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果騙婚記

侯門嫡女 果果騙婚記

京城之中一夜風起雲涌,待得天色大亮之時卻已歸於寧靜,太陽依舊衝破雲層將整個帝都照射的亮亮堂堂,一夜驚惶的百姓也開始隔着門縫向外偷窺,只那禁閉的街市、空蕩的街道,以及間或在遠方響起的馬蹄聲軍隊巡邏聲尚昭示着昨夜的不同尋常。

沈府之中,慧安忙碌一夜已帶着關明遠歸府,脫去朝服,面帶疲累,神情卻是很好,眉宇間神采奕奕。

冰心接過小丫鬟端來的蓮藕蜜棗山蔘湯,用手背試了試溫度這才端給慧安,慧安在太師椅上坐下,還沒用上一口外頭便響起了丫頭的聲音。

“夫人,二太太瞧您來了。”

慧安聞言一驚,忙將手中的粉瓷湯碗一放便往外走,出了屋就見二夫人裹着厚厚的斗篷在丫鬟們的伺候下自轎子中出來,慧安忙快步過去,扶住她的手,道:“嬸嬸這是做什麼!好好的月子不做,怎就出來了,不是叫你稟了嬸嬸一切安好的嗎?是怎麼辦差的!”

她說着便瞧向一旁跟着的水心,水心忙跪下,二夫人便道:“不怨她,是我自己放心不下,再說這月子都快做夠一百日了,我的身子我清楚!那黑屋子我是早呆夠了,這也是借個由頭出來罷了,倒是還要謝謝水心這丫頭呢。”

兩人進了屋,二夫人便道:“我聽冰心說昨兒你領着西安門右戍衛軍去了虎賁營?阿彌陀佛,那虎賁軍是京師精銳,都是當年自東南戰場上血拼出來的漢子,足足五千之重,右戍衛雖說有手銃,可到底才那麼四百人,昨兒又是那麼個情景,弄不好那虎賁軍是要拼命的,你怎就這般的大膽!若然出了什麼意外,可叫嬸嬸怎麼和錦奴交代!你自己個兒不顧安危,偏還要帶着孩子去冒險,遠哥兒呢?這孩子定是嚇壞了!”

昨日夜裡慧安打頭陣衝去了西安門右戍衛,後關明遠便請來了幾位沈家軍的老兵,沈家軍手銃隊子承父業,幾位老人的兒子在手銃隊中皆是小領頭,有幾人出面,加之慧安一番言論闡明瞭京城形勢,倒是沒費多大功夫便請動了右戍衛,直襲虎賁營。

慧安等人到達虎賁營時正逢萬達欲帶着兵勇們出營,手銃隊一到便堵住了營門,一陣炮轟,先就震懾住了場面。只右戍衛到底人數少,加之來的匆忙,準備也是不足,手銃換彈藥亦頗爲費時。而虎賁營卻足足有五千人之衆,萬達自是要拼死一搏的,號令虎賁營將士衝殺出去,千鈞一髮之際卻是關明遠一槍射殺了萬達,慧安又軟硬並施,這才撐到李雲昶到來,壓下了一場亂子。

回府時關明遠神情還有些恍惚,面色蒼白,如今聽二夫人指責,慧安心中也是有些不安,便道:“嬸嬸說的是,是安娘沒能思慮周全。”

二夫人豈會不知慧安的用意,便嘆了一聲,道:“雖說你是爲了孩子好,可遠哥兒到底才七歲,莫逼孩子太緊了,反倒弄巧成拙。”

慧安忙應了,二夫人才又問起京城的局勢,慧安笑着道:“逆黨已被盡數控制了起來,太子如今被看管在大內,東宮封鎖,右相入獄,威遠侯府也被禁衛軍曾曾圍了起來。叛軍多半已伏法,昨夜裡宮裡一場廝殺,皇后自知罪孽不赦已一條白綾自戕了,皇上明日便會臨朝。”

二夫人聞言唸了幾句阿彌陀佛,卻是徹底放下了心來,又說了幾句便聽外頭響起冰心的聲音,接着她便帶着一個嬤嬤走了進來,慧安一瞧,那嬤嬤竟是管着靖北侯內宅瑣事的楊嬤嬤。

慧安一詫,便問道:“楊嬤嬤怎來了,可是果果那丫頭在侯府不老實,闖禍了?”

楊嬤嬤卻是上前跪下,直嚇了慧安一跳,忙站起身,欲扶她,楊嬤嬤卻道:“這一禮是夫人吩咐老奴行的,萬望沈女侯切莫阻攔,讓老奴叩了頭再回話。”

慧安見她堅持雖是不解,卻未再阻攔,楊嬤嬤叩了頭這纔將昨日夜裡錢惜卓意外落水,而果果跳進湖中將其求出的事說了。

慧安聞言有些反應不過來,事實上她根本就不知道果果會水一事,而楊嬤嬤已是流着淚道:“幸而沈小姐當時恰好路過,不然……二少爺,只是如今雖已盡夏,可夜裡湖水冰涼,沈小姐將人救上來便也暈了過去,今兒早上天不大亮時已是醒過來了,只是大夫瞧過說有些着了風寒,夫人叫老奴來請沈女侯,一來是請個罪,再來也是怕沈女侯放心不下小姐,原是該我們夫人親自來一趟的,只是二爺這會子還沒醒來,老奴便厚顏代夫人來了……”

慧安便忙問道:“卓哥兒可還好?東亭侯府和靖北侯府何需這般的客氣,嬤嬤快別這般說了。”

楊嬤嬤答了,慧安知曉錢惜卓吃水過多,又着了寒,情況不大好,這便忙叫冰心準備車架,又將府中事務託付給二夫人便忙帶着楊嬤嬤往靖北侯府趕。

到了侯府恰逢太公主的車架也到了,自免不了又是一番好謝,慧安和太公主一道先看過了錢惜卓這才往果果暫時落住的繽紛院去。

她進屋時果果早已醒來,正靠着軟枕用銀籤兒紮了成瓣的蜜桔往嘴裡扔,見她進來也不起身只放下銀籤兒笑嘻嘻地撒嬌地叫了一聲,“娘。”

慧安見她兩頰潮紅,在牀邊兒坐下撫了撫她的額頭,只覺有些微燙,便訓斥道:“都發熱了還吃這些個涼物!”

“就是發熱了纔想吃些涼東西呢,女兒的身體好着呢,母親放心。”

慧安見她精神尚好,這纔算是放下心來,母女倆兒說了會子話,對昨夜發生的事果果卻是未曾多提,只說聽到動靜過去瞧時錢惜卓已落水。

慧安又質問起果果何時偷學的鳧水一事,果果吐吐小粉舌,道:“早先跟着牛嬸嬸學的。”

果果口中的牛嬸嬸是關元鶴屬下海圖的媳婦,海圖受請教導果果騎射武藝,果果和他們夫妻便極爲親近,果果六歲前總在軍中廝混,牛氏又疼愛她,想來牛氏是機緣下叫她發現了會鳧水,被果果磨的沒法子便偷偷教了她。

這也不是什麼大事,會鳧水也算一項技能,有時是能救命的技能,慧安問過便沒再計較,卻在此時新雅的貼身丫鬟歌兒進來,卻是錢惜卓醒了。

慧安吩咐果果好生休息,先甭惦記回去,又囑咐了她莫惹事,這才起身去看錢惜卓。

而果果又用了一碗粥,聽到晚晴說慧安已回府,心知京城大變,慧安只怕還有事情,便只嘟了嘟嘴,眼珠兒一轉,道:“去,打聽下錢家二少爺是否安好,府上有什麼新鮮事兒也打聽下,都要悶死人了。”

晚晴從小便跟着果果,是個活潑開朗的性子,聞言笑嘻嘻地應了一聲便出去了,晚晴回來時果果已起了牀,正在外間的紅木大方案後習字,晚晴上前福了福身,卻道:“姑娘,錢二少爺用了藥發了汗,已是好些了,奴婢過去時他正吩咐小廝過來問候姑娘呢。”

慧安聞言並不擡頭,只揚眉道:“哦?人呢?”

