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歲裡蔬果吃食一應都是豐足的,原本因爲夢貴人的事情大家十分掃興。到了十五這一日大家也都丟開不理了。葉貴人與複查常在住在薰華宮裡仍舊覺得晦氣。大概也存了一絲對往日姐妹的思念和傷感。
皇上時常到漪紅閣來,雖然不留宿也不召我侍寢,但是隻是頻繁的見面已經讓後宮裡的女人們十分羨慕。
這一日皇上陪着飛蘭寫字,我也隨他們父女一起描字。幻月進來悄聲在我耳邊道:“齊太醫來替小主診脈來了。”
皇上見我們主僕小聲說話,便道:“什麼話,還不能叫朕聽着?”
“沒什麼,幻月這丫頭古靈精怪總喜歡弄些神神秘秘的樣子來。不過是齊太醫來替臣妾診脈。”我轉頭對幻月道:“讓齊太醫進來吧。”
皇上的眼眸擡了一下,看着跪倒在地的齊清遠倒:“你且診你的脈。”
齊清遠叩首後,跪着往前走了幾步,將手枕放在紅漆方案上,又取出綃帕放在我的手腕之上,三指搭在我的脈上。他的眼神裡是極爲的不自然和尷尬。我注視着他,他也注視着我,感到一絲異樣的眼神投射到我們這裡的時候,他低下了頭。
良久他緩緩站起身子道:“小主脾胃不調,血氣不暢。脈息也是緩而無力啊。小主可有心慌之狀?”
我點頭道:“確實時常心慌慌的。也有頭暈目眩的時候。以爲是乏累了。”
皇上聽見我們的對話,趕緊放下手裡的筆,大步走了過來道:“怎麼?冬古貴人的身子不好?”
“回皇上的話,臣方纔爲貴人診脈,覺得貴人脈息無力。從脈象上看,小主一定往日十分操勞。用心過度,又時常憂思鬱郁,導致氣血不通暢。氣血不暢則不能到達脾胃心,因此小主的脾胃心都有虛寒的跡象。若不好好滋補調理只怕會傷了根本啊!”
皇上一聽道:“她年紀輕輕怎就這麼嚴重了?往日瞧着精神也極好的。”
“皇上有所不知,這最怕的便是長日裡積累下來的頑疾,若是不及早調理,只怕不好醫治了。”齊清遠道。
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哪裡有他說的這麼嚴重呢?他時常來給我診脈,總也不曾聽他說過這番話,可知今日原本是故意說給皇上聽的。他是爲了我好,希望引起皇上的重視,用自己的力量再爲我爭取皇上的恩寵呢。
果然,皇上一聽我的身子這樣虛弱,便十分溫柔的打量着我:“齊太醫一說,朕也才發覺,你似乎比先前又清減了許多。可是照看飛蘭過分勞累嗎?臉色也不大好,你往日裡對人都好,飲食也肯細心。怎麼不把自己照顧好呢?你這樣了,叫朕怎麼安心呢?若不是今日碰着太醫來給你診脈,朕竟然不知道你身子這樣嬌弱。”
齊清遠看着皇上拉住我的手,對我說了這許多安慰溫柔的話,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從前是他拉着我的手對我無限的囑咐和安慰,也是他精心照顧着我的飲食和情緒,他吻過我,抱過我,甚至承諾要娶我,我們互結終身之
好,南徐互話鍾情的夜晚似乎就在昨天,他和我往日的愛情,我沒有忘卻,只是如今我已經屬於別人,而我也成爲高高在上的小主,他仍舊照顧我的身體,仍舊替我診脈,只是每每都是跪着回話。
不知道當他看着我姣好的容顏和往日熟悉的笑容時,心裡是什麼感受呢?
“齊太醫”軒轅天佑的話打斷了我的思緒,“冬古貴人的病就由你擔待了,不管什麼名貴藥材你儘管到御藥房去支取,親自煎熬了送來漪紅閣。”
齊清遠叩首道:“臣遵旨。”
皇上又對着我看了一下,他美麗的睫毛,濃密的眉毛,和高挺俊朗的鼻樑,在這一刻是那樣英俊,彷彿有許多光芒圍繞着他,這光芒只一刻便讓我覺得有眩暈的感覺,這感覺卻是那樣的幸福。他打量着我的髮髻和我的臉頰道:“不要只對別人好,也要時常關心自己。這是朕對你的命令!”
他給我的命令總是這樣溫柔美好,我掃了一眼地上跪着的齊清遠,他此刻一定心如刀絞,我只是悄聲道:“臣妾知道了。”
從那之後,齊清遠每日都煎了藥讓小內監親自送來,幾乎三日便來替我診一次脈,這一日他跪在地上爲我施診,“我的身子真有那麼兇險嗎?”
