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涼州都督李襲譽一案之後,他所在的隴西李氏安康房幾乎皆受他所累。其兄李襲志任桂州都督二十餘年,待到聖人改元永徽之後,亦因他之故上表請求致仕,聖人便封了他從二品的文散官光祿大夫,召他回京榮養。其餘男丁們的仕途無不受到影響,女娘們的婚姻也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冷遇。便是出嫁女們似乎也過得很不如意,就算她們再低調,也總有人以此奚落輕蔑。
自家過得如此坎坷艱難,李襲譽幾個嫁在長安的女兒孫女私下經常抱頭痛哭,日漸將謝琰與李暇玉恨到了骨子裡。聽聞李暇玉、謝琰入京並得了盛寵之後,更是暗中磨刀霍霍,滿心想着報仇雪恨。李七娘姊妹二人那時候正滿長安尋李暇玉的仇敵,與她們同仇敵愾,索性便以親戚爲藉口,親密地走動起來。
給謝家尋覓的良妾,亦是李氏姊妹暗中聯繫李襲譽家的女兒孫女,安排了兩個身份清白的小娘子。對王氏說是丹陽房旁支庶女,其實不過是安康房旁支如同奴婢一般的婢生女。說起來都是隴西李氏女,誰又會仔細去查她們的家譜?
如今安康房婚姻艱難,這些婢生女們原本便沒有什麼指望能嫁得好人家,若能成爲陳郡謝氏這位正四品右千牛衛中郎將的良妾,已經是頂好的出路了。不必挑撥,她們也自是明白將主母給驅逐出去之後,自己將過着什麼樣的富貴生活。更何況生母兄弟的性命前程都掌握在嫡枝的族姊族姑母們手裡,也容不得她們不遵從。
原本李七娘只想從中挑一個更聰敏識趣的,李八娘卻道:“機會難得,何不一起送了去?若是單打獨鬥,她們恐怕都不是那賤婦的對手。兩人一同進門,如果遇到事也能互相幫襯,又有咱們和貴主的醫女暗中支持,遲早都能將那賤婦打落泥中。”她說此話的時候,不僅目光怨毒,更是恨得咬牙切齒。
李七娘細細一想,覺得也在理。橫豎擡一個進去也是擡,兩個進去也是擡,何不讓李遐玉臉色更難看幾分?既是阿家做主聘的良妾,她又有何顏面將她們擋在外頭?況那謝家三郎是四品官,按制可有能封從八品的媵四人,如今位置都尚未滿呢,她還有什麼不如意的?
於是,兩姊妹便合計着挑了個最近的良辰吉日,又暗中將自己的陪嫁奴僕安插在兩個族妹身邊,而後便志得意滿地歸家去了。她們剛離開不久,沒兩天,李遐玉便穿着丈夫衣騎着駿馬,私下悄悄逐個拜訪了安康房幾位出嫁女的夫家。
不過片刻之後,那幾家便唬得臉色青白,將自家不省事的敗家媳婦都暫時關了起來。按這位定敏郡君所言,李襲譽一案乃三司會審,聖人親自監督結案。她們千方百計尋她報仇雪恨,難不成是質疑陛下的聖心獨斷?且謝家亦是鐘鳴鼎食的世家大族,可容不得旁人置喙自家的家事。若是想要結仇,謝家也能奉陪。
謝琰如今是聖人面前炙手可熱的寵臣,此事又顯然是自家不佔理,這幾家自然只能百般賠禮道歉。若是這位中郎將上摺子,將此事遞到了御前,他們便少不得受牽連。便是爲官暫時無礙,至少也會申飭治家不嚴之過,家中的女娘們兒郎們的婚姻前程可怎麼是好?
