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宣平坊的宅邸已經打理得十分妥當,且王氏急着搬遷之故,不過一旬,謝家便從延康坊喬遷至新宅。女眷們特地去了一趟真定大長公主府,專程向貴主致謝。而後便以慶賀喬遷之喜爲名,籌備舉辦宴飲之事,以謝諸高官世家近日以來的親近之意。
仔細論起來,謝家上下都並沒有主持這種高官世家宴飲的經驗。當年在陳州陽夏老宅的時候,宴飲活動雖然從未斷過,但到底來往的都是些沒落世家而已,似如今這般貴客盈門的景象又何曾見識過?無論是主人或是僕婢,一時間都覺得有些無從下手。幸得王家送來的管事娘子與侍婢們都是得用的,經驗十分豐富,很快便將需要做的事一筆一筆列出來,協助小王氏、顏氏與李遐玉分別處理諸事。
妯娌三人齊心協力,忙得腳不沾地,每日問安的時候均向王氏稟報籌備的情形。王氏便按照她這些時日所見的宴飲場面吩咐了幾句,有些叮囑很是合理,有些卻是臨時很難再改動。妯娌三個實在無法,便只得權當做不曾聽見,自顧自地準備去了。
私下裡,無論是小王氏或是顏氏都與謝璞、謝璵提過這些事。謝璞自然支持她們,也體諒她們的辛勞;謝璵拙嘴拙舌地寬慰了顏氏幾句,便只有沉默了。至於謝琰,平日忙着公事,頭疾也有反覆發作的跡象,李遐玉並不想讓他爲這種內宅繁瑣小事憂心,便索性什麼也不提。在她看來,這種爲難都是小事,甚至算不上什麼爲難。反正無論宴飲是否得到賓客們的交口稱讚,王氏最終也會尋得藉口發作於她。
飲宴前一日,再一次受了訓斥的妯娌三人退出王氏所居的中路第三進主院之後,便相視苦笑起來。明天便是宴飲的正日子,臨時改食單並非不可,但一改便是四道大菜,且幾乎都是家中廚子不會做的名貴菜餚,怎麼可能不出差錯?謝家的宴飲如何能與那些積年富貴的大族相比?更如何能與向來豪奢的幾位公主的宴飲相比?
“兩位嫂嫂,猩脣、熊白兩道菜須得提前數月準備食材,今日無論如何都備不齊了。至於駝峰炙、金粟平兩樣,應當尚有辦法。”李遐玉思索片刻之後,便道,“咱們且遣人趕緊去東西兩市購置新鮮食材,至於烹飪的廚子,只能去借了。十娘姊姊身邊應當有擅長廚藝的僕婢,我去問一問她,可否明日借咱們使一使。若是不成,還可就近去王家借人,相信舅祖母一定會幫我們一解燃眉之急。”
小王氏與顏氏頓時鬆了口氣:“你說得是,無論如何都須得先備起來,總歸會有解決之法。”至於實在不能成的,已經非她們人力之所及了。最終不過是挨一頓訓斥罷了,她們二人都已經漸漸習慣了。
李遐玉便去尋李丹薇。既是她的客人,慕容一家母子三人便已經隨着她們遷入了三房所居的西路當中。她帶着貼身侍婢們過去的時候,李丹薇正領着芷娘、染娘、華娘以及三郎謝澄剪下盛開的桃杏梨花,作明日插戴之用。至於年紀稍長的小郎君們,已經被謝璞拘起來正式進學了,慕容修也在此列。
“我帶的僕婢都是擅長做小食點心的,金粟平倒是經常做,駝峰炙卻是不會。”聽了她所言之後,李丹薇蹙起眉來,“你這阿家可真是稀奇得很。從未聽說過開宴前一日居然還更改食單上的大菜。若是臨時出了差錯,豈不是連累整個謝家都成了笑話?何況猩脣、熊白是那麼容易得的麼?且這兩道菜也不過只是顯示自家豪奢罷了,若是烹製得不好,簡直肥膩難吃至極。”
“她大約是想起此前宴飲當中,這幾道菜的滋味確實不錯罷。”李遐玉輕描淡寫地道,“無論如何,她只需臨時動念,我們便必須替她完成此念。否則便是我們不盡心,便是我們不盡孝不聽話。當然,無論結果完成得好是不好,她總會尋出由頭來訓斥我們,尤其是我。”
“真是苦了你了……”李丹薇捧起她的一張芙蓉面,仔細端詳,“就這麼些天,便覺得你清瘦了許多。若無這位阿家爲難,原本你該有多快活……元娘,我過些天就要離開長安了,你想和我一起走麼?就當成是散一散心也好,總歸避開一些時日。咱們一同去狩獵遊玩,就像當年那般,不必再想這些紛紛擾擾。”
李遐玉亦憶起了舊日時光,眸子中透着愉悅之意。她又何嘗不想活得更簡單一些?活得更自在從容一些?然而在過去那些美好的記憶之中,卻始終屹立着謝琰的身影——她終究是舍不下他,亦不可能捨下長安城中那些前世今生的緣分。風雲即將起,尚有許多事等着她去做,尚有一些人等着她維護。
“十娘姊姊,眼下我還脫不開身。過些時日罷,待再沒有繁雜之事相擾的時候,我帶着染娘和義陽小公主去尋你頑。”
“一言爲定。”李丹薇輕輕地抱住了她,眉眼中含着幾分愁色。來自於阿家的威脅,元娘或許還是看得有些太輕了。王氏如今簡直是司馬昭之心,誰不知她下一步的打算?她是長輩,若是要栽贓陷害元娘於不孝,逼迫兒子將她休棄,簡直是太簡單了。而謝三郎最近忙於公務,似乎對這些並未察覺。是時候尋他仔細說一說此事了,她可是元孃的孃家姊姊,自然須得隨時替她張目!