他笑笑不語,我也訕笑道:“我就知道!你是爲了我才那樣說的?你是要幫我爭寵?”
他淡淡的道:“臣也是男人,最瞭解男人的心思。皇上會因爲惻隱之心,憐憫之心,和感激之心,最終多關心小主。這樣您就能多得皇上的寵愛。”
“那麼當日打動齊太醫的也是惻隱之心,憐憫之心和感激之心嗎?”我鄙夷的道。
他看了四周無人,趕緊磕頭:“清遠悔恨不已。”
“沒什麼好悔恨的。過去了就是過去了,既然當初做了,今後就不要後悔!”我厲聲道“皇上與我之間不需要太醫費心了,您只管替本小主和冬古大人辦事就夠了。”
“是!”他諾道,之後收拾起自己的小匣子便離開了,莫影進來的時候正好看着齊太醫轉身離去,等他的身影離開漪紅閣時,她才端着銅盆進來,我將手泡在裡面,莫影對我低聲道:“不知道大人怎麼想的,怎麼把他找了來。小主還是遠離他些。當日的事情若是叫宮裡的人知道了,那可是殺身之禍啊!”
我點點頭,微笑不語。莫影的話十分有理,我與齊清遠當日在金陵交好,許多人都知道,如果有人疑心,派人暗中調查,必然能得知。而到了那個時候皇上自然顏面無存。而我也有口難辯。縱然我和齊清遠之間清白可見日月,可是又有誰會相信呢?
“小主,李公公來了!”門外是小計子的聲音,我與莫影對視一下,她慌忙用手巾爲我擦乾了水跡,端着銅盆退了出去。
這個時候李德福已經進來對我施禮,“貴人吉祥!奴才是豐了皇上的旨意來傳小主往養心殿去一趟的。”
“是,有勞公公了。”隨後起身與他往養心殿去了。
到了勤
政書屋卻不見軒轅天佑,侍候的宮人說慈寧宮派人叫皇上過去,才走一會,讓我在養心殿裡等候一會。
李德福等人退到殿外守候,我一個人落座。新歲裡養心殿也似乎重新粉飾裝潢過了。只看上好的白玉鋪造的地面閃耀着溫潤的光芒,硃紅檀木做樑,水晶爲燈,雕花鑲金的楠木柱子筆直的直通房樑。六尺長的金絲楠木的條案上擺着上好的文房四寶。前面擺着的一尊青瓷潑墨大盅裡放着無數名人墨寶。
龍椅之上懸着黑色金絲楠木匾額,上面龍飛鳳舞地題着幾個大字‘勤政書屋’。牌匾之下是鑲在牆壁上的九九八十一個書閣子,裡面滿滿當當的放着無數書卷。旁邊的條案之上還放着無數明黃的奏摺文牒。
對於那些藏書我是十分感興趣的,我款款走到前面,仔細的看着,有詩經,有左傳,有資治通鑑,有佛教,還有一些民間野史。我心裡暗笑,軒轅天佑當真性格怪癖,不似一般的君王那樣,倒很對我的脾氣。
正看着之間書閣子的一角里有一個極爲精緻的攝絲紅漆木匣子,那匣子上沒有上鎖,一把精緻的金鎖放在一邊。好奇心的驅使下,我慢慢的拿起那個木匣子。心跳的極快,慢慢平復了,然後打開。
裡面滿滿的落着以沓子字條,上面還壓着一對玉佩。我拿起玉佩放在一邊,將字條緩緩拿出,有些字條因爲時間久了已經發黃髮皺,甚至出現輕微的破損。一不小心就很有可能破壞掉,逐一打開仔細的閱讀着,從自己和落款看來這些竟然都是軒轅天佑所書。
這一個字條上寫着:“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心裡暗道這是詩經中的句子,皇上真是風雅。
下一個只寫着短短的兩個字:“相思。”心裡想着這必然是寫給元格格的。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這是接下來的又一張,我嘆息着,皇上對於元格格的癡情真是令人感動啊。
接着又是三張,分別寫着“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爲情。”“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每一句都是相思情切,我不免替他心酸。看落款均是在近兩年之間寫的。必然是每每夜裡輾轉反側,思念她,又沒有可以寄託情思的,便寫了這些藏在匣子裡。
我不禁感嘆:“世上男子也有用情至深且執着的,到底是她有福氣些。縱然不能在一起,時常相思也是極美的。”
接下來的字條相對新一些,只看筆記便知道還是他的,這下面的十分眼熟,“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這一句正是我第一次侍寢的時候,與他談論的,當日他悶悶不樂,手裡拿着一卷書,念着這一首,我們二人後來談起詩句,期間自己還不乏一些揮灑的談吐。後來他也十分高興起來。也是自那時起吧,我以爲我是他的知音了。可是後來才知道,他的心裡只有一個許筱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