便聽晚晴衝外頭喊了一聲,門簾被打起接着一個清瘦的小個子彎着腰進來,快行兩步便在屋中跪下,口中喊着,“奴才彥名問姑娘安,奴才給姑娘磕頭了,姑娘的救命之恩,奴才萬死難忘,以後奴才這條賤命便是姑娘的了。”

果果聽他說的擲地有聲便擡眸去瞧,見地上跪着的卻是昨夜跟在錢惜卓身邊的那小廝,果果便心中瞭然。倘若錢惜卓有個好歹,這小廝是活不成了,這麼一說自己對他倒也確實有活命之恩。

只錢惜卓倒個仁厚的,這小廝伺候不周,出了這麼大的事端竟然還能完好無損。

果果想着脣角一勾,道:“我要你的命做什麼,不當吃不當穿的。”

“姑娘說的是,奴才臭皮囊一副,也沒那強勁鐵骨能爲姑娘赴湯蹈火,通身上下無異於常人之處,只怕是難報姑娘的大恩,只一樣奴才這嘴皮子還算利索,這京城之中大大小小的事兒奴才也還算清楚,姑娘若有什麼打聽、跑腿的活計,奴才願爲姑娘效力。”彥名聽罷果果的話便笑嘻嘻地接口道。

果果倒沒想錢惜卓那般性子身邊會跟着這麼個嘴溜的小廝,不覺失聲而笑。這小廝倒是慣會猜度人心,知道她在邊城長大,如今進京最想知道的便是京城中的人事,又見她如今在靖北侯府拘着無聊的緊,這便主動的要於她說說趣事兒解悶,還有那跑腿的活計,擺明就是告訴她若有話和他們二少爺說自管找他。

果果不覺又細細瞧了他兩眼,這才道:“你們二少爺和大少爺不和睦?”

彥名聞言倒是嘿嘿的笑了起來,卻道:“大少爺和二少爺皆是主子,這話卻是不該奴才說的,姑娘若是去問我們爺,想來爺定願意給姑娘解惑。若姑娘真要奴才說,兄弟間打打鬧鬧也是常有的事,不怕姑娘笑話,奴才就總惹大哥生氣,見天兒的便要捱打,大少爺和二少爺一母同胞,哪裡會不和睦。”

果果聽他這般說倒覺難得,面色和緩地笑着道:“起來吧,既你願意,沒事兒時便過來和我說說這京城的趣聞。”

彥名忙磕了個頭,脆生生的道:“奴才閒人一個,姑娘隨傳隨到。”

果果又問了幾句錢惜卓的病情,這才提筆在紙上寫了兩個字,吹乾後折了遞給彥名,道:“聽說你們爺寫地一手好字,閒來無事便請你們爺品評下我這兩個字吧。”

待彥名出去,晚晴才說起方纔在外頭打聽到的事。

“外頭都道二少爺昨夜在湖邊望月,接過不小心落了水,剛好姑娘和大少爺趕到這才及時發現救下了二少爺,如今大少爺自愧沒能照顧好二少爺,又不會鳧水差點眼見着弟弟送命,正跪在祖宗牌位前請罪呢。”

果果聞言眯了眯眼,就知道那笨蛋不會告錢惜政的狀,而且這事便是舅舅和舅母一清二楚也會隱瞞下真相,不然卻是真將錢惜政給毀了。方纔錢惜卓叫彥名過來,只怕也是委婉地請自己不要將昨夜真相外傳的意思。

果果想着便聽晚晴又道:“這靖北侯府倒是和咱們侯府差不多,靖北侯只有兩個妾室,聽說還都是自小伺候侯爺的通房丫鬟,侯夫人過門後侯爺有意將她們尋個人家嫁了,卻是這兩位不願離開府中,侯夫人便做主擡了妾室,只是自侯夫人進門,侯爺便再沒進過她們的屋呢,叫奴婢說也是這兩個妾室想不開,這若是早前嫁了人,只怕這會子孩子都滿地跑了,哪裡像現在,這和守寡又有何區別。”

“晚晴!”果果的怒聲傳來,晚晴才驚覺說錯了話,忙慌張的跪下。

果果見她嚇得臉都白了,這才道:“起來吧,這不是咱們東亭侯府,我平日寵着你們,卻也不能忘形,且莫再說錯話了。”

晚晴謝了恩,見果果執筆暈墨便悄然退了出去,果果將手筆蘸飽了墨,想着方纔晚晴的話,卻是大筆一揮,在鋪展的紙上龍走鳳舞地寫了一個“善”字。

而另一邊,彥名正將果果寫的紙條偷偷呈給錢惜卓,錢惜卓展開一瞧,卻見上面赫然寫了兩個大字,“笨蛋”!

錢惜卓一時愕然,半響才反應過來,她這是在罵自己昨兒魯莽又用不得法,明明見兄長怒了卻還陷自身於險境之中。

想着這些,錢惜卓曬然而笑,接着又想起昨夜在水中迷迷濛濛中被人攔腰往上託的情景,一時竟是怔住,不知不覺地蒼白的面上卻是潮紅了兩片。

三日後,乾坤殿中,賢康帝一臉病容地躺在龍榻上,望着跪在地上的李雲昶,道:“這兩日朝臣們紛紛進言要朕嚴懲隱太子,依你看,朕應該如何處置隱太子,錢明的摺子又當如何批覆?”

“兒臣以爲隱太子作亂雖是大逆不道,然其也是受奸人唆使,這才一時鬼迷心竅,皇嗣血脈豈可輕易割捨,不若將其圈禁,也能叫隱太子感受到父慈,更加追悔自躬,思其不孝不忠。而錢明所奏淳王動用軍隊意圖謀反一事,兒臣以爲尚待查明,不可聽信錢明一人所言。”

賢康帝聞言細細看了李雲昶兩眼這才道:“哦?”

李雲昶便接着道:“皇上病重,雖是未招淳王回京,然淳王和皇上父子之情深厚,淳王思念擔憂君父,這才自作主張私自帶兵回京,這也是人之常情,是淳王的一片孝心,若是不細查便定了謀逆,豈不是寒了天下所有孝子的心?”

“那麼依你看該派誰前往查察?”

“兒臣覺着鋮王叔位高德重,又是兒臣們的皇叔,是最合適的人選。”李雲昶毫不猶豫地道。

賢康帝聞言面色便緩了下來,半響才道:“寬厚仁德,有胸襟,能容人,也不乏決斷和思謀,你是個好的,我大輝雖歷經幾代圖志國力正強,可也積攢了幾代的弊病,大治大改朕是有心無力了。朕心力憔悴,朝堂上的事多多用心。”

賢康帝幾句話聽的李雲昶的心砰砰直跳,壓制住面上神情他恭恭敬敬地應了是,這才躬身退出,一面走一面卻忍不住去想。

果然,隱太子和淳王雖是寒了父皇的心,可到底是父皇的親骨肉,父皇年邁最見不得兄弟蕭牆,對隱太子和淳王,尤其是後者到底還是存着愛子之心的。父皇會選自己,只怕也是出於這個原因,隱太子和淳王不管是誰登基都將免不了另一人沒命的下場,而他卻不同,興許是會容下這兩個兄弟的。

李雲昶出了殿卻正見自己的母親佟貴妃緩步而來,見過禮,佟貴妃見兒子面容幾日間憔悴了不少自是免不了一番叮囑,見他行色匆匆又吩咐他用心做事,莫辜負皇帝信任,這才進了乾坤殿,在龍榻邊兒坐下,端了宮女托盤上的湯藥一點點餵給賢康帝。

賢康帝瞧着伺候在跟前的佟貴妃,突然道:“難爲你了。”

佟貴妃聞言一愣,接着便笑着道:“伺候皇上本就是臣妾職責所在,哪裡有什麼難爲不難爲的,若是皇上不叫臣妾到跟前來,那纔是委屈了臣妾。”

她說着將勺子中的湯水吹溫送到賢康帝嘴邊。

賢康帝用下,卻是半響未語,接着開口道:“如今崔氏去了,後宮也不可一日無後,你伺候朕多年,爲朕誕下兩位皇子,賢惠純良,朕看便是這兩日和臣公們議下,將你的位份再晉一晉,賜住承恩宮。宮,你準備下。”

佟貴妃聞言一愣,接着忙誠惶誠恐地跪下,道:“臣妾拂柳之姿如何當得了國母,臣妾伺候皇上乃是應當,生育子嗣乃是本分,不敢當皇上如此恩賞,請皇上收回聖諭。”

賢康帝卻道:“既是聖諭,哪裡有收回的道理,你謝恩起來吧。朕這不是爲了你,是爲我們的七兒,正宮嫡出方是正統啊。”

佟貴妃聞言心中狂跳,猛然擡頭瞧向賢康帝,接着才似恍惚過來忙又低了頭,道:“皇上,昶兒何德何能,只怕難當皇上如此器重。”

賢康帝見她如此,不覺面露疲憊,揮手道:“老七他很好,朕累了,你跪安吧。”