姊妹二人暫時別過,李遐玉又帶着僕婢打算親自出門向王家借人。臨出外院的時候,正好遇見有些愁眉苦臉的李遐齡。她略作思索,總覺得自家阿弟近來的行爲表現略有些失常,但大抵也能猜出幾分來,便出聲道:“玉郎,你來得正好。可是來尋我的?先替我辦一件差使,咱們再好生說一說話罷。”
李遐齡正有些猶豫,聞言擡首:“阿姊……”見到阿姊略有些疲憊的模樣之後,他頓時又打消了心中的念頭:“阿姊有何急事?儘管交給我去辦就是了。”他心中藏着的事固然重要,但還是應當自己做出抉擇纔是,又何必再勞煩阿姊替他憂心緊張呢?不過,若是能見着姊夫,倒是可問他一問。
李遐玉便如此這般吩咐他去借人。李遐齡聽了,與李丹薇一樣,難免滿腹怨言。不過,外院人來人往,他若是抱怨幾句,說不得立刻便會傳到王氏耳中。於是,他只得暫時隱忍不發,去王家借人的時候,卻禁不住與王昉多說了幾句。
“阿姊與謝家嫂嫂們成日奔忙,已是疲憊不堪,誰知又臨來鬧出換食單的事來。雖說咱們做晚輩的,實在不該指責長輩的不是,但謝家世母可當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喬遷之宴上若是出了差錯,折了顏面的可並不僅僅是阿姊與嫂嫂們而已。”
王昉搖着首道:“內宅不寧,在外忙於公務的郎君也會受到影響。謝家二表兄最近心情格外低落,原來是因家中齟齬之故。我看他似是並不想參加今年的縣試了,正打算勸一勸他。只是,那畢竟是他們的家務事,我便是說再多大道理他可能也聽不進去。既是如此,便須得尋其他兩位表兄說服他了。玉郎,你近來心境也頗爲不穩,可是同樣爲了此事?”
李遐齡猶疑片刻,方低聲回道:“我……我只是在想自己的婚姻大事罷了。”
王昉怔了怔,大笑着拍着他的肩背,促狹道:“玉郎也到了這般的年紀了。你可是有了瞧中的小娘子?無論如何,須得早些稟明家中的長輩,讓他們替你做主纔是。一家有女百家求,若是手腳不快些,可就遲了。想當年,我便是——”
正巧崔芝娘扶着侍婢走過來,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們,王昉遂立即閉口不言。李遐齡卻被他說得心神越發慌亂了,滿心只想着那句“一家有女百家求”。他趕緊帶着王家的廚子回了謝家,纏着李遐玉問明瞭謝琰的行蹤,便又急匆匆告辭走了。
李暇玉望着他的背影,對旁邊的雨娘晴娘笑道:“難不成他還當我什麼都不知道?明明心裡藏着事,竟一直隱瞞着。許是祖母給他的信裡寫了秋娘之事,才讓他如此坐臥不安罷。雖說他是我嫡親的阿弟,但此事說來也是他沒理,我可不會偏幫着他。”早在靈州時,她便與祖母柴氏提過此事。當時祖孫二人都覺得李遐齡實在是太過不開竅,委實對不起孫秋娘。如今大抵是祖母所做的安排,就爲了激他一激。瞧他這般慌亂的模樣,倒也應當起了不小的作用。她可須得派人送信去靈州將他這些時日的所作所爲皆一一告知纔是。
雨娘與晴娘一直跟隨在她身邊,自然也知曉此事,於是掩脣笑道:“說不得再過些時日,咱們便能辦一場喜事了。再過兩年,娘子也成了姑母了。”
“我一直都盼着他成家立業呢。”李暇玉不由得想起當年,阿弟年幼時孺慕而又信賴地望着她的模樣。姊弟二人一夜之間失去怙恃,與謝琰歷經千辛萬苦,越過大漠戈壁,從夏州趕到靈州投奔祖父祖母。如今,那些事似是已經遠去,但記憶仍是這般鮮明,彷彿永遠都不會褪色。
“說起來,懷遠坊與宣平坊一西一東,未免離得有些遠了。日後若是祖母與秋娘上京,來往起來也諸多不便。你們替我給思娘傳個話,讓她在宣平坊或者附近尋個合適的宅邸。不需太大,三進帶園子即可。咱們家人丁稀少,也住得下。”
“奴省得。以前聽思娘姊姊說,也曾想過在東市周邊裡坊買宅邸,可惜那些主家卻因咱們家並非京中高官世族而不肯買賣。如今咱們仗着三郎,也總該能買着宅子了罷。”
李暇玉聞言,笑着一嘆:“不錯,三郎這個右千牛衛中郎將,總歸還是能給我帶來些好處的。”
主僕幾人遂相視而笑。
很快祖母和秋娘就會上京噠~
突然覺得祖父一個人留在靈州好可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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