而後,安康房旁支那兩個小娘子自是落在了李遐玉手中。她並未親自去見這險些便入了自家後院的二人,而是派了思娘與她們分說厲害,又描述了一番日後的好日子。恩威並施之後,二人也只有唯唯。送到謝家也是良妾,送到鄭家也是良妾,且那裡頭的主母可沒有這般厲害精明,她們心中自然明白得很。
至於千金大長公主的醫女,索性捆將起來,送到青光觀出家唸經去了。身爲醫者,卻心術不正、助紂爲虐,也不知做了多少孽,合該好生修一修清淨。日後隨着青光觀衆女冠一同治病救人,也可積累一些功德,漸漸消除自己的罪孽。
轉眼就到了那個良辰吉日,兩頂桃紅的小轎分別自不起眼的院落中擡了出來,一路往宣平坊而去。彼時李家姊妹正受邀去曲江池畔遊玩,也好順便避一避嫌。兩人賞着湖光美景,談笑間猜測着李遐玉如今的臉色,卻絲毫不知這兩頂小轎並未去宣平坊,而是直接擡進了李八孃的夫家鄭家。
聽聞這是李八娘自己挑來的良妾,又是隴西李氏安康房之女,鄭家人自然知道其中有些不妥。李八娘若當真想擡良妾,便不會一直將後宅把持得如此之緊,且好歹也須得告知阿家一聲纔是。便是良妾,也哪有不告而取的?何況,她今日滿面春風地出門遊玩去了,怎可能在自己不在家中的時候,送來這樣兩個驚喜?
但鄭家人定睛細細看去,送人來的僕婢當中,的確有李八娘早便悄悄遣出去的陪嫁奴僕,又各有十二擡的嫁妝與齊全的戶帖契書等物,顯然並非弄虛作假。且安康房如今確實有些落魄,送來的又是沒入過族譜的婢生女。若說李八娘將毫無憑仗的族妹擡進來固寵,似乎也有幾分說得通。
那幾個陪嫁奴僕只知自己要陪着這兩個小娘子進入謝家,從此便爲主子傳遞消息,哪知糊里糊塗地便讓人迷暈了一同送回了鄭家?待他們清醒過來,想要扭轉局面,人都已經進了鄭家的門,轎伕領了賞錢,一問三不知地走了。
他們唯恐此事反過來危害毫不知情的李八娘,並未多想,便立即張口大聲解釋,卻令鄭家長輩更爲疑惑甚至於震怒了——李八娘爲何竟會無端端插手了謝家的家事?非親非故的,還要往謝家安插人手,這豈不是折損謝家的顏面,徹底結仇麼?
將這兩個良妾送出去已經晚了,看到桃紅小轎進門的人不知凡幾,到時候流言蜚語滿天飛,更令鄭家難堪。倒不如將這兩個良妾都留下來,免得此事牽連到謝家。若是讓謝琰得知鄭家人想算計他,反倒是得罪了這個御前的寵臣。
或許,正因爲謝家已經察覺此事,纔將這一干人等都送了過來,正想看看他們會如何處置?!那更必須得查個清楚明白,將謝家的意圖弄清楚,讓他們瞧着滿意方可!
一通棍棒下去之後,再嘴硬的奴僕也不得不招了,遂將他們所知的事一一道來。幸得王氏只與李七娘來往緊密些,便是李八孃的心腹,也只知道她們姊妹正在向謝家後宅使陰私手段,且算來算去,已是快要成事了。
李八孃的阿翁阿家早便對她心生不滿,覺得娶了她之後,兒子居然對她言聽計從,成日只知風花雪月,於貢舉功名卻一事無成,簡直是生生要毀了兒子的前程。如今她又鬧出這等事來,險些得罪御前新貴謝家,更是恚恨不已。既然是李八娘“挑”來的良妾,是她惹出的是非,便乾脆給兒子笑納進來,也好給她一個教訓。
於是,李八娘歸家之後,得知自己竟然多了兩個“妹妹”,立時便如晴天霹靂般呆住了。
鄭家的翁姑得了訓斥她的好時機,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不但讓她的夫君與她一同跪宗廟祠堂,還將她的心腹都捆過去又審了一遍,而後自然是該提腳賣的賣了,該打發去故居田莊的打發走了。她的夫君從不知道她竟然是這般嫉恨之人,她又不敢說出究竟爲何與李遐玉結怨,於是二人便生了間隙。