佟貴妃這才謝了恩退了出去,待她出去,賢康帝卻是將高公公喚了進來,道:“叫霞婕妤過來。”

高公公應下往霞婕妤的永安宮走,卻是被先行一步的佟貴妃遇了個正着,他遠遠地請了安這才快步而去,而佟貴妃瞧着高公公遠去的背影卻是想起了方纔賢康帝的話。

他說立她爲後不是爲了她,而是爲了昶兒,是啊,只怕在他心中一直只有一位皇后,那便是故去的髮妻高氏。

那霞婕妤不過是一名卑賤宮女,因容貌肖似高氏便得寵多年,可憐崔皇后自視聰明,這麼多年卻不知皇帝心中所恨,太子卻是受了無妄之災,被生父立了靶子這麼些年……

皇上帝王之尊,對高氏也實屬不易了……

說起來這李家皇族也着實是出情種,聖上如此,那太子便更過了,爲這一個女人連江山都不要了,佟貴妃想着搖頭灑然一笑。

而東亭侯府,果果卻已被接了回來,聽到弟弟在隱太子之亂中殺了人,這兩日睡的一直極不安寧,未曾回屋便先去了弟弟院中,難得的沒有取笑他,反倒拉着他到園子中下了半日的棋,又纏着他一起到郊外嬉鬧了半日。

回屋後,又吩咐晚晴尋了個荷包,從懷恩大師留下的衆多方子中尋了個安神的交給她,吩咐配了香給關明遠送去。

翌日果然便見關明遠氣色好了許多,這幾日來慧安也極是擔憂關明遠,只她雖是言語寬解了,可有些事也非想通便能無礙的,如今眼見兒子精神不錯,又見他們姐弟情深,自高興的連誇了果果好幾句。

從上房告退出來,果果卻見楊嬤嬤領着兩個婆子跟在冰心的後頭緩緩而來,她站定,待幾人走來見了禮,才知是佟貴妃自宮中選了兩個接生宮女送到了靖北侯府,楊嬤嬤便將那日慧安送過去的兩個婆子送了回來。

果果見楊嬤嬤面色不好便多關心了兩句,不想楊嬤嬤竟是眼眶一紅,道:“謝姑娘關心,只是非是奴婢不注意身子,實是我們二少爺……這麼好的少爺,卻不知是做了什麼孽,昨兒夜裡竟是突然發起熱來,眼見着今兒已暈迷不醒,幾個太醫參詳的方子,灌了藥竟是一直不見好。夫人急的一夜都未睡,老奴……姑娘是不知,我們二少爺最是寬和待人,事事都只爲別人想,你說這麼好的少爺,怎就老天不長眼,偏不給他一副好身子呢,老奴情願折壽,只要我們二少爺安康啊。”

果果聞言心中咯噔一下,勸了楊嬤嬤幾句這才自回了閨房,卻是吩咐晚晴留意着錢惜卓的病。

知道錢惜卓傷寒加重了,慧安自是免不了又往靖北侯府探望,可錢惜卓這一病卻是三日都未曾見好,反倒有病體越發沉痾之狀。直急地靖北侯府貼了尋醫告示,可這傷寒歷來便是那麼幾個方子,幾種藥材,不算什麼疑難雜症,只全靠病人的體能狀況。給錢惜卓看病的又都是太醫院的骨幹,故而便是不少醫者慕侯府財名進府爲錢惜卓診病,卻也毫無用處。

這日,果果一早便出了門在外頭晃盪了兩個錦繡鋪子卻是進了一座茶樓,片刻後晚晴便領着一個小廝躬身進來,那小廝擡起頭來,正是錢惜卓身邊的彥名。

他上前見了禮,被果果問起錢惜卓的病情,當即便哭着道:“二少爺本已見好了,可那日聽說侯爺回府將大少爺鞭打了三十,這便翻騰了一夜沒睡好,翌日一早就發起了熱來……這些日雖是太醫們的藥一幅幅往下灌,可二少爺卻不見好,眼見着原先就瘦弱的身子都腿了兩層,太公主和夫人,侯爺爲着二少爺也是日漸消瘦,二少爺瞧在眼中便越發怪自己不孝。姑娘,您是不知道,我們二少爺打小便安靜,心思重,又心細如髮……奴才擔心這麼下去,二少爺……二少爺可不能出事啊……奴才也不活了。”

彥名說着竟是哭了起來,他本就只比錢惜卓大一歲,如今也不過七歲之齡,還是個孩子呢。

果果聽了他的話倒是若有所思,勸了他兩句卻道:“我有法子救你們二少爺,只卻得你聽我所言才成,你信不信我?”

彥名聞言一愣,卻是肯定的點頭,道:“姑娘自不會害我們二爺,奴才都聽姑娘的。”

果果聞言招手,待彥名走近卻是低聲吩咐了兩句,彥名聽罷目露不解,可他見果果神情安穩而篤定,似真有法子救自家爺,便點頭道:“奴才定照姑娘說的做!”

果果見他應下,又交代了兩句這才令他告退,自己卻是在雅間中獨坐,又品了一盞茶,這才慢悠悠地下了樓登上馬車徑直回府了。

她回到府中問明瞭慧安的所在就直奔書房而去,卻是請了慧安的準要往棲霞寺去給關明遠求平安符。

慧安聞言一愣,關明遠這兩日已是大好了,顯然他已逛過了那血腥的一關,如今果果卻是要去求平安符?慧安雖是心中有疑,可也只當果果是在京城呆的悶了這纔想借去棲霞寺的由頭出去玩,便只瞪了她兩眼吩咐她多帶些人就允了。誰知她這一允竟是鬧出一件大事來。

日子一晃便又是兩日,這日清晨,慧安剛起來便聽外頭傳來一陣的喧囂聲,接着冰心就匆匆進來福了福身,道:“夫人,太公主和靖北侯夫人的車架已進了二門了。”

慧安聞言一愣,只納悶這時候新雅和太公主怎麼來了。她心知定然是有要事,便忙迎了出去。在花廳中見過禮,太公主便也不繞彎子,直言道:“老婆子一直沒拿你當外人,如今便就直言了。”

慧安忙便稱是,就聞太公主道:“安娘也知道卓哥兒的病一直不見好,身子越發的虧空,老婆子和他娘着實急的不行,眼見藥石無治,老婆子便想着去棲霞寺給卓哥兒燒香,又請懷恩大師給卓哥兒算了一掛。”

太公主說着瞧向新雅,新雅卻是從袖中摸出一張紅紙來,正是懷恩大師的批語,新雅令丫鬟將紅紙拿給慧安,卻道:“懷恩大師正在閉關,是母親求了大師身邊的小沙彌纔將籤文破例送了進去,這是大師親自解的籤語。”

慧安聞言安撫地瞧了面帶焦慮的新雅一眼,這纔看了那籤語,大致意思卻是說,錢惜卓和靖北侯府有些命中犯衝,這纔會從小到大的病痛不斷,多災多難,故而到了如今這般狀況也只有沖喜方能躲過此劫,可沖喜卻得避過靖北侯府,這便須得入贅旁家。入贅卻也有講究,需得尋那八字爲‘甲子壬申癸巳丙辰’的顯貴之女入贅其府爲婿,這才能自此逢凶化吉,長命無災。

慧安先還不明,又仔細瞅了一遍,這才猛然盯着那生辰八字的時辰瞪大了眼睛。

似瞧出慧安心中所想,新雅接口道:“安娘這上頭所說,我們卓哥兒命中相佑他的貴女正是果果啊,因果果當年在孃胎時遭了罪,你分娩時我也惦記着,故而是知曉果果生辰八字的……我這瞧來瞧去,京城的貴女之中也只果果和這八字相對,更兼我們卓哥兒落水,偏就是果果救了他,這不正應了大師的籤語嗎?”

新雅言罷見慧安愣住,登時便急了,又道:“安娘,你萬望救救卓哥兒這孩子!我求你了!”新雅說着一個激動竟是起身便要往下跪。

別說她還挺着個馬上就要臨盆的大肚子,便是尋常慧安也不能讓她跪啊。慧安忙上前將人扶住,連聲道:“卓哥兒這孩子懂事,我也甚爲喜歡,東亭侯府和靖北侯府又是何等的關係?若說我拿卓哥兒當兒子一般,那也是不過的。你放心,但凡是我能辦到,定是要救下這孩子的。”

新雅聞言面上一喜,將顯得疲倦不堪的面容趁着幾分光彩來,“這麼說安娘你是答應了?!”

