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臨宇抿着脣,我不知道此時此刻他在想什麼。
侍衛的手沾滿了血跡,死死抓住他的衣袖,瞪大的雙眼像離開水的魚兒,充滿了悲壯,他雙脣發白,苦苦哀求着,“陛下,真的好痛。。。。。。求您,下手,結果了我,求求您!我真的,好難受!”
段臨宇將隨身帶着的那把匕首掏出來,用尖銳的透着寒氣的前端對着他,低沉地說道,“你看着我。”那人翻着眼皮子望住他,段臨宇輕笑,“我會幫你的。”我意識到他想要做什麼了,渾身一震,驀然看到那名侍衛雙目圓睜,口中流出鮮血,然後隨即手便鬆開,頭垂在一邊,斷了氣。
段臨宇拔出匕首,安靜地凝望上面的血跡,然後將屍體放在地上。方纔前來彙報蓉妃縱火的侍衛見狀,嚇得腿直顫,大叫着轉身狼狽地往遠處跑去。
段臨宇走到我身邊,對我說道,“如果我不殺他,他也會死在別人的手裡,我不想看他那樣痛苦。”我渾身癱在他懷中,點了點頭,我明白他心裡比誰都難受。
“琉兒,我們逃不掉了,我們能去哪裡?”段臨宇擁住我,站在漫天的紅豔火光之中,我心裡清楚,不是被圍在外面的兵馬抓到羞辱而死,便是被火燒死。段臨宇府望我,“你真不該回來,白白葬送一條命,琉兒,我捨不得你死。”
我自他懷中擡頭,悽楚朝他一笑,他是皇帝,我是他的妃,現在國破山河在,他要死,我是他的妃啊,我只能陪着他一起死,至少,黃泉路上還有人可以做伴,解個悶。現在的我,已然毫無牽掛,最後的血脈也已經安排妥當,我不需要爲自己活着找理由了。
落日餘暉,今日便是我見着太陽的最後一眼,從來不知道,夕陽可以無限迷惑人心,也不知道,它可以美的如此動人心魄。
段臨宇帶着我從南門往回走,我無須問他要去哪裡,走來走去不過一個皇宮,我問他,“你不想知道我給孩子取得什麼名字嗎?”
段臨宇身體僵了一僵,他側過臉來,黑色的瞳眸盛滿了我從不曾見過的似水柔情,“我知道一定是很美的名字。”
我點點頭,心裡充滿了絕望,“琉陽,段琉陽。我最後一次抱她的時候,陽光剛剛升起。”我急切地拉住段臨宇的袖口,“段臨宇,別忘記我和孩子。”他一愣,我說,“人都說死後會走奈何橋,孟婆給你一碗湯,喝了就會忘記前世的記憶。你會喝嗎?”
段臨宇沒有回答我的話,而是徑直拉着我往前走,沿路上亂成一團,哭喊聲源源不斷,六年之前,這些於我是詛咒,多少次午夜驚醒,只因爲夢中的哭叫求救聲,而這一次,我卻不怕了,他握着我的手,滲過來的暖意讓我摒棄了恐懼。
他終是帶我來到增輝殿。打開大門,裡面一片沉寂。不遠處,是象徵着最高統治者的位子,所有人視它爲寶座,所有人爲了它拼了命的往上爬,踩在他人的肉身上。只有到此刻我才方知,這不過是一張空空如也的位子罷了。
段臨宇走過去,坐在了位子上。過去多少歲月,他就如此坐着,下面是羣臣,而他是君王,君臣相知,肝膽相照,如今,這裡已是人去殿空,那種強烈的失落感豈是別人能體會的?
我走到他身邊,坐下。
“天下人盡因爲我是爲了這個皇位,不擇手段,琉兒你知道我不是,對不對?”他將頭靠在我肩上,“還記得第一次遇見你時的情景嗎?”
我點頭,潸然淚下,“記得。”
“那你記不記得我說過的話?我可以使盡一切手段,萬劫不復,可就是沒有辦法鬆開你的手。”他將我的手放在他臉上摩挲,眼睛裡面閃着奇異的光彩,“其實,我纔是那個想要叫你不要忘記我的人,琉兒,你肯回來,證明這些年你並不是無動於衷。但是段臨宇過去真的是錯了,錯在自負,錯在狂傲,我以爲強行留下你就是我想要的,然而此時我更希望你離開。”
我搖頭,“我說過,要走,一起。”我趴在段臨宇的胸口聆聽他規律的心跳,我看不見他的眼眸和表情,自然猜不透他在想什麼,我只是望着殿門外,只是等着有人闖進來,或許等不到他們闖進來,我們就已經沒有了命。
安靜如昔,外面天空卻忽然暗下,烏雲密佈,雷聲大作,亮眼的白光劃過天際,照亮了增輝殿,我對段臨宇說,“段臨宇,要下雨了。。。。。。你知不知道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裡面也是漆黑的一片,外面風雨交加,我走出殿外,你卻傷痕累累地倒在我面前。我當時醒過來就想,幸好只是一個夢,幸好只是一個夢。。。。。。”我凝望外面就如此傾盆而下的大雨,“沒有想到,這一切,並不是夢。”
“那麼,夢裡面,我對你說了些什麼?”斷臨宇的鼻息傳過來,他的聲音在我身後盤旋。
“你問我,琉兒,如若我死了,你會不會爲我流淚?”
“是麼?”段臨宇將手伸到前面來,與我十指相扣,“那麼,你怎麼。。。。。。回答的呢?”
“我說,給你去請御醫,可是你說,什麼都沒有了,皇宮是空的,只有你和我了。真的,現在就只剩下你和我了。”不知爲何,我感覺他的手有些冷,冰冰的。
“琉兒,和我在一起,你快樂過麼?”我忽地笑出了聲,“你知道嗎?夢裡面你也是這麼問我的。可是我伸手去摸你臂膀,只有袖子,是空的,我當時嚇醒了。。。。。。”我這麼對他說着,猛然打了一個哆嗦,我去摸的、他的臂膀,暖的,還好,在的,和夢裡面不一樣。
“段臨宇,斷頭臺是什麼樣子的?絞刑架是什麼樣子的?我怕從未見過,可是馬上就要看見了。。。。。。”段臨宇沒有了聲音,“你害怕麼?”他還是不作聲,忽然有東西滴在了我的手上,一滴,兩滴,三滴。。。。。。模糊了我的眼睛。
我心裡惶恐起來,回頭望向段臨宇,他靜靜地坐在那裡神情如常,只是嘴角不斷溢出粘稠的液體,滴落在我們交握合着的手掌心裡。
我搖頭,最深的痛楚從心裡蔓延到四肢,我推推他,“段臨宇?段臨宇不要嚇我,求你,不要嚇琉兒!”
他緩緩睜開雙眼,平日炯炯有神的如珠玉般的瞳眸卻找不着了焦距。
我顫慄着開口,“你。。。。。。你服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