是三小姐。
她已經在杜府門前候了幾天了,卻也找不到一個肯幫她遞消息的人,原想在這裡碰碰運氣攔下馬車,可幾位爺的車駕她是不敢攔的,其他例如王氏婆媳出行跟車的婆子丫環也多,只怕她還沒近到跟前就先被打了開去,這次也是見着跟車的人少纔敢跑出來攔的,就想碰碰運氣,卻沒想到她的運氣還是這樣背!
見着青梅不掙扎了,巧兒這才揮手讓婆子放開她,只盯着她不屑地瞧了半晌,嗤笑道:“還打量着你去哪裡享福了,沒想到竟是混成了這等窮酸樣,連咱們府裡的小丫環都比不上,你就別在這丟人現眼了!”幾個認出青梅來的婆子也圍在了一旁指指點點,滿臉的譏笑。
青梅忍着滿臉的羞憤,只咬着脣,兩手絞着衣襬,單薄的身子瑟瑟發抖。
她的心裡也在做着劇烈的掙扎,要不要求一求表小姐?可當初若不是表小姐帶着三小姐到了張家,她也不會落到如今的田地。
可是……好不容易纔碰到一個主子,若是不趁此求情,只怕她就再沒有這個機會了。
“咱們走,別理她!”
巧兒拍了拍手,正要轉過身去,青梅卻是比她更快,一閃身便撲到了馬車跟前,只緊抓着車轅不放,泣聲哀求道:“表小姐,求您救救奴婢!”
“你亂嚎什麼,你又不是杜家的人,憑什麼求咱們小姐?!”
巧兒氣憤至極,伸手就要去攥青梅,車內卻響起一道清朗的女聲,“從你踏出杜府的那一刻開始,你的事便與咱們沒有關係了,青梅,選了路就不要回頭,這世上可沒有後悔藥!”
青梅卻是哭着搖頭,“表小姐,奴婢想見見三小姐,求您……”
“三表姐不在京城多時,我幫不了你。”
蕭懷素揮了揮手,小菊便撩了簾子對巧兒使了個眼色,“小姐不想見到她,快些拖走!”
青梅卻是已經傻了眼,三小姐不在京城,這怎麼可能呢?
“是!”
巧兒應了一聲,人卻是立馬讓開了,那四個五大三粗的婆子湊了上來,擰手的,抓腳的,任憑青梅攥得再緊,不一會兒便被她們拖離了馬車,可青梅的哭喊卻是不止,“求表小姐幫幫奴婢,張君那忘恩負義的人要賣了奴婢,他手中沒有奴婢的身契,便要將奴婢賣到黑市裡的勾欄苑去,求求表小姐發發慈悲,讓奴婢見三小姐一面,念在從前的恩情上,求她救救奴婢!”
馬車軲轆地轉動了起來,青梅已經被捂了口鼻,再也哭鬧不出,只能任由淚水流過臉頰,眸中寫滿了絕望,便聽得馬車中蕭懷素的聲音又傳了出來,“青梅,忘恩負義這成語倒是用得好,不過卻也適用在你身上,你們不過是一丘之貉,誰生誰死又與我何攸?”帶着幾分清冷的嗓音,卻猶如魔咒一般瞬間將青梅打入了地獄,她身子一軟便滑坐在了地上,雙手深深地插入了路邊的泥土中,口中只剩低聲的嗚咽。
是的,她好悔,好恨啊!
原以爲能夠一飛沖天攀了高枝,卻沒想到卻是將自己送入了虎口。
明明張君的才學還是不錯的,可今年秋試竟然沒過,四處使盡了銀子打聽,這才知道是上面給下了絆子,他們才明白過來是惹了杜家留下的禍根,可這又沒有證據,偏偏有苦還無處訴去。
張母待她本就不算好,如今卻是變本加厲,動則便打罵不休,還儘讓她幹些粗活,原本水蔥似的一雙手如今已是佈滿了裂痕,哪能比得上她從前生活的一星半點?