慧安將她扶着坐下,勸道:“你莫激動,若是再動了胎氣,豈不是叫病中的卓哥兒內疚,更不易養病?按說卓哥兒這孩子我是真喜歡,懂事知禮,倒是果果沒被我教導好,嬌養慣了,養了個無法無天的性子,能配卓哥兒我是一萬個願意的。可果果到底比卓哥兒大上快三歲,而且這事兒也不是我一人說了能算的,總是要問過文軒纔好……”

新雅聞言面上一急,倒是太公主開了口,道:“俗話說女大三抱金磚,果果大些當不得什麼,只要兩個孩子能相處的好那便什麼都齊了。果果在侯府的那幾天,老婆子也留意過,兩個孩子瞧着倒是投緣。不怕安娘你怪罪,老婆子昨兒得了這籤語便自作主張將兩個孩子的八字批對了一下,可是上好的姻緣哪!”

太公主言罷見慧安面色微動,便又道:“按說這樣的大事確實該和東亭侯商議後才定,可如今卓哥兒……眼瞧着這孩子一日不如一日……而如今東亭侯卻還在北邊,這一來一回便得五六日,這是救命的事兒。若是我家老大,老婆子便是眼睜睜看着也是不會登門的,只卓哥兒這孩子卻是個好的,至純至情,敦厚聰穎,只除了身子弱些,卻萬不會誤了果果。老婆子這纔敢登門一求,少不得厚顏說上一句,姑娘們的親事多也都是母親做主,還望安娘你瞧在卓哥兒一條鮮活的命的份上,萬望應允了這親事啊。”

太公主如此一說慧安倒不好再推辭了,可果果那是她捧在手心長大的,這若是要她的命,女子的婚事又不比尋常,人都是自私的,慧安少不得要掂量掂量,果果若是牴觸這門親事該如何?若沖喜不成又該怎樣?她不能害了女兒一生啊!

慧安正掙扎卻聞一聲清脆的女音響起,“既是救人性命,女兒懇請母親便應下吧。”

慧安扭頭卻正見果果邁步進了屋,她一愣,接着才細觀女兒面色,見她目光清澄,脣邊兒還掛着一抹笑意,又思及方纔太公主說果果和錢惜卓投緣的話,心中便有了決斷,瞧向太公主道:“是不是該請了欽天監算個吉日?另外,此事倉促,府上也需時日準備……”

慧安的話尚未說完,新雅便站了起來,眼眶微紅得大力握住慧安的手,感激的道:“安娘,謝謝你!我一定好好囑咐卓哥兒,以後好好待果果!既是沖喜,便在個快字,禮數上倒是可以緩緩。”

慧安聞言點頭,太公主便道:“依老婆子看後日便是大好的吉日。”

一日後的清晨,東亭侯府張燈結綵,卻不是爲了別的,這日正是府上大小姐迎婿的日子!

此事說來那可是這兩日來京城中的頭號新鮮兒事,竟是傳出沒兩日已鬧的滿城皆知,將前不久的一場太子謀逆案都壓了下去。

太子謀逆這樣的大事,百姓們不敢多加議論,更因想起便心生懼意,自是不會聚衆枉議。可靖北侯府的嫡出二少爺竟是要入贅東亭侯府,去當東亭侯府大小姐的童養小夫婿,這事兒是既新鮮,又喜慶,更是百年都難道一件的妙事兒自是一經傳出便引得京城百姓們瘋傳,更是瞬間衝散了京城因隱太子謀逆而充斥着的緊張氣息。

爲什麼說這事兒新鮮呢?

一來,這歷來男子入贅那是要被瞧不起的,一般人家,便是寒門祚戶,但凡能餬口的都不會叫自己的娃去入贅,可如今要入贅的卻是堂堂太公主的嫡親孫子,大輝首富靖北侯家的嫡出公子,這事兒那可真真是怪啊!

二來,這要入贅的人家也了不得,竟是夫妻雙侯爵的東亭侯家,這一門親事牽出三家侯爺,這就更是千百年也遇不到一回了。

三來,這事兒原來竟是爲了沖喜!聽說那靖北侯家的公子都快病死了,多少太醫圍着治了許多日都不見好,最後卻是懷恩大師解了籤文,說只有這錢二公子入贅東亭侯府才能闖過此劫。

這便又引起了兩方爭論,一部分百姓說這東亭侯府擺明是吃虧嘛,人家的兒子都快死了,這被接回家,要是沖喜衝的好,那是皆大歡喜,可若是沒衝好呢,那豈不是害了自己家的姑娘,還平白叫靖北侯府記恨。這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賠了夫人又折兵嘛!這東亭侯和沈女侯果真皆是仁厚重情之人。

這又有一部分百姓卻跳出來說話了,好嘛,人家堂堂侯府嫡子卻要入贅,這不擺明了是撿便宜嗎,這東亭侯家的小姐有福氣呢。這事兒算了還是靖北侯府虧了。

不管兩方怎麼各說各有理,迎親的日子還是到了,這日夕陽西掛,百姓們便紛紛上街瞧熱鬧,時辰一到,東亭侯府鼓樂嗩吶齊鳴,按照大輝入贅的習俗,卻是新娘騎着高頭大馬前往入贅的夫婿家中迎親的。

果果一身紅衣,騎着大馬掛花馬在迎親的吹吹打打隊伍中緩緩向靖北侯府而去,慧安也一身喜慶的紅衣站在門廊下眼見着隊伍越走越遠,心中實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

一來今兒是女兒的好日子,看上去果果對錢惜卓也是有些不同的,再來她本就有給女兒招贅的意思,如今這倒也算遂了心願。另外,錢惜卓那孩子她也確實喜歡。

可另一方面,她又憂心不已,先不論錢惜卓的病情,只兩人都這般年幼,性子不定,這若萬一大了以後和不來,那可如何是好?而且這麼大件事,她便自己這般匆匆地給辦了,若將來果果過的好還罷,若果果不好,只怕關元鶴也會怨她。

慧安想着悠悠一嘆,只事已至此,便只能往好的方面想了。慧安轉身,忙又吩咐冰心快快再檢查遍各項事宜,別一會子女婿迎回來再出了什麼岔子。

因是沖喜,又準備的匆忙,各項禮數是不可能周全的,只能在兩人都成年之後要圓房時儘量辦的喜慶些彌補一二,故而說是迎親,其實不過是用一輛披紅掛綠的馬車將錢惜卓接到東亭侯府來。

考慮到錢惜卓的身體狀況進門後的諸如新郎和新娘一同待客,拜父母親人,入祠堂祭奠這些環節全數都省掉了,車架直接開進爲錢惜卓準備的書軒院中,果果用紅綢牽着一端將錢惜卓帶進屋中,簡單地灑了帳,吃了合巹酒,下人們便都退了出去,因果果和錢惜卓年紀都還小,故而在沒圓房前按說卻是不該在房中一處獨處的。

故而果果也不能在錢惜卓的住處多留,只坐在八仙桌旁用手肘撐着半邊兒腦袋,看着彥名和另外一個叫彥青的小廝伺候錢惜卓躺下,便揮了揮手令他二人出去。

待屋中只剩二人,果果這才起身大步走到牀前,瞧着勞累半天面色越發不好卻又滿眼歉意瞧着自己的錢惜卓蹙眉撇嘴,道:“你不必對我抱歉,我也不怕告訴你,這親事是我自己個兒願意的。有些事你最好問問彥名,省的還覺欠了我。如今你已進了侯府的門,若是覺着對我不住,那便好好的養病,我可不想小小年紀就當寡婦!”

果果言罷,錢惜卓便覺腦子轉不過來,驚愕地瞪着眼睛瞧着果果,果果被他那小綿羊般無辜的模樣一瞅,只覺着自己就是那強搶民女的惡霸,想想方纔說的話卻也果然有點厚臉皮,當即面色倒是難得的一紅,復又瞪了錢惜卓一眼,道:“我走了,笨蛋!”

