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王騰把話說開了,北堂君墨就不得不仔細想一想聽政之事。
但是,這談何容易!
先不說她原先的身份,就算她是名正言順的古井國太妃,屠氏一族又怎容一個女子纂了江山?
而朝中形勢她也明白,四皇子爲人一向清白不屈,在朝中頗有威望,如果他同意,其他人則不足爲懼。
可四皇子究竟會不會幫她,她實在拿不準。
數年來她深居後宮,早已明白在宮中要想存活,必須步步爲營,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復。
因而幾番思慮下來,她決定先試一試四皇子對她的心意再說。
這日,她在棲鳳宮召見羣臣,說是要商討國事。
待衆人各自坐定,北堂君墨便微一笑,開口,“衆位大人辛苦了!皇上年幼,不能處理政事,衆位大人爲國操勞,哀家感激不盡。”
崔雲煥還記着跟赫連擎鬧彆扭的事,聞言只是看了北堂君墨一眼,沒有開口。
“太妃娘娘言重了,臣等得太妃娘娘信任,定當爲國盡忠,死而後已。”
梅烈趕緊表明態度,言辭懇切之極。
是北堂君墨幫他報了殺妹之仇,他對她,是懷有感恩之心的,也從不質疑她的任何決定。
赫連擎笑了笑,很不在乎的樣子,“太妃娘娘有什麼事,不妨直說。”
好端端的,給他們戴什麼高帽子,有什麼用。
“太妃娘娘有什麼事難以決斷嗎?”
屠羽卿表情冷靜,有意無意看了赫連擎一眼。
看得出來,他很不高興赫連擎對北堂君墨的態度。
看出衆人心中狐疑,北堂君墨卻不動聲色,淡然而笑:
“如此,哀家也可放心,哀家並無他意,只是皇上年紀小,不懂事,時時讓衆位大人傷神,衆位大人如此辛苦,哀家卻一點忙都幫不上,不免心中慚愧。”
她這話說的,固然不露痕跡,但衆人都久經官場,還是多少聽出一點味兒來。
“太妃娘娘言重了!臣等職責所在,不敢言苦,只是臣等才疏學淺,只怕在一些事情上,難以處理妥當,有負太后重託。”
正好藉着話頭,崔雲煥不輕不重地刺了赫連擎一下。
別看你跟太妃的關係近,這朝政大事,可講不得情分。
“太傅大人太過謙了,衆位大人輔政數年,自是經驗獨到,哀家很放心,那就請衆位大人想出個萬全的法子來,哀家也好高枕無憂。”
北堂君墨還以爲崔雲煥明白她的意思,更贊成她聽政,不由她不驚喜莫名。
“謹尊太妃娘娘懿旨。”
衆人答應一聲,退了出去。
屠羽卿沒再多說一句話,只是看着北堂君墨側影,若有所思。
但,他們同時想起一件事來:太妃好像要他們想法子,想什麼法子?
這一來,北堂君墨心裡有了數,只要徵得屠羽卿同意,大事可成。
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北堂君墨不知道出於何意,不時在羣臣面前誇讚他如何如何,怎樣怎樣,令得羣臣對他,越發讚賞有加起來。
當然,他先前就很得人心,只是在北堂君墨刻意造勢之下,羣臣對他,更加敬重罷了。
而凝眸得知這一切時,很是憂心。
“四皇子,太妃娘娘又派人送賞賜來了。”
屠羽卿才進景巒宮的門,凝眸就迎着過去,眼睛又看向桌上那個小巧的盒子。
北堂君墨對他,不可謂不瞭解,知道他不喜金銀之物,因而也就是賞他些稀奇玩意兒罷了。
“不是叫你婉拒的嗎?”
屠羽卿皺眉,很不高興。
數年來他刻意迴避北堂君墨,就是不想落人口實。
他對她,再有什麼心思也沒用,她終究是皇兄的人,他們兩個這輩子,也只能咫尺天涯了。
“太妃娘娘的賞賜,誰敢拒絕。”
凝眸自嘲地笑,眼裡有隱隱的怒氣。
這麼多年過去了,四皇子仍舊孤身一人,她不是不知道原因。
太妃娘娘,這個害四皇子至斯的女人,明明什麼都給不了他,爲什麼還要霸着他的心不放。
“你……到底想我怎麼樣……”
屠羽卿怔怔的,眼神沉痛。
北堂君墨有意提高他威望的事,他不是不知。
然而他更知道,高處不勝寒,北堂君墨到底想要做什麼,他不是想不到,是不敢深想。
想多了,有何用?
“四皇子,你該……讓太妃娘娘明白,你的心意。”
凝眸咬脣,不能說也得說。
這兩個人之間的事,她比任何人都明白。
就是因爲老這樣不明不白、若即若離,才越容易讓人誤會。
特別是太妃,明明就是故意的,對四皇子這樣好,還不就爲了讓他死心塌地爲她們母子賣命。
“我的心意嗎?我是……什麼心意?
