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九 真相(2)
當年的叛亂是何等的驚心動魄,然而那樣子的叛亂,如今記錄在冊,卻也不過寥寥幾句。德雲帝瞧在眼裡,心裡也是微微有些感慨。
他這個位置,當年亦是經歷了無數腥風血雨,方纔慢慢的坐穩的。而如今,無論如何,他自然不會將這個位置拱手讓給別人。
這樣子幾句話,自然似乎沒什麼奇怪之處,然而德雲帝卻亦是越發好奇。
不但德雲帝疑惑,別的人也是會心生好奇。好在李竟亦是立刻說道:“當日叛亂,亦不過幾年之前的事兒,這冊子之上記錄的事兒,知道的人也不在少。那賢貴妃縱然大逆不道,然而卻並不是什麼愚蠢之人,既然發動叛亂,自然也是會要有幾分勝算把握,方纔肯就此行動。當時的逆賊賈逢春、田雲鳳等將領雖不是什麼邊關名將,可也曾剿匪滅寇,並不是那等不懂軍事的花架子。他們手中的五百兵甲,自然俱是心腹精銳,而內宮之中,卻只有一些內侍宮娥。既然如此,爲何賢貴妃未時就發動兵變,申時方纔攻入坤寧宮中?整整一個時辰,一邊是孤注一擲,敢不奮戰的叛軍,一邊卻是些個內侍宮娥,力量如此懸殊,爲何賢貴妃會如此愚蠢,居然浪費了整整一個時辰?若是她早一個時辰攻入坤寧宮,搜出密道,尋出陛下,斬草除根,今日唐國那也是另外一番天下。而胡太后,只恐怕也是等不到禁軍來救,賢貴妃難道是個極有耐心的人?太后既在此處,無妨告訴臣下,爲何當日竟然會出現這般古怪之事。”
德雲帝卻無言語,眼底亦是有那麼幾分狐疑。
而胡太后卻仍然是極平靜的樣子,反而擡頭瞧着李竟說道:“昌平侯既然是那等聰慧絕倫的人,又有什麼了不得的見解?”
“那是因爲當時太后身邊,並不止是些個弱智女流。他們雖然是些個內侍、宮女,然而個個鐵血丹心,忠心護主,手臂之上刺了飛鷹兩個字,悍不畏死,甚至面對五百兵甲,也有一戰之力。而太后更是女中豪傑,巾幗梟雄,雖然不會武功,可是亦是個鐵腕女子,面對賢貴妃逼迫,便是斷了手指,仍然是不願意屈服。賢貴妃縱然心狠手辣,手段通天,在你跟前也是渾然失色,完完全全敗給你了。”
李竟字字有力,句句鏗鏘,聽得衆人心下一驚。在場亦是有些個聰慧人物能猜測出幾分,然而聽到李竟說出口,亦是爲之心驚。
且胡太后容色還是這般平和,若是方纔,亦還能說那心氣兒沉穩,然而如今卻已經顯得有幾分奇怪。
再沉得住氣的的人,只怕如今也會添了些個火氣,胡太后卻也是如此沉穩,除非李竟說的這些個話兒原本也是真的。
“先帝膝下無出,太后當年無寵,正宮之位仍然穩如泰山,大約也是因爲這批手臂之上有那飛鷹刺青的下屬。縱然是皇宮之中,太后仍是有屬於自己的軍隊。而碧珠的養母紅姑,亦是其中之一。當時她的腿被叛軍所傷,太后憐惜這個下屬,故此也是對她十分優容。而這些手臂之上,添了飛鷹刺青下屬,亦會在後宮之中挑選出色的孩子,自幼就養在身邊,好生教育。而這些個孩子長大了,必定也是會對胡太后十分忠心。而碧珠,亦是被紅姑挑中,自幼就被紋上了飛鷹刺青。”
說到了此處,李竟就瞧了那宮人云慧一眼。
饒是這宮人不算膽小,今日聽了這許多秘密,身子亦是瑟瑟發抖。
“雲慧,你便說一說,後來紅姑又如何了?”