眼見着果果一甩袖子大步出去,錢惜卓是真的怔住了,半響白皙的面容上卻是浮現了幾絲可疑的紅暈。卻聽外頭果果似又交代了兩聲吃藥什麼的這才漸漸沒了聲響,錢惜卓便禁不住揚起脣笑了。

關元鶴進京卻已是三日後了,隱太子謀逆時淳王也在北境調動了自己的兵馬,卻是賢康帝給關元鶴下了密令,使其領兵制服了淳王,如今關元鶴進京也是攜了淳王一道。

關元鶴是清晨入了京城,先進宮覲見了賢康帝,待回府已是中午。到底如今太后和賢康帝都病着,故而府上前兩日鋪陳的囍幔都撤了,關元鶴徑直進了正院,慧安得知消息迎出來時他已在院中了。

不過一個來月沒見,四目相對慧安卻是眼眶一熱,只覺思念如泉,兩人相顧無言半響才皆是一笑。將關元鶴迎進屋,慧安親自伺候他脫下身上的戰甲,又拿了溫熱的帕子給他細細地擦過面,這才接過冰心送上的新衝的蜂蜜涼茶,而丫鬟們已是極有眼色的都退了出去。

慧安將涼茶端給關元鶴,關元鶴站着便那麼兩口飲盡將碗往桌上一丟,湯碗滴溜溜的打着轉兒,他卻已攬了慧安的腰一個旋身,抱着她轉了一圈坐在了椅子上,將相思成疾的人兒放置在腿上摟緊了懷中,慧安的裙裾在空中盪出一個波浪來,復又安安靜靜地落在他的臂彎上。

何曾想過關元鶴會有這般好興致,慧安擡眸怔怔瞧着他,他面上帶着風塵之色,奔波的倦怠在眉宇間凝着,卻更顯出一雙格外黑沉,灼灼如星的眸子來。

多年來他輔佐李雲昶奪位,如今塵埃落定,大業成就,正該意氣風發,也難怪他如此高興。

瞧着他這般,慧安豈能不同樂之,目光中不覺便帶上了柔情和癡慕。關元鶴黑瞳便閃了起來,抓了她的手在脣邊輕蹭,卻道:“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慧安,莫瞧了,已然思爾成疾,再瞧便就地懲辦了你!”

慧安聞言面容悠忽一紅,不染胭脂自飛霞,關元鶴已是低頭堵住了她的紅脣,他尚未修面,胡岔扎的慧安咯咯的笑,在他懷中躲着扭着,直扭出一陣的心火來。

關元鶴的手臂驟然一緊,令得慧安身子一顫。她眼波流轉地瞥了關元鶴一眼,卻是將手臂一擡繞上他的背,輕輕攀附慢慢遊移。

關元鶴哪裡還經得住她這般撩撥。

便這般廝磨良久,眼瞅着再不節制只怕真要收不住了,關元鶴和慧安才放肆心意相通般離開彼此,慧安躲在關元鶴緊繃的懷中喘息着,半響才聽關元鶴道:“先去拜見二叔和舅舅,回來再收拾你。”

兩人又膩歪一陣,這才雙雙進了淨房,待慧安出來時關元鶴已自行修了面,正端坐在外間的太師椅上吃茶。慧安移步在一旁坐下,想着果果的事兒,卻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這事因當日她便自行應下了,便乾脆就沒寫信告訴關元鶴,只因怕書信寫不清楚,反倒累的他擔憂。一會子只怕果果便要和卓哥兒一起來行禮,這若再不說可是要鬧出大亂子來了。

慧安想着乾脆頭皮一硬,直接道:“有件頂頂要緊的事兒得告訴你……”

待慧安細細地將果果的事說了,關元鶴卻是揚眉,其實他心裡憂所慮和慧安皆是一樣,只他從來都是信慧安的,既然這事兒慧安允了,便定是有可行性的,故而他倒是沒多大的牴觸和怒意,只是心頭有些惆悵,早先還想着要多留女兒幾年,如今雖是招贅,可這眼見着養大的閨女還是要便宜別的小子啊。

這麼一想,他便自然而然的想起了果果臨行時的那天,還有他和果果說的那些話,心思不覺跟着一動,一個念頭一閃而過,這念頭來的快,又着實有點驚人,致使他一口茶沒喝進去便給嗆住了,當即便劇烈地咳嗽起來,竟是咳的茶水也噴出來一些。

慧安跟着關元鶴這麼久何曾見過他這樣的大驚失色過,登時便急了,忙站起來去拍他的背,一面急聲道:“你莫生氣啊,這事是我做的不對,我沒和你商量就私訂了這樣的大事,可當時的情景……這實在不是我能推脫的,再來也是果果自己情願……”

慧安說到這裡關元鶴便越發的肯定了,推開慧安的手又咳了半響,這才安撫地拍拍她的手,將那日果果問他的話說了一遍,又道。

“你說是果果先往棲霞寺了一趟,接着太公主就上門了?這事也太過湊巧……”

慧安一想卻確有不妥之處,當日沒細想,如今想來若真是懷恩大師批的籤文,那依着懷恩大師對果果的感情,怎麼着事先也得和東亭侯府打個招呼,先通個氣兒啊。要不,這不是害果果嗎,這事懷恩大師是萬不會做的。

又想到當日太公主說懷恩大師正在閉關的話,再思及果果打小就臨過懷恩大師的字,登時只覺一個頭兩個大,半響才怔怔地瞧向關元鶴,道:“你是說這親事是果果自己動的手腳?不能吧……這丫頭……這丫頭也太膽大妄爲了!”

“你才知道,你這閨女本便是有顆雄心豹子膽的!”關元鶴不覺沉聲喝着,心裡卻不知是該怒該惱,還是該笑該哭了。

這日旁晚,慧安和果果坐在馬車上,一個沒事兒人一般掀開車簾瞧着外頭的景緻,一個憂心忡忡地惦記着一會兒怎麼和人家交代。

將才被關元鶴一說,慧安便忙去詢問果果,而果果這丫頭卻是壓根就沒想着將這事隱瞞下去,竟是一口就承認了,直氣的慧安險些背過氣兒去。

眼見着自己教養大的女兒一點女子的矜持都沒有,反倒是大膽的叫人結舌,慧安真不知該如何是好,如今坐在這馬車上又不知一會子該如何措辭才能補償對靖北侯府的歉疚。

果果正瞧着外面吆喝喊買的商販們起勁兒,關元鶴卻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把扯了車簾,果果便嘟着嘴又依回了車中,眼見母親愁容滿面,她卻嘻嘻得討好而笑,搖着慧安的手,道:“母親,人家都說了,這禍是我闖下的,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便是!絕不會拖累母親被舅舅和舅母埋怨。”

慧安聞言氣結,“你把人家好好的嫡子騙地入贅,這……這事兒豈是認個錯便完了的!你舅舅和舅母嘴上自不會說什麼,可心裡……你總是不會明白做父母的心的!”

果果卻是吐吐舌頭,一臉的不以爲意。

一刻鐘後,靖北侯府的花廳中,關元鶴和慧安已表明了來意,果果跪在大廳之上,卻是神情恭敬而溫馴,只道:“欺瞞太公主殿下和舅舅,舅母的事果果已然知錯,但卻無悔。果果自小跟在大師身邊學過一些相面之術,貴府二公子確實和府上命格相沖……”

果果尚未說完,關元鶴便跳了起來,抽了腰間的鞭子便欲往果果身上抽,口中還怒氣衝衝地喊着,“逆子,不好好改過認錯,卻還狡辯!”

今日關元鶴出門專門在腰間別了個鞭子慧安先還不知何用,如今瞧他那氣勢十足的動作便在心中翻了個白眼,這裡坐着的知道任誰也知道他不可能打上去,也難爲他還能一板一眼地將戲做下去,慧安從不知關元鶴的臉皮可以厚着這般。

那邊錢若卿見關元鶴這般作爲也是有些無奈,可這戲也確實得做下去,不然這事卻是沒法收場的,錢若卿忙起身攬住關元鶴,勸了兩句,那邊果果卻瞧向太公主又扣了個頭,道:“殿下不也瞧見了,他在東亭侯府極好,如今病已好了大半,果果不敢居功,只請太公主殿下能原諒果果一二,允了果果以後彌補過錯。”

關元鶴見她如此,去是氣的灌了兩口水,這便跺腳道:“罷了罷了,這逆女不悔過,不知錯,待我好好管教後再親自負荊請罪,壓她上門致歉!告辭!”

他說罷卻是氣沖沖地拉起果果便走,慧安進門後便只將原由說了,這半響竟是一句話也沒插上光顧着歉疚了,如今眼見着關元鶴拽着果果已是走了,慧安愣了半響這才忙站了起來,拉了新雅的手,道:“文軒是被氣壞了,果果這孩子我沒能教導好,卓哥兒……你們若是不願,這親事便是不成了,我也不會有半句怨言。你莫動怒,驚了胎氣果果便罪加一等了,來日我再帶她來請罪。”

她說罷卻也直追關元鶴去了,待出了府上了馬車,果果卻是笑的淚珠兒直流,慧安使勁敲了下她的腦殼纔算有所收斂,卻是撩起車簾去瞧外頭黑着臉的父親,嘻嘻地道:“母親,爹爹真疼我,本還以爲要跪上半日呢。”

慧安聞言剜她兩眼,心中卻也着實有些好笑,回到府中,慧安眼見關元鶴沒事兒人一般往廳中一坐,心中到底不安,道:“咱們就這麼帶着果果回來了,這樣成嗎?”