”
屠羽卿怔怔地回頭看她,眼神茫然。
有些事情,維持現狀不就好了,說明白了,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嗎?
“四皇子,恕奴婢斗膽,如今太妃娘娘有意在人前誇讚於你,恐怕……不是什麼好事。”
這些年來,北堂君墨一直偏看屠羽卿一眼,朝臣們又不是看不出來。
忠心者固然別無他想,可心思稍有偏頗者,就都頗有微詞。
凝眸一個婢女都能看出其中玄機,足見事情之嚴重。
“我知道,可是我……也罷,說清楚也好。”
屠羽卿眼眸中閃過痛苦之色,卻也相當決絕,轉身就走。
其實話又說回來,他兩個到底是誰態度不明朗,一時半會的,也很難說清楚。
承光殿東堂,屠望尊正被崔雲煥逼着習文,北堂君墨則在對面房內看着。
這可真叫屠望尊如坐鍼氈,眼睛不時瞄向門外,尋着脫身之法。
還真不錯,救星來了。
“四皇叔,四皇叔!”
一眼瞥見正進來的人,屠望尊猶如天下大赦般跑了出去,撲進屠羽卿懷裡,“四皇叔,你來了就好啦,我快死啦,救命!”
屠羽卿一直待屠望尊如親子,事事順着他的意,屠望尊豈會不知。
小孩子是很好哄的,雖說他們也不常見面,屠望尊卻已視屠羽卿如天人。
“皇上乃九五之尊,怎可輕言生死?”
屠羽卿不禁失笑,也知道童言無忌,不好多說。
“四皇叔,你是不知道啦,師傅整天叫我背這個,背那個,我都快煩死啦!”
屠望尊一臉冤枉,回頭狠狠瞪了崔雲煥一眼,跟人家有深仇大恨似的。
崔雲煥捋着鬍子苦笑, 很訕訕然的樣子。
“皇上不可如此,崔大人也是一心爲皇上,卻落得皇上如此埋怨,不怕崔大了聽了傷心?”
屠羽卿耐心地解釋,以眼神示意崔雲煥不必在意。
“多向王爺體諒,臣感激不盡!”
一聽這話,崔雲煥簡直就跟遇上知音一般的,就差跪下來磕頭了。
難怪太妃對四皇子如此誇讚,原來他當得起。
“四皇子。”
早已聽到動靜的北堂君墨緩步進來,臉上是溫柔的笑意。
屠羽卿被封爲忠親王這麼多年,她卻仍願意以“四皇子”相稱,她是想竭力留住一些最初的東西吧。
“參見太妃娘娘。”
屠羽卿斂去笑容,施禮。
“師傅,四皇叔要跟母妃說事情啦,那我出去玩啦,母妃,兒臣告退!”
屠望尊可算是得了理由啦,撒腿就跑。
要是四皇叔每天都來就好了,他就可以天天玩了。
“這孩子!”北堂君墨一個阻止不及,已不見了兒子身影,不禁掩口而笑,“崔大人,真是不好意思---”
“不妨事,臣明日再來,臣告退。”
崔雲煥亦是聰明人,彼此心照不宣,退了下去。
屋子裡就只剩下北堂君墨和屠羽卿兩個人,一時無言,都沉默着。
“四皇子要一直站着嗎?”到底還是北堂君墨先打破沉默,微一伸手,“請坐。”
“謝太妃娘娘。”
屠羽卿剛纔一直不說話,是在思量怎麼開這個口。
畢竟他今天來得太過突兀,而有些話,他還沒想好要不要說。
“四皇子今日來,是有國事嗎?”
一般來說,也只是如此了。
這些年屠羽卿對她的刻意躲避,她又不是不知道。
因而在說出這話的時候,北堂君墨臉上的表情,是相當落寞的。
她想要屠羽卿支持她聽政的事,恐怕不是那麼容易。
“臣……得太妃娘娘盛讚,心裡很是不安,太妃娘娘如此錯愛,臣不敢稍有懈怠,只是……”
屠羽卿微低着頭,話到此處,說不下去了。
他本就是心思玲瓏之人,這些事不用凝眸說,他也想得明白的。
而北堂君墨亦然,他話雖未說完,她也明白他的意思。
“四皇子言重了,皇上年幼,不識大體,難掌大局,自然要勞煩四皇匡扶社稷!哀家一向信任四皇子,四皇子不是知道嗎?”
北堂君墨輕笑,看似無意地起身,慢慢過去。
她早知道這些事瞞不過屠羽卿,何況她也沒想瞞他。
一陣淡淡的香氣飄過來,縈繞鼻端,屠羽卿禁不住心裡一顫,擡頭時才發現,北堂君墨離他已那樣近。
“太、太妃娘娘信任、信任臣,臣、臣當然感激---”
他不覺得心裡有愧,或者別的什麼,卻還是身心狂震,止不住地後退。
爲什麼要靠他這麼近,這樣不可以的!