“是,是——”雲慧輕輕說了兩句,方纔戰戰兢兢地的說道:“婢子記得那一日,不知爲什麼,紅姑卻也是捱了頓板子。原本,原本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傷勢。結果有個宮人送了碗藥,也不知道宮裡哪個貴人賜的,紅姑吃了那藥,頓時也是,也是死了。碧珠當時極是傷心,幾天幾夜,連口食水也是沒有沾,我勸也沒有用,這孩子,這孩子當真可憐。後來她也想通了,慢慢的喝了粥水。她原本是個沉默寡言的孩子,我還道她經了這事兒,必定更加不喜與人相處。然而這孩子卻也是開朗起來,說話也甜,因爲做事伶俐,也被提拔走了。”
雲慧說了這話兒,卻也是禁不住輕輕嘆了口氣兒,面上更也是透出了幾分悲憫之色。
李竟瞧着胡太后說道:“太后身份尊貴,許也是記不住一個宮娥。而紅姑也許是因爲犯了什麼忌諱,所以吃了一碗貴人賜的藥就死了。然而碧珠大約也是深恨太后,並且心存報復的念頭。然而她亦不過那等柔弱宮人,如何能與太后做對。這個碧珠,還真是玲瓏性子。臣想要結交個宮娥,她費心與我結交,也有些日子了。碧珠亦是深知昌平侯府得寵,故此亦是乾脆將那飛鷹組織之事栽贓在微臣身上。縱然她不是太后對手,然而臣下若要證明自己清白,則不得不將此事查出來,查出那些個手臂上有飛鷹刺青且又隱身與宮中的宮人,究竟是什麼人的下屬。碧珠爲了達到目的,亦是乾脆當場自盡。”
縱然李竟言之鑿鑿,且確有那可疑之處,德雲帝亦是將信將疑,並不十分確定。然而縱然德雲帝將信將疑,卻必定還是疑了。
胡太后縱然知情識趣,讓德雲帝極爲敬重,然而如果胡太后私下蓄養一些武藝高強的死士在宮中,德雲帝也斷斷不能容。
然而如果這樣,德雲帝反而會更加爲難。如果是李竟,到底也不過是個臣子,隨意處死也還罷了。可是若是胡太后,便算胡太后縱然在宮裡養幾個人,孝道在前,德雲帝亦是不好處置。更何況今日之事原本就極爲微妙,許多宗室親族亦在此處,並沒有離開。這話兒說開了,反而亦是左右爲難。
別人怎麼想,姚雁兒自然不知,然而姚雁兒內心卻隱隱有些不安。
如果幕後的頭領真是胡太后,那麼事情就絕對不是那麼的簡單。她輕輕的站在李竟的身邊,且忽而瞧着李竟眼裡有一股淡淡的諷刺。
縱然李竟乃是臣子,說話兒也是很恭順,然而姚雁兒忽而覺得李竟也許並不怎麼將德雲帝放在心上。
姚雁兒亦是總算想起,爲何方纔自己有那等心神不寧的感覺。方纔自己隨蘇塵一道來了坤寧宮,半途瞧見了那些個侍衛壓着手臂上有飛鷹刺青的宮人前去。然而隨即,坤寧宮的侍衛卻將這些宮人接手過去。
原先姚雁兒也並沒有多想,當時她已經懷疑兇手是趙昭,甚至有點懷疑趙青,卻並沒有懷疑到胡太后的身上。
胡太后乃是宮裡最尊貴的女子,且後宮原本該她主持,蘇後協理,故此胡太后縱然將這些手臂上有飛鷹刺青的宮人捉去詢問,也是一樁理所當然的事兒。
可是如今胡太后既然有可能是這些手臂上有飛鷹刺青宮人的頭領,那麼她的舉動,也許就顯得並不那麼單純。
此刻坤寧宮中,可巧聚滿了宗室子弟,而這些宗室子弟之所以會到這處,當然是因爲胡太后的關係。
縱然還有些宗室子弟散落外邊,然而方纔碧雲宮還生了一把火。
也許這把火併沒有燒死什麼人,只是此時此刻,宮中風聲鶴唳,原本就人心惶惶,令人不安。此刻碧雲宮又忽而起火,只恐怕逗留在宮中的權貴亦是會更加不安。