關元鶴卻是呷了一口茶,道:“不回來,難道還留了孩子在那裡丟人現眼?咱們便是也跪下也是不頂用的,這事且讓人家商量下,好好想想,至於最終……卻不在意果果和咱們,到底這事兒的結兒是在……”

關元鶴說着瞧了眼錢惜卓如今住的書軒院,慧安聽着有道理便只嘆了一聲,關元鶴便放下了茶盞,道:“叫果果跪宗祠去,靖北侯府一日不原諒,她便跪上一日,吩咐下去哪個膽大的奴才敢給她送吃的,直接攆出府去。”

慧安聞言眼珠子一轉便搖頭笑着去了,待到晚上,關元鶴躺在美人榻上手中拿着本書卻是半響都沒翻動一頁,慧安坐在牀上擺弄他新得的幾樣物件,眼見他目光不停去瞧外頭,卻又不好意思主動開口詢問,便一個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見關元鶴看過來,又忙收斂了笑意,道:“你放心,遠哥兒早便偷偷蒐羅了果果最愛吃的東福樓點心送了過去。”

關元鶴聞言卻沒吭聲,半響才道:“那小子就沒個動靜?”

慧安自知他說的是錢惜卓,便道:“這我可就不知道了。”

關元鶴便沉了臉,冷哼一聲,“我看果果這眼光真……”

他話尚未說完,冰心便挑了簾子過來,卻是俯身稟道:“小姑爺將才叫人準備了車子,打側門瞧瞧出府去了。”

慧安聞言笑了,關元鶴卻是將手中執着的書一扔,哈哈地道:“咱閨女還是有些眼光的,這小子倒也算不錯。”

聲音剛落,他已在牀上坐下,鐵臂一伸便將慧安手中把玩的碧玉麒麟扔到了牀腳,一個翻滾將慧安壓在了身下,輕輕咬着她的脣,笑道:“夜了,該安歇了……”

下午時兩人私纏的記憶涌上心頭,慧安臉一紅,輕嗔他一眼,“果果還在祠堂跪着呢,你不惦記了?”

“兒孫自有兒孫福……”含糊的話語,思念如火,渴之若狂,如今美味盡在身下,關元鶴卻是失了耐性匆匆解開衣衫,腰一沉頂了進去,外頭的夜卻還長着呢。

此時的靖北侯府卻註定是不安寧的,早在下午關元鶴領着果果來後,府中幾位主子便陷入了矛盾中。

上房,新雅穿着一身半舊的寶藍繡海棠的常服躺在榻上,面容卻未被這亮色的衣衫襯出光澤來,反倒顯得有些容色沉黯,她的眼眶微紅,顯是剛哭過,神情顯得有些忐忑。

錢若卿親自倒了一杯水,行至榻前捧給她,哄着她用了些,這纔將人攬在懷中勸道:“瞧你,前兩日只念着卓哥兒的病,日日的哭,這兩天眼瞧着卓哥兒好些,如今卻又想不開了。”

新雅聞言便道:“不是我想不開,在西藩,男子入贅本也算不得什麼,我只是替卓哥兒這孩子……”

新雅的話沒說完,錢若卿卻如何能不知她心中的想法。老大性子執拗,偏激,心胸狹窄,嫡長子的啓蒙他們忽略了,待認識到疏忽時卻又沒將之當回事,只想着一母同胞,血濃於水,卻不知越是血濃於水,越容不得雜質,越容易因不平而生怨,因生怨而不睦。

也是他們做父母的沒能做到一碗水端平,因卓哥兒身子不好,又是他們一力帶大,便不自覺偏疼了,對養在母親身邊的老大卻未能給予同樣的關注和關愛。

等到發現問題時老大卻已走了偏路,已是怎麼擰都擰不過來了,本是他們爲人父母的犯下大錯,如今卻累及卓哥兒小小年紀承擔這一切,這豈能叫他們好受心安?

可手心手背又都是肉,對老大,他們也是虧欠的。說來這孩子的本性不壞,只是被他們疏忽了,又被那起子惡奴帶壞,加之卓哥兒偏又優秀,這孩子生了嫉便容易迷失,這才走了偏路,可不管怎麼樣他都是嫡長子,在家中的地位是不能動搖的,體統也是不能亂的。

悔只悔他們這做父母的,做大人的竟還沒有小小年紀的果果看的明白,今日那孩子說起卓哥兒和靖北侯府命格相沖,眼眸中分明別有深意,卓哥兒在家中心思沉,養病越養越重,倒了東亭侯府沒兩日病便見輕了,只這一點想想便叫他們心疼啊。

錢若卿想着嘆息一聲,又勸着新雅,道:“卓哥兒這一去許是好事,一來政哥兒見弟弟相讓於此,又心懷愧疚,不定多年積下的結便就自己開了。再來,卓哥兒放下心思,這體弱的症狀也能養好。三來,果果是個難得的,瞧着卓哥兒也和果果投緣,更有,東亭侯府那樣的門第,卓哥兒入贅只有好處,萬沒壞處,將來定是比政哥兒更有出息。”

新雅聞言,細細一想也確如錢若卿說的,他們靖北侯府說來門第高,可實際上卻不然,待得婆婆一去地位只怕立刻便一落千丈,脫去靖北侯的外衣不過是商戶,若只論這,別說是卓哥兒,便是政哥兒這個嫡長子,配果果都是勉強。要知道果果卻是連秦王妃都惦記着的。

再有果果這孩子通透,雖是在禮數等上頭略有些欠缺,可卻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嬌蠻之人,她又是西藩人,對女子的規矩禮數本便不太在意,所以單論這些,果果是再好不過的媳婦了。

再說這入贅,世人都不願讓孩子入贅不過是有礙顏面,而如今世人皆知靖北侯府之所有要將兒子入贅,皆因沖喜之故,這樣一來也就無礙了。

既然入贅對兒子只有好處沒害處,那還糾結什麼?

新雅越想越豁然開朗,卻又突然蹙眉,道:“旁的倒都沒什麼,只果果本就比卓哥兒要大些,這心眼又比卓哥兒多,卓哥兒偏又是入贅,這以後果果還不得事事壓着卓哥兒?”

錢若卿對這門親事是一萬個滿意的,即便是出了這般事端,也不損他對這親事的滿意度,故而見新雅想開了,他便覺心中一鬆,笑着在新雅耳邊輕咬,“嗯……我不便被夫人事事壓着?卻也是甘之如飴呢……”

新雅被他甜言蜜語一灌,紅霞撲了滿面,心中最後一絲擔憂卻也去了,只拍着錢若卿的手道:“當心孩子!”

錢若卿這才收斂,心中卻是一嘆,將手沿着新雅鼓起的大肚子上撫着,悶聲道:“怎麼還不生?憋死爺了!”

新雅卻是莞爾一笑,道:“便是這兩日了,這孩子安靜,只希望是個女兒,若是像果果那般的鬼機靈便再好不過了。”

錢若卿便笑了,“果果如今都做了你兒媳婦了,還不是一樣?這女兒咱們還是要個安靜點的好,你沒瞧爲着果果,文軒操了多少的心。”

言罷卻又是一笑,道:“只這操心卻也是幸事,走吧,咱們去勸勸母親。”

對今日之事,太公主卻有些想不開,一來老人都喜歡文靜端莊的女孩,太公主本是極喜歡果果的,覺着她大方得體,活潑卻又不失端莊,可今日之事一鬧,太公主卻覺着果果有失女子的各種美德,配她的寶貝孫子卻是委屈了卓哥兒。

再來,先前是自家孫子命在旦夕,既然入贅能解災,那就入贅,並不覺着怎樣。可如今卻總覺着是生生被搶走了孫子,本來錢惜卓走後,太公主便覺不習慣,以前她雖住在公主府,可卻日日的派人來關心錢惜卓,時而也回侯府住上十天半月的,如今錢惜卓成了人家的上門女婿,這行事卻是要顧及良多的,想見見孫兒都是不易。

故而太公主聽聞事由,卻是越想越有將孫子給要回來的打算。可細細想想顧念卻又有很多,一來當初是自己家求着入贅東亭侯府的,這再悔婚豈不是坑害了人家姑娘?再來靖北侯府和東亭侯府本是那樣的交情,這種事莫說是對東亭侯府做不出,便是換個尋常不來往的人家,也是不行的,做了那便一輩子要受良心譴責。更有,當初人家東亭侯夫人本不知內情,卻是願意讓女兒沖喜,如今自家孫子身子好了,卻是要悔婚,這豈不是不仁不義?讓世人如何看他們靖北侯府?