“四皇子向來膽識過人,如今對哀家一個弱女子,何以會如此懼怕?還是,四皇子你討厭哀家?”
這樣的結果,在北堂君墨意料之中。
因而她也不惱,只是有些酸楚地笑,末了一句說出口,更是滿眼的哀怨。
“臣不敢!”屠羽卿再度一驚,“臣---”
這話叫他怎麼說?
他實在不知道,北堂君墨說出這話些來,是什麼意思。
“你還是喜歡我的,是不是?!”
問出這句話來,她已拋棄一切,不當屠羽卿是先皇的弟弟,不當自己是太妃,只當他們兩個是再平常不過的男人和女人。
而且,還是爲情所困的,被世俗緊緊束縛的,明明彼此相愛,卻不能在一起的苦命的人。
“太、太妃娘娘,你---”
屠羽卿這一驚,簡直就是魂飛天外,煞白了臉色。
自從文景國城破那一天,初見北堂君墨,他就開始苦苦壓抑自己,不做他想。
卻不料時至今時今日,北堂君墨竟這麼直接地把話問了出來!
難道她不知道,他們兩個要是在一起,會有悖倫常的嗎?
“四皇子,你說,你喜歡我嗎,你要跟我在一起嗎?!”
北堂君墨狠狠抱緊了他,幾乎要親到他脣上去。
再一次利用屠羽卿對她的情意,她知道自己很卑鄙。
可她沒有別的辦法,何況,她對屠羽卿,是真心的。
“太妃娘娘,你不能!你難道、難道忘了自己的身份?!”
屠羽卿死死咬牙,卻關不住喉口溢出的顫抖,牙齒都咬得“咯咯”響。
如果可以,他們兩個早就在一起了,何必等到現在。
很好,他這句話狠狠擊中了北堂君墨的要害,她身子猛地一顫,鬆開了手,慘然而笑:
“我知道了,原來,你真的嫌棄我,我知道,我的身子早已給了先皇,你看我不起,是嗎?”
“我沒有!”
屠羽卿嘶聲吼,想握拳,卻連一絲力氣都使不出。
事實上北堂君墨每說出一個字,他的臉就白一分,這些話猶如鋼刀,直直插進他心裡。
誰能受得了,這樣的痛。
“你、你別冤枉我,我、我從來沒有這樣想!”
他們不能在一起是天意,可她不能這樣冤枉他,污辱他對她的真情意。
“你……真的?!”
終於逼出了屠羽卿的心裡話,北堂君墨得勝似的笑,“你爲什麼不說,爲什麼不告訴我?”
還對我那麼冷淡,躲着我,你可知道,我心裡有多難受,多絕望?
如果連你也放棄我,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我怎麼能說?你是皇兄的妃子,如今又是太妃,我們、我們不能的……”
話說到如此份上,屠羽卿也沒了任何顧忌,苦笑搖頭。
北堂君墨只知道自己難受,又何曾想過他的感受。
他對皇兄一向敬重,又怎會做出罔顧倫常之事?
若是那樣,將來他有何面目去地下見皇兄?
“爲何不能?!”北堂君墨心中真是驚喜莫名,已有些失控,“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我們在一起,有什麼不行?!”
事情真的如此簡單嗎?
那他們痛苦了這許多年,又是爲了什麼?
“太妃娘娘?!”
屠羽卿臉色已開始發青,北堂君墨說出這句話,是因爲她已不顧一切,還是將世俗看得太簡單?
她的心思,他越來越不明白了。
“我要跟你在一起!”
北堂君墨咬着脣,眼神無比堅定。
她早已想好了,就等屠羽卿點這個頭。
“你---唔---”
不等屠羽卿回神,北堂君墨已撲過去。
也不知道是誰的脣冰涼而顫抖,兩個人同時震顫了一下,幾乎站立不穩。
屠羽卿腦子裡轟然做響,根本無法思考。
不行, 不可以!
屠羽卿心裡瘋狂嘶吼,明知這樣不可以,可北堂君墨帶給他的芬芳甘醇卻叫他拒絕不得,更捨不得放棄。
幾番掙扎之下,他到底還是慢慢伸出雙臂,環住了北堂君墨纖細的腰身,深深回吻過去。
感受到屠羽卿的迴應與主動,北堂君墨驚喜莫名:
屠羽卿還是不能抗拒自己,如此一來,事情就好辦了。
一念及此,她陡然睜開眼睛,看着屠羽卿近在咫尺的臉。
然就在這一瞬,屠羽卿竟然在北堂君墨瞳孔之中,看到了一個人的影子!
那不是----
“皇兄?!”
就像有一盆冷水兜頭澆下來,澆滅了屠羽卿身上熊熊燃燒的火,他猛一把推開北堂君墨,奪門而出。
“四皇子---”
北堂君墨呆在當地,半天回不過來神。
有種幸福自指尖溜走的失落,瞬間淹沒了她。
“也許……應該再多做些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