而就在剛纔,胡太后更是讓人將原本沒有在坤寧宮的皇室宗親一併請過來。姚雁兒都可以想象,這些個皇室宗親,此刻當真是心裡惶恐,自然亦是樂意來坤寧宮中。他們心下,大約亦是想着,這坤寧宮中既然有着幾個要緊的人物,那麼侍衛顯然亦是更加嚴密一些。他們到了此處,自然亦是添了幾分安全。
姚雁兒也不知曉此事是不是巧合,若然並不是巧合,若那碧雲宮的火是有人刻意爲之,那麼胡太后此舉就顯得極爲誅心。
更要緊的是,那些個坤寧宮的侍衛壓着手臂上有飛鷹刺青的宮人,卻亦是已經向着坤寧宮前來。
這所有的事兒既匯聚在一起,自亦是讓姚雁兒想起一個詞,那便是逼宮。
想到此處,姚雁兒心尖兒亦是微微發涼。
德雲帝如何,她並不十分在意。縱然德雲帝從前對昌平侯府恩寵有加,然而如今德雲帝所爲卻也有失厚道。
李竟也是爲德雲帝辦了不少事兒,然而稍稍挑撥,靠着一個婢子的言語,居然就輕易讓德雲帝對李竟生了幾分嫌隙。
所謂狡兔死,走狗烹,也許因爲蜀中之事已經入了正規,讓德雲帝覺得自己已經並不如何用得上李竟了,自然也是不會如從前那般客氣。身爲君主,刻薄寡恩,姚雁兒縱然不心生怨懟,也對德雲帝的安危沒什麼興趣。說句不好聽的,德雲帝雖然不是什麼昏君,然而自從他上位,大半心思都用在跟朝臣世族勾心鬥角之上。身爲一國之君,德雲帝的眼界也並不算如何的開闊。
如今姚雁兒心驚,卻與那忠君之心沒什麼干係。她只是擔心自己與李竟的安危,兩個人可巧就在坤寧宮。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說不定他們兩個也是免不得要遭受那池魚之殃。姚雁兒如今正懷孕,又怎麼樂意就這樣子被牽連?
想到這兒,姚雁兒就禁不住想要牽牽李竟的手,想要將自己的心思告訴給李竟。
然而姚雁兒忽而就想起來了,李竟方纔來坤寧宮,便是聲稱他並不是爲了自己的清白,而是爲了德雲帝的安危而來。
可見自己想到的,李竟同樣也是心裡清楚,想得通透明白。姚雁兒頓時明白,李竟也本不必自己提點。
隨即姚雁兒心裡一顫,卻亦是有些個不是滋味。
李竟冒着危險來這兒,也許如他說的那般是因那一片忠心,明明知曉有些不對,仍然來到這兒。然而別人許不明白,姚雁兒卻也是心裡清楚。李竟那性兒,也絕不會對德雲帝這般深情款款。
若不是這樣,那就是因爲自己到了坤寧宮,李竟不得不趕過來護住自己。
若她沒來,也許李竟亦是不會來了——
姚雁兒心下,驀然升起了一絲愧疚與後悔。縱然她知道的沒李竟多,然而亦是早就有了那麼些個蛛絲馬跡。可惜關心則亂,她居然亦是並沒那麼敏銳,察覺到什麼不對處。
然而李竟手掌驀然捏住了姚雁兒手掌,一股子暖意亦是頓時涌來,讓姚雁兒心尖兒安了安。
“陛下,也許太后風光霽月,是臣誤會了她。然而今日之事頗多未免,臣也是擔心陛下的安穩,不得不違了禮數,只盼陛下能小心。”
德雲帝微微遲疑,他原本也是那等工於心計的人。然而越是這樣子人,遇到事情,亦是難免會瞻前顧後,少了幾分決斷。
李竟推測,固然頗有道理,若對方不是胡太后,德雲帝早就拉下臉審問一番。然而此刻皇族宗親俱在此處,自己若對胡太后不敬,讓別人瞧在眼裡,不免落得一個不孝名聲。瞧着德雲帝這般情態,李竟心下亦是隱隱有些輕蔑。德雲帝固然刻薄寡恩,卻又愛惜羽毛,最怕別人疑他是那等不知感恩的性兒。其實一個上位者,最要緊的就是當斷則斷,縱然有些個不好的名聲,只要令行禁止,別的又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