就算拋開這些不提,那果果也確實是救了自家孫兒兩次,這麼看來婚事是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了!

可若這般,太公主又覺着無比難受憋屈,左思右想的,心口便堵得慌,自下午關元鶴一家三口走後晚膳也沒用便躺在牀上。丫鬟們不知事由也不知該如何勸,正急着便見侯爺扶着大腹便便的夫人到了,忙笑着打了簾子。

錢若卿和新雅進了屋,尚未說上兩句話,就聽院中又傳來了喧囂聲,接着丫鬟匆匆進來竟是滿臉笑意地稟告道:“殿下,二少爺回來了,如今馬車已進了院。”

太公主一聽,哪裡還躺的住,當即便坐起什麼欲迎出去,錢若卿忙勸道:“母親快躺着,哪裡有長輩去迎晚輩的道理。”

片刻後錢惜卓披着一件大毛斗篷自外頭進來,清瘦的面孔在衣衫的映襯下越發顯得體弱,只那漂亮的容貌,出衆的氣質卻未曾因病態而稍漸,反倒更見突出了。

太公主瞧着卻是眼眶一紅,也不待他請安見禮便忙將人喚到了跟前兒,抱着便是心肝肉的一通叫。

錢惜卓和祖母好一陣寒暄,答了許多諸如在東亭侯府可過的慣啊之類的問題,這才下了榻在一旁的繡椅上坐下。一旁的新雅自兒子進來目光就沒離開過,眼見兒子雖還瘦弱可已能下的了牀,精神更是極好,心中越發堅定了方纔的想法,便衝太公主道。

“母親,卓哥兒這麼晚了還跑回府來,想來也是因今日之事,不若聽聽他的想法再說?”

太公主聞言便又將錢惜卓喚到了身邊兒坐下,道:“當初祖母和你父親母親讓你入贅皆是因你的病,如今既那籤語做不得數,你若想回來,祖母和你父母便是拼着得罪人,拼着被人戳脊梁骨也是不能委屈了你的……”

太公主的話尚未說完,錢惜卓已是笑着道:“祖母,東亭侯府很好。”

太公主聞言一愣,心思動了動,卻又道:“祖母知道你最是懂事,正是因你懂事祖母和你父親母親才偏疼了些,可卻也不能因懂事便多受那委屈……”

她說着聲音一頓,又嘆息一聲,卻是將話挑明瞭,道:“你這孩子心思重,若是顧念着你大哥,這才委屈自己,祖母卻是萬不能讓你如此的。”

錢惜卓卻再次笑着道:“祖母,大哥是嫡長子,該偏疼一些的。”

嫡長子要承擔的比次子多,得到的關注也應該比次子多,這話錢惜卓早便想說卻是不能,說了便是寒父母和祖母的心,興許更會弄巧成拙,更招哥哥氣恨,如今卻是無礙了。

他言罷,太公主便將他攬進了懷中,一陣好孩子的喊,那邊新雅也紅了眼眶。錢若卿嘆了一聲,卻突聞院中門外似有什麼動靜,他心思一動,脣角微揚。

果果在親事上動手腳一事下人們是皆不知曉的,如今更是摒退了所有下人,那麼門外絕對不會是丫鬟婆子們,只會是一人……

他正想着,房門突然被推開,接着一個人影便快步閃了進來,幾人瞧去看不正是錢惜政。只見此刻他滿面淚痕,目光全是懊悔和自愧,正淚眼朦朧地盯着錢惜卓。

那日錢惜卓意外落水險些死掉,他便想了極多,更是內疚不已,後來弟弟病重,沖喜,一連串的事,便是他再混也是知道事兒的,加之父母,祖母對他未曾橫加一指,這更使得他不停地反省,再反省。如今又不巧聽聞了弟弟的話,簡直無地自容。

一時衝動奔了進來,錢惜政卻是不知該如何開口,嘴巴張了張,最後只吐出一句,“二弟!”

錢惜卓見他這般,卻站起身來,快步過去握住了兄長的手,眼圈也紅了,叫了聲,“大哥!”

兩兄弟對視,已是多年的心結豁然而散,血濃於水,油然而生。

太公主三人見兩兄弟如此,自是高興不已,莫說是新雅和錢若卿,便是太公主心裡對果果也存了份感激。又了錢惜卓的話,太公主心中的不暢已去了不少,如今又想到果果來,便又是一番心境了,太公主便將錢惜卓再次喚到跟前,問道:“你老實告訴祖母,可是真願入贅東亭侯府?”

聞錢惜卓肯定地答了,太公主才又道:“卓哥兒可是瞧上了關家那丫頭?”

錢惜卓不想祖母竟會當着這麼些人,尤其是大哥的面兒問出來,一時怔住接着便連耳根子都紅了,只是他心中卻也知道,此刻由不得他猶豫和不答,忙便定了定神,竟是肯定地道:“祖母,她極好。”

他一言倒是惹的父母和大哥皆笑了,太公主愣了下,卻知卓哥兒是個麪皮最薄不過的,既如此說便是喜歡極了的,不覺點着他的頭也笑了。

纔到五月,京城的天已露了夏日的炎熱,正午時分,陽光正盛將北城樓上的青瓦照的明晃晃一片,越發顯得燥熱了起來。

這般燥熱,一如此刻雲怡忐忑而焦躁的心。她一身布衣,包着藍布起碎花的頭巾卻難掩美麗的容顏,黛眉微蹙,一臉焦急和不安地不停向城門處凝望。見她這般,慧安回頭接過冰心手中的綢傘,揮退一衆隨從,執着傘上前撐在了雲怡的頭頂,勸道:“進車中休息下吧,昨日還差點暈過去,如今怎經得住這般暴曬。”

雲怡卻似未曾聽到她的話般,只轉過身來拉住慧安的手,急切地道:“殿下的車架怎麼還沒出城?他會不會出意外?”

慧安見她如此,目光中升滿了疼惜和無奈,勸慰道:“你別急,皇上既下令將隱太子禁於皇陵,令其伺候祖宗,改過悔悟,那便不會更改主意。離定的時辰還有兩刻時呢,一定會來的。”

雲怡聞言這才神情微鬆,可隨即卻又一急,道:“殿下,他會不會恨死了我?他會不會不願再瞧見我?”

慧安見她一臉擔憂又期待地瞧着自己,那目光像是生恐得不到甜點的孩子,她的心便瞬間酸澀了起來,緊了緊雲怡的手,這才笑着道:“不會的……”

太子謀逆,太子一黨盡數被賢康帝嚴懲,只賢康帝卻饒了太子一命,更給了太子幾個姬妾恩典,只將她們貶爲庶民。

而右相被滅九族,雲怡兄長的冤屈也得到了昭雪,雲怡的侄子如今早已長大,學問極好,只等着明年參加科舉,瞧關元鶴對其的評價,將來定會有一番作爲,可雲怡……雲怡到底是愛上了太子啊。

慧安本還想再勸勸她,此刻見她這般卻是一句勸說的話都吐不出了。只願太子能做個明白人,莫要將錯都糾結到女人的身上。

平心而論,這些年太子對雲怡是極好,爲了雲怡多年來頂着各方壓力,竟是生生空着太子妃之位,當年他甚至動了立雲怡爲太子妃的念頭,爲這他將雲怡兄長一案翻了出來,因欲給雲怡兄長平反險些和右相鬧崩。

爲雲怡太子能做到這一步,也難怪雲怡會動了情,可真要說起來,雲怡除了當初進東宮的目的不純以外,確實也未曾做過對不住太子的事。她做到了當初關元鶴所說的,除了對太子好,她不涉朝政,更未曾做過透風報信之類的事。

思及此,慧安不覺感嘆一聲世事弄人,本該是一對令人豔羨的佳偶可卻偏遭此種種。

她正想着卻驀然覺出身旁雲怡一陣異樣,擡眸果見一隊禁軍押着一輛青棚馬車緩緩而來,慧安嘆息一聲,拍了拍雲怡的肩膀。押送太子前往皇陵的是禁軍統領趙大鴻,關元鶴早便有所交代,慧安只打了聲招呼,趙鴻便令小兵領着雲怡往馬車去。

雲怡行了兩步這才似想起慧安來,又轉身瞧着她,福了福身,道:“沈女侯的恩情,雲怡莫不敢忘,就此拜別。”

