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福宮裡有人?”
望着窗戶上昏暗的燭火,和一襲纖細的背影,屠子卿先是一驚,繼而一喜:
難道是瀟兒回來了?!
“瀟兒?!”
他想也不想地就一頭衝進去,顫聲大叫。
“呀?!皇、皇上?!”
桌邊人大吃一驚,猛地跳起來,原來是雲袖。
“你?”
屠子卿定定神,說不出的失望。
“奴婢參見皇上!”
雲袖立刻跪倒,桌上那隻白貓也受了驚,顫抖着叫了一聲。
“你還在這裡做什麼?”
屠子卿坐下來,扶起她。
雲袖是他親自挑來派給梅皇后的,他很喜歡這個冷靜沉着的丫頭,跟她說起話的時候,會很溫柔。
但,沒別的意思。
“回皇上,奴婢是覺得皇后娘娘死得太慘,所以就留在這裡,也許、也許皇后娘娘會託夢給奴婢,說出誰是害死她的兇手……”
雲袖小小聲地說,見屠子卿臉色越來越不好看,她害怕地低下了頭。
那她就是這麼想的,也不怕讓屠子卿知道。
“你……你真讓朕不知道說什麼好。”
屠子卿苦笑,倒是沒想到,雲袖會這麼執着。
自從梅皇后逝去,她就一直守在嘉福宮,非要等着梅皇后託夢給她不可。
“喵嗚----”
那隻白貓大概也贊成雲袖的話,好像也認定了自己的主人,說什麼都不肯離開。
雖說它白天都不知道到哪裡去,但晚上一定會回來,靜靜趴在梅皇后牀上,一直在等待似的。
“貓兒,你要真心向着皇后娘娘,那就去把兇手找出來,好不好?”
雲袖摸着它雪白的毛,跟它說着話。
她其實很大膽,梅皇后就痛苦地死在這間房中,除了這隻白貓,一個人都沒有,她都不害怕嗎?
“喵嗚---”
貓兒擡頭瞄了她一眼,又眯起了眼睛。
它要真能聽懂人的話,就好了。
“它也一直在這兒?”
屠子卿要摸一下它,卻被它機警地躲開了。
它是在怨他,不肯爲梅皇后討回公道嗎?
“是的,皇上。”
雲袖點頭,神情黯然。
除了這隻貓兒,也就只有她在。
就連王騰都去了墨昭儀身邊,不理會這邊的事了。
“雲袖,朕調你到別宮去侍侯,可以嗎?”
屠子卿瞄了一眼黑漆漆的房間,皺了皺眉。
一個小姑娘家,總不好一直這樣。
“謝皇上恩典,奴婢願意留在這裡,守着皇后娘娘。”
雲袖眼中有感激之色,矮身就要跪。
“雲袖,這嘉福宮很快就會易主。”
國不可一日無君,也不可一日無後,國喪之期過後,太后一定會再做主,爲屠子卿立後的。
而云袖要守的,將不再是梅皇后,而是別人,她也願意嗎?
果然,雲袖白了臉色,下意識地撫摸着白貓,垂下了頭。
“若是、若是未來皇后娘娘不嫌奴婢粗手笨腳,奴婢願意留下。”
她不知道誰會是下一任皇后,是不是也跟梅皇后這樣,待人和善。
“……隨你。”
屠子卿深吸一口氣,甩袖出去。
梅皇后這一入土爲安,後位就完完全全地空了下來。
對於各方想要取得最大利益的人們來說,誰能做古井國接下來的皇后,無疑爲他們的爭權奪利謀得了最佳的籌碼。
因而,後宮之中,朝野上下,俱都不着痕跡地動了起來。
只不過國喪之期未過,誰也不敢在屠子卿面前提這件事罷了。
還有一件更要命的事就是,梅皇后這一死,最痛苦的人,莫過於梅盈。
“皇上,你一定要替妾身做主,三皇子他、他要休了妾身!”
梅盈哭得臉容一塌糊塗,喪姐之痛還未過去,馬上要來承受這等羞辱,換做是誰都會受不了的吧。
“你說什麼?!”
屠子卿霍然起身,勃然大怒。
好三弟呀,對他爲他安排的這樁親事就這麼深惡痛絕嗎?
梅皇后這纔去了幾天,他就要把人家妹妹給休了,公然向他示威是不是?
“皇上一定要替妾身做主!妾身一向謹言慎行,無半點失貞之處,三皇子他、他太絕情……”
梅盈連連叩頭,好不可憐。
還以爲嫁了皇子會一生富貴,沒想到卻比普通女子還不如。
“可惡!茹晧,傳朕的旨意
,讓三弟立刻來見朕!”