如今張家人知道在京裡是沒有活路了,這才決定賣了那處院子回老家去,可對於她,張家人卻把她當作了使喚丫頭,張君更是半點沒有打算娶她爲妻的念頭。
青梅心冷若死,只恨自己當初瞎了眼,這纔看上了張君這負心郎,可如今又有什麼辦法,她是悔不當初啊!
原以爲這樣的日子已經極盡悽慘,卻沒想到前幾天夜裡她偷聽到張家母子的對話,對她來說纔是真正的晴天霹靂,也讓她的心徹底涼到了底,原來這倆人竟然商量着想要將她偷偷賣到勾欄苑裡,這可是要了她的命啊!
她沒有身契,那就還算是奴籍,這也是杜家對她的懲罰,可正因爲她沒有身契,若是被賣的話只能賣入黑市,一旦被賣入了那樣的地方當真是生不如死!
青梅不傻,其實她是個很有主意的聰明丫頭,得知這件事後她表面上還是不動聲色,卻暗地裡奔回杜家求助,可她的家人早已經被髮去了莊子上,剩下的親戚沒一個敢搭理她,她求助無門之下,這纔想着攔下杜家的馬車拼上一拼,若是有人願意給她遞個話給三小姐,念在這麼多年的情分上或許三小姐也會幫她一幫的。
她最後的希望就在杜家了,沒想到卻被蕭懷素給一語點醒。
是啊,在她抱怨張君忘恩負義的同時,她不也曾做過這樣的事,如今卻還敢厚着臉皮求回杜家來,又有誰會再搭理她?
青梅緩緩搖了搖頭,眸中的神色從無助與絕望漸漸變成兇厲與狠辣,既然張家的人都不要她活了,她也不會讓他們好過!
想到這裡,青梅不知道哪裡來的精神,一咕嚕便爬了起來,看也沒看身後一眼,眸中衝起熊熊的火焰,拐進了小巷裡便不見了蹤影。
巧兒也是等青梅走遠了確定她不會尾隨之後,這才帶了兩個婆子追上了馬車,向蕭懷素回稟道:“估摸着是想通了,可奴婢看她那模樣卻有些擔心,這丫頭不會想不開走上了絕路吧?”話語裡也有了一絲忐忑,雖然看不慣青梅的作爲,但那好歹也是從前見慣了的臉面,真沒想到她如今會這般悽慘。
“各人的路,便是各人的命,我不想管,也管不着!”
蕭懷素只淡淡地擡了眉眼,目光卻是轉向蒙了薄紗的窗外,有人影朦朧地在眼前晃過,馬車駛進了大街,驟然便熱鬧了起來。
也是過了幾天,蕭懷素才聽秋靈回來提起,說是有天夜裡,瓦肆那邊一條巷子裡發了大火,幸得周圍的鄰居奮力撲救,這纔沒有讓火勢給蔓延開來,原本鄰居們是要進去救人的,卻不想闖進去後卻是見到了已經死掉的四人。
張君並他父母的屍首都是橫七豎八地倒在飯桌旁,雙目圓瞪,脣角邊還有乾涸的血漬,而在房內卻有一女子合衣而臥,她穿着一身繭綢的綠色衣裙,頭髮梳得光潔,臉上甚至還施了薄薄的脂粉,這讓她看起來有幾分鮮亮的顏色,可一摸口鼻,卻早已經沒有了呼吸。
周圍的鄰居都認得這女子就是平日裡被張母使喚打罵的丫頭,卻沒想到此刻卻穿得如此光鮮亮麗,再看張家人死得蹊蹺,這一推想便知是這女子下毒害死了他們,明知活不了便想要自盡了事,還放了一把火欲將張家燒成灰燼,卻不想被人給撲滅了,這才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蕭懷素聽了後也只是輕輕地念了聲佛,青梅選擇的路那就是她的命,一踏上就再沒有回頭路。
知道這事是杜延玉心上的一個結,所以蕭懷素決定提筆寫信告訴她。
當然青梅去世這事暫且只是後話,眼下的蕭懷素仍然正在前往大相國寺的馬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