慧安張了張嘴,想說若太子不願再見她,令她於自己一同回去,可看着雲怡堅定而決然的面容,想了想到底沒有開口。

雲怡自知慧安心中所想,可她此去卻並不覺得苦,反倒隱約有股期待和對未來的奢望,她不怕皇陵清苦,只恐太子不願她隨行,只恐兩人已今非昔比,再難續緣。

待行至馬車前,雲怡頓了頓這才撩起了車簾,馬車中李雲談的面容隱在陰影中,雲怡心情忐忑的上了車,在李雲談不辯的目光下跪倒在車廂中,尚未能說出話來卻聽李雲談清冷的聲音道。

“你走吧,我不想再瞧見你。”

雲怡登時身子便晃了晃,她猛然擡起頭來,直勾勾地看向李雲談,卻見他本已顯露在光亮下的面容又猛然往後一縮,接着便擡起衣袖擋住了面容,似果真連瞧一眼都吝嗇於她。

方纔一晃而去的面容是那樣的消瘦和憔悴,雲怡心如刀絞,想起在東宮這八年的種種,驀然一股悲涼一股釋然衝入心頭,她只一笑竟是一言不發,猛然直起身來自袖中撥出一把匕首便往腹中送。

慧安因是擔憂雲怡,便也跟着靠近了馬車,只聽裡頭一聲驚呼接着咣噹一聲,她大驚失色竟是嚇得怔住,待再回神時卻聽車中似響起了男人模糊的言語聲。

慧安不覺又頓住了欲奔過去的腳步,片刻後馬車中便響起了雲怡聲嘶力竭的慟哭聲,也不知過了多久,車簾被掀開,雲怡雙眼通紅的下來。

慧安見她雖哭過,但面容似被水洗的玉竟是恢復了瑩潤光澤,比之方纔更加照人,心中便不知該嘆還是該喜了。果然便見雲怡拉了她的手,動容而甜美的道:“他說他雖非英雄,可卻也非遷怒女人的窩囊之人……他說當年迎我入府便知我心之所向,這些年所做所爲,皆出自情不自禁,於我無干……既敗他便認命,只恨沒能早些認清皇上的心,平白拖累了那些衷心他的人。他還說,當年沒能予我太子妃之位,如今……如今卻是能諾我死生同槨……”

雲怡說着已是泣不能言,半響她才壓了壓眼角,拉住慧安的手,道:“我走了,告訴我那侄兒,好好跟着侯爺建功立業,且莫以我爲念。”

慧安送走雲怡,回到侯府時卻正撞見入府宣旨的高公公,卻是關元鶴被晉封爲一品忠勇將軍,而慧安也夫榮妻貴,得了一品誥命的頭銜。宣了旨,高公公卻笑着道:“還沒恭喜兩位覓得佳婿呢,恭喜恭喜。”

慧安聞言忙回了禮,一套客套關元鶴才親送了高公公向府外走,行至空蕩處,高公公卻是突然開口道:“還記得那年侯爺進宮求婚旨,放肆就在昨日,一晃府上小姐竟都已嫁人了,真是不得不叫人感嘆白駒過隙啊。”

聽高公公提起求婚旨一事,關元鶴不覺雙眸一眯,接着才笑道:“可是皇上有什麼吩咐?”

高公公這才瞧向關元鶴,道:“當年灑家入夜拜訪,侯爺之諾,言猶在耳……”

高公公聲音頓了頓,這才又接口道:“皇上託侯爺將來瞧在當年允婚的恩情上,真有那麼一日,能照顧便多照顧些淳王殿下。”

關元鶴聞言目光微閃,卻也沒感太過意外,當年進宮請旨賜婚,賢康帝入夜卻派了高公公悄然而來,只令他允諾將來應下一事。他思來想去,又觀這兩年賢康帝對淳王的種種安排,卻也猜到了。

帝王之尊,能做到如此不易了,也許慧安說的對,天下爲父之心,大多相似,只除了那少見的幾個失心之人。

這般想着腦中便閃過了關白澤的面龐,也許是該帶着孩子們回祖宅看看了。

高公公半響不見關元鶴答覆,不覺心中咯噔一下,又喚了一聲,關元鶴這纔回神,道:“請公公轉告皇上,臣定竭盡所能。”

“東亭侯一諾千金,這下皇上也能放得下心了,灑家便回去覆命了。”高公公這才笑着拱了拱手,帶着宮人們去了。

關元鶴瞧着他走遠,卻揚了揚眉,賢康帝口中的看顧不過是針對淳王性命而言的,他應下來也非難事。一來照如今北境形勢看,秦王若即位,只怕更願意留着已然翻不起風浪的淳王制衡自己,再來一日自己在北邊,淳王活着便只會對自己有利。

宏德二十一年冬,纏綿病榻多日的賢康帝駕崩,七子秦王順利登基爲帝,史稱睿文帝,晉其生母爲孝純皇太后,晉太子妃顧氏爲皇后,三位太子側妃爲皇妃,同年大赦天下,徵三品以上宦官之女進宮選秀。

同年臘月二十八,東亭侯府張燈結綵,卻是慧安又爲侯府添了新主子,在天色擦黑時生了個白胖胖的小子。這孩子雖是七個多月便早產了,可哭聲卻極爲洪亮,眼見母子均安,關元鶴纔算放下了吊了一日的心。

府中上下一片歡騰,周管家正帶着小廝們前往府門散喜錢兒,宮中卻已得到了消息,派了宮人前來賀喜並送來了恩賞。

慧安因剛生產,自是不能前往謝恩的,只在屋中逗弄着懷中的小嬰孩海哥兒,片刻後關元鶴一身朝服進來,眼見他似有話要說,慧安令果果將海哥兒抱走,又帶走了幾個弟弟,這才揮退下人。

“可是有什麼不妥?”

關元鶴見慧安問起,便從懷中摸出一樣東西來遞給慧安,慧安一瞧登時愣住。只見那是一件摺疊的極爲整齊的薄絲繡金線朱雀的硃紅色袍子,這袍子卻是侯爵之家世子的規制衣衫。

慧安瞧着登時愣住,有些不解的瞧着關元鶴,關元鶴便道:“旁的賞賜倒沒什麼,只這個卻是皇上賞賜給鳳陽侯府的,王公公說,這是皇上特意交代下來賞賜給孩子們的,爲的是隱太子作亂時你曾立下的功勞。”

慧安聞言雙眸一睜,大輝侯爵之家,歷來都是嫡子成人後這才上摺子請封世子,從未有過這般皇帝親自賞此等恩榮的。不知爲何,慧安驀然響起李雲昶曾在宮中說過的話,他說他願做她的貴人……

他如今,這是在兌換諾言嗎?這般想着慧安不覺擡眸瞧向關元鶴,道:“你的意思呢?”

“既有此等好事,便沒往外推的道理,受了便是。只是這衣衫給了誰,卻是要斟酌斟酌。”關元鶴揚眉。

慧安見他絲毫不計較,這才一笑,道:“你是怎麼想的?若是襲鳳陽侯府的爵位,卻是要記沈姓的,你可捨得?”

關元鶴不覺點了點慧安的鼻頭,道:“我何曾在意過這些虛禮?記了你姓便不是你我的孩子了嗎?至於這袍子給誰,我看也不用再想,只果果最爲合適,一來她本便是招贅入府,再來鳳陽侯府歷來如此,更有,聖人言,不患寡而患不均,咱們可有三個嫡次子呢,而閨女卻只這一個。”

慧安聞言卻也笑了,既然皇上未曾說是賞給哪個孩子的,那麼這其中自是包括果果的,既是這般,她倒是極爲贊同關元鶴的話。

從果果爲自己謀親事上,慧安本是生氣的,可後來想想卻又覺着欣慰,尤其是近來瞧着那一對兒小夫妻相處極好,慧安更是覺着果果這孩子難得。一件親事,瞧着只是動了兩下手腳,可這其中卻是將他們每個人的心思都算無疑算了,果果在謀劃前便算到此事可爲,並且做下了也不會惹出亂子,反會皆大歡喜,這卻是非常人能爲了,她如今也才十歲,能這般將來必是比她強的。

想着這些,慧安只依偎進關元鶴的懷中,撫摸着手中的金絲袍子笑了起來。

母親,女兒此生總算未曾負了侯府名聲,想着幾個孩子,聞着關元鶴身上飄蕩而來的熟悉又令人心安的氣息,她閉上眼睛緩緩沉入了甜夢。

此生如此,無憾無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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