屠子卿氣白了臉,連手都在抖。
梅皇后靈魂必未去遠,若是看到唯一的妹妹落得如此下場,叫她怎麼放心去投胎轉世。
茹晧不敢怠慢,跑出去叫人。
梅盈抽抽搭搭地哭着,站立到一邊,靜靜等待。
其實她也知道,若是來找屠子卿要說法,勢必讓他們兄弟二人反目---自己丈夫是什麼性子,她很清楚。
可除了這樣,她真的沒辦法了,若是屠長卿真的把她給休出門外,她該何去何從。
好在景雲宮離承光殿也不遠,一柱香時間過後,屠長卿走了進來。
“臣弟---”
“你做的好事!”
屠子卿怒吼一聲,沒等人家回過神,已猛地揚高了手,狠狠一巴掌打在他臉上!
“皇上!?”
梅盈吃了一驚,撲過去扶住屠長卿,心疼得要命。
她是氣屠長卿的絕情沒錯,但還是不想任何人傷害到他。
就算是皇上,也不行。
“滾開!”
誰料屠長卿根本就不領她的情,猛一甩胳膊,已將她甩了出去。
“啊!”
膝蓋一下磕在堅硬的大理石地面,梅盈痛得眼淚都流了下來。
“臣弟做錯了什麼事,皇兄氣成這樣。”
屠長卿臉色都有些發青,舉袖擦去脣角的血跡。
當然,這根本不用問,梅盈人都在這兒,還能是爲了什麼。
“問你自己!”
屠子卿負於身後的手在輕輕地顫抖,甚至有麻木的感覺。
手足至親啊,不是情非得己,他不想傷害他們。
可是爲什麼,他們要一個個地背叛他、忤逆他?
難道他這個皇帝做的,就這麼天怒人怨,非要他落到衆叛親離的下場嗎?
“臣弟不知,皇兄請明示。”
屠笑卿嘴角一挑,硬是要逼着屠子卿親口說出來才甘心。
反正這樁親事是他硬指給他的,他本來不想要這個女人。
以前他還可以顧忌梅皇后一家半分,現在,不必了。
“三、弟,”屠子卿咬牙,拼命壓抑着心頭怒火,“瀟兒纔去,你就要休了梅盈,這算什麼?!朕不想傷你,你別逼朕!”
“臣弟哪兒敢,”屠笑卿絲毫不懼,冷笑,“反正皇兄是瞧着我們這些兄弟不順眼,要殺要剮,但憑皇兄高興。”
“你---”
屠子卿怒極,再次高舉了右手。
大皇子與咸陽王的下場是很慘,可這能怪他嗎?
是他們反他在先,他不該懲罰他們?
聽屠長卿的意思,倒像是他心狠手辣,非要剷除他們不可了?
屠長卿冷笑着,不閃也不避,反正這話說出來,他就該想到後果。
“皇上不要打!”梅盈哭叫着撲過去,撲通一聲跪在屠子卿面前,“皇上饒過三皇子,他只是口不擇言,皇上不要氣,不要氣!”
就算屠長卿對她再不好,他始終是她的夫君。
在那個時候,夫就是天,她誓死都會維護他的。
“三弟,梅盈對你有情有意,你不能負她。”
屠子卿咬牙,到底還是收回手去。
這一巴掌要是再下去,就更沒辦法收拾了。
“有情有意?哈哈,”屠笑卿怪笑一聲,看了梅盈一眼,眼神輕蔑得很,“以前我們兄弟在一起,不一樣有情有意,結果呢?”
屠長卿一定是糊塗了,不然怎麼敢當着一國之君的面說這種話。
“三皇子,不要再說了,別再說了!”
梅盈嚇得臉如死灰,苦苦哀求。
她現在好後悔,不該來找屠子卿,要是惹得皇上震怒,降罪於屠長卿,那可怎麼好。
“三弟,你大膽!”
屠子卿臉色大變,握緊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皇兄何必惱羞成怒,反正你我都很清楚,我們兄弟之間,就只剩些虛情假意,不要也罷。”
激怒屠子卿是很好玩的事嗎,不然屠長卿怎麼會這麼不知死活。
難道他已忘了,當初屠子卿是怎麼拿笑頻來威脅他的嗎?
胳膊抗不過大腿,這麼簡單的道理,他怎麼會不明白。
“你---好,很好!”屠子卿怒極反笑,臉已漲得通紅,“三弟,是你先不要做朕的兄弟,那就別怪朕!”
話落他三兩步走回龍案前,一把抓起毛筆疾書一陣,跟着拿起玉璽狠狠蓋下,“這是你要的,拿去!”
黃絹狠狠砸在身上,又落到地上去,屠長卿愣愣的,回不過神。
“皇、皇上?”