眼見着兩個年輕貌美的族妹都被夫君收用了,李八娘心中恨得滴血,更是將李遐玉咒了千回萬回。但還未等她鬧騰起來,將這兩個妹妹收拾乾淨,又聯繫姊姊李七娘趕來襄助,便聽京中又傳出流言——說是李七娘、李八娘姊妹與千金大長公主過從甚密,經常去公主府或者公主別院。且出入的時候還不教人知曉,似是藏着掖着什麼秘密似的。
此流言傳出來之後,世家高官內眷們無不震驚。因爲千金大長公主的名聲委實不佳,私下蓄養面首已經是人盡皆知了。聖人尋了個由頭髮作她之後,她許是惱怒至極,更是不管不顧起來。如今居然有世家貴婦與她經常來往,且並非趕赴宴飲,而是私下交往,實在是不得不令人生出聯想來。
鄭家與韋家也是親戚,私下來往甚密。李八娘之事,自然並未瞞着韋家,也教李七娘受了一番教訓。雖說是舅家,但韋家這一房並非顯支,哪裡能受得住謝琰這樣的寵臣來找他們的麻煩?避且避不及呢,還主動地去結仇,豈不是禍害自家麼?不過,這一頭尚未收拾乾淨,另一頭便又有了流言,兩家頓時大失顏面。
然而,千金大長公主再如何聲名狼藉,鄭家與韋家也不敢公然說自家從未與她來往過,更不敢流露出任何輕視之意。要知道,這位貴主的心眼素來比針尖還小,哪裡容得下他們輕蔑?若是得罪了她,日後還不知會引來什麼報復呢!
況且,他們兩家細細探查之下,李七娘與李八娘姊妹確實多次私自出入公主府與公主別院,顯然是結交甚密。搜她們的院子時,也發現箱籠中夾帶了些來路不明的玉佩香囊等配飾。姊妹二人頓時大駭,只說是與貴主談天說地,賭咒發誓從未行過什麼有違德行名節之事,卻沒有人願意相信。後來實在無法,兩人才吐露實言,都是爲了一起算計謝家與李遐玉,纔去尋了這位貴主。而這些配飾之物應該是謝家買通自家僕從陷害她們——明眼人也都知道,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呢。
鄭家與韋家大嘆,分別去信靈州,告知李都督與盧夫人此事始末。到底都是親戚,他們也不可能因此事而出婦,那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麼?不過,即便兩家將此事捂得緊緊的,又讓人澄清流言,自然有曾經目睹這些的有心人繼續傳下去。
於是,沒幾日,李七娘也多了兩位好妹妹,在韋家的地位下降到了最末,早便心懷不滿的妯娌們時不時便諷刺嘲弄幾句,從此自顧不暇。李八娘更是不得夫家的信任,直接被禁了足,竟連李七娘也不能得見了。
在紛紛擾擾的流言之中,皇后病重的言論也似乎湮沒在其中,暫時無人私下議論了。
塵埃落定之後,謝琰的部曲也陸續回到了他身邊。雖說是對付幾個女眷,但這些粗莽漢子自覺這是爲主家分憂報仇,也頗爲得意。因着他們認爲郎君並不知此事的始末,還特地稟報他知曉如今鄭家韋家都是如何鬧騰的。
謝琰只當是閒談,勾起嘴角聽他們繪聲繪色地說着。
臨來,一位部曲突然拍了拍腦袋:“說來也正是巧得很!郎君,某偶然聽李家部曲說起來,好些時日之前,娘子也命人專門打聽過高家、權家與武家哩!娘子要查探的,好像和郎君很相似,我們便私下互通了消息,無非是婚姻親戚故舊性情之類。不過,娘子近來卻沒教他們再繼續查下去了,好生可惜……”
謝琰雙瞳倏然一縮,腦海中猶如電光火石,彷彿有什麼念頭一閃而過。
阿玉……阿玉難不成和他一樣……
不,不可能!怎麼可能?!
作者有話要說:因爲又超出粗綱了,所以我就繼續寫吧
→ →,11月不知道能不能結束,這兩天先緊着這邊完結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