梅盈都給嚇傻了,小小聲地叫。
“立刻走,朕不想再看到你們!”
屠子卿厲吼一句,踉蹌着到裡面去。
他怕再不走,會對三弟做出什麼可怕的事來。
“走?皇兄,你是要我走去哪裡?”
屠長卿慢慢彎下腰,撿起那一道聖旨,只看了一眼,立刻悚然變了臉色。
皇兄把他逐出京城,永不得回京。
“哈哈哈!”屠長卿仰天狂笑,眼淚都流了下來,上氣不接下氣的,“皇兄,屠子卿,你好,你好!”
好,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
難怪大皇兄和皇叔他們會反你,是你逼的!
“三皇子!三皇子!”
直到屠長卿奔出去老遠,梅盈纔回過神,哭喊着追了上去。
這一趟,真不該來。
在塞外來說,六月天已經相當炎熱,而古井國靠近沙漠邊緣,白天裡更是叫人熱得喘不過氣來。
北堂君墨經歷過一次生死,越加明白在這後宮中救生之艱難,日後必當越加謹言慎行,以免功虧一簣。
如此一來,她就要更多地留在屠子卿身邊,就沒有多少時間去看哥哥們。
所以,去跟他們說一聲,莫要讓他們以爲,她要棄他們於不顧。
“北堂君墨,你納命來!”
才走至半路,陡然響起一聲怒吼,透着說不出的狠絕和怨恨。
誰?!
太后一直不斷地派人加害於她,北堂君墨本來就夠膽顫心驚的,這一下橫生禍端,由不得她不害怕,“唰”一下,臉上便沒了血色,猛一下回過身來。
原來是一名三十歲上下的男子,身材高大,臉色微黑,滿眼的憤怒,要吃人似的。
他手裡正舉着一把劍,對着北堂君墨就刺了過來。
“大膽,敢對昭儀娘娘無禮?!”
好個王騰,真是處變不驚,身子一動擋在北堂君墨面前,跟着大叫,“來人哪,拿刺客!”
“呼啦”一下,一大幫侍衛瞬間涌了過來,將男子圍在了正中。
“北堂君墨,你害死我妹妹,我要你償命!”
男子不顧周圍那閃亮的槍尖,揮舞着長劍就要硬衝。
“等一下!”北堂君墨強自鎮定,臉色卻又煞白,“我什麼時候害死你妹妹?”
她自問來古井國之後,從來傷害過一人,更不用說要人性命,他的妹妹幾時死在她手上了?
“你還說!?”男子越發怒了,咬牙切齒的,“我妹妹就被你害死的皇后娘娘!”
哦?
北堂君墨一怔:梅皇后的哥哥?
怎麼這時候纔想起爲妹妹復仇來,是不是有點兒晚。
“梅將軍息怒,此中有誤會!”
王騰也才認過這名男子來,他就是梅皇后的堂兄、領軍將軍梅烈。
因他一直出鎮古井國南部重鎮桓州,無詔從不回京。
這次是因爲意外得知梅皇后死於非命,才連夜趕回京城的,至於北堂君墨並非兇手之事,他還不知道。
“誤會?什麼誤會?”
梅烈將信將疑的,還真就收了手。
他深知王騰在梅皇后身邊多年,對她忠心耿耿,若不是真的有內情,他不會背叛梅皇后。
“梅將軍是嗎,妾身有禮,皇后娘娘之事,確有內情,不知梅將軍肯不肯聽妾身一言?”
北堂君墨定定神,心念電轉之際,已想到此人必將成爲她的強助。
反正只要能夠爲她所用的,她都不會放過就是了。
“好,我就聽聽你能說出什麼!”
梅烈重重哼一聲,還真就跟了上去。
兩人坐到石桌邊,北堂君墨不急不徐地說着,梅烈先是吃驚,後是傷心,跟着憤怒,最後點了點頭。
有戲。
“四皇子,別這樣,不是你的錯。”
凝眸跟在屠羽卿身後,看到他這臉色凝重、幾乎要落下淚來的樣子,心裡也不是滋味兒。
“若是我的錯,倒好了。”
屠羽卿搖頭,沉重地嘆息一聲。
皇兄要把三皇子逐出京城的事,他今日才知道,簡直把他嚇了個半死。
他們兄弟本就不多,這樣左一個右一個地離開,有誰會經得起這樣的失去?
可惜,他在承光殿上勸了二皇兄半天,仍舊無法讓二皇兄改變主意。
“四皇子,你要掛心的人太多了。”
凝眸怔了怔,失笑。
屠羽卿沉默下去,他怎麼會不出來,凝眸這是在說他不自量力呢。
可是,怎麼辦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