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鵑只知道“少籬”的名字, 卻從未見過其人,冷不丁地覺得眼前黑影一晃跳下個人來,再往前走, 率先奪人眼球的, 便是那張幾次出現在紫鵑噩夢中的青面燎牙的面具!
“啊, 你——”紫鵑大駭, 下意識地往黛玉身前一擋, 揚眉厲聲問,“怎麼是你?!”
“怎麼,你家姑娘讓你去鬆巖寺還銀子的時候, 沒跟你說,我就是少籬?”少籬輕笑, 一雙狹長的丹鳳眼好整以暇地掃過紫鵑。
紫鵑挑眉, 微有些尷尬, 氣哼哼道:“我家姑娘對你從未多提半個字。如今想起來,呵, 果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奴,一樣囂張無禮得很呢!”
“是,我們主僕是囂張無禮了,你待如何?”少籬挑眉,一邊負手朝這邊走, 一邊笑問, “難不成你還記着舊帳, 想替你家姑娘討回點公道還是怎麼?”說完, 看着紫鵑氣得握拳跺腳乾着急的模樣, 忍不住想笑。
紫鵑氣極了,回身對黛玉道:“姑娘, 你看,我沒說錯吧,這人就是個登徒浪子無疑了,虧你還處處替他說好話……”
“他哄你玩呢,其實他不是這樣的……”黛玉說到這裡,自個兒也覺得沒甚底氣,忍不住微皺了眉略略嗔怪地看了眼少籬。
少籬被黛玉這一瞧,不自覺就心虛起來,忙主動緩下語氣告饒道:“好了,我承認自個不怎麼着調,不過我絕沒有害你們姑娘的心,這點兒請放一萬個心。如今煩你到前院守着,若有人聽到動靜就咳嗽一聲!”說完,擡擡手示意紫鵑可以走了。
紫鵑哪裡肯走,咬牙瞪眼剛要反駁,就見黛玉衝她擺擺手道:“無妨,去吧,他不會傷害我,我相信他!”
“可是,到底孤男寡女的,成何體統?”紫鵑急得眼圈都紅了,忍不住小聲嘟囔了一句。
少籬無奈扶額,好言解釋道:“你放心,我若是對你家姑娘有歹意,還會裝到今天?還有,日後見了我要客氣些,我可是你們未來的姑爺——東安郡王王長子穆子衡的密友,不瞞你說,今兒就是受他所託,來給你家姑娘送點心來的!”說罷,果然把一直背到身後的右手拿出來,揚了揚手上的一個黑色包袱。
“什麼?此話當真?”一說是穆子衡的密友,紫鵑果然疑心消了大半,又審視了一番他手中的包袱,只得去看黛玉。
黛玉想了想,道:“他說的是實話。當初皇上的賜婚聖旨還沒有下來,他便提前來給我送信,說是東安郡王府有人想來提親,沒想到竟是真的……”說到這裡,黛玉神情頗爲複雜地看了看少籬,復又垂下頭去。
“原來如此!”紫鵑喃喃道,“怪不得那日聖旨下來時,姑娘並無十分震驚呢,原來是早就得了消息!”說到此,也似乎對少籬多了幾分信任,遂朝他屈膝施一禮,叮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斗膽留你跟姑娘說幾句話,只是不可逗留太久,否則別怪我喊人了!”說完,這才一步三回頭地去了前院。
黛玉和少籬一人一把椅子,安安靜靜地坐着。耳邊的蛙鳴因了方纔幾人的談話暫時中斷了一會兒,這會子安靜下來,重又開始熱鬧起來,聽得少籬忍俊不禁輕聲笑個不停。
黛玉心中不安,忍不住埋怨道:“上次就叮囑過你,再也不要來了,你爲什麼總是不聽人勸?再者,你也說了,你是那什麼王長子的密友。既是密友,難道更不該避嫌嗎?反說什麼受他所託送點心來,你當我是紫鵑嗎,這麼好唬弄?”
少籬聽了,尷尬得咳嗽幾聲,暗罵自個兒豬腦子,怎麼就信口胡說起來,遂笑道:“是我糊塗了,不該亂說。不過有一點我也沒騙你,我同你那個未來的夫君的確關係特殊,等你們日後成了親,自然就明白了。至於今兒這幾包點心,也真的是他送你的,而且他還讓我給你帶句話,說他之前犯渾,不滿王府規矩束縛,總跑出去胡混,浪費了不少時光。如今真心悔過了,日後定會真心待你,望你不要嫌棄他,只管把他當作依靠就好。”說完,回身看她,一雙黑眸,在昏暗的燈籠光線映照下,更顯得晶瑩透亮,如孩童般純澈。
這番話,倒說得有幾分情真意切,黛玉聽完呆愣了半晌,方悽然一笑道:“這人也真是的,這種話也是可以託人代傳的嗎?可讓我說什麼好呢?!”說完,垂首斂眸,再不說話了。
少籬撓撓頭,猜不出黛玉何意,只得鄭重又問了一句:“那你到底願不願意呢?人家還等着我回話呢!”
黛玉聽了這話,又羞又惱,咬牙切齒道:“賜婚的旨意都下了,我願不願意又有什麼關係?我看這人不止頑劣,還癡呆不已,腦子不清楚得很!”說完,賭氣轉過身去,留給少籬一個冰冷的後背。
少籬這個悔啊,好容易來一趟,他說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啊,平白惹惱了她,於穆子衡的形象又有什麼助益?!想到此,忙賠笑道:“他也是一時忐忑,生怕你嫁他心有不甘,才巴巴地說出這番混帳話。你是不是惱了?哎呀,我同你玩笑的,你千萬別惱,就當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諒我們這一回吧!”
“你的面子?”黛玉不覺好笑,轉過頭瞪他一眼,揶揄道,“我倒是不知,你在我面前什麼時候這麼有面子了?”
“我……”少籬氣得張口結舌,眨巴了幾下眼睛方回過味來,不覺恨得咬牙道,“好歹我也算是你的恩人,你怎麼一點情面也不講?!我……唉,你若再這樣忘恩負義,小心我把咱倆的事兒都告訴穆子衡,看他還敢不敢娶你!”
“你……”黛玉氣結,忍不住奚落道,“堂堂七尺男兒,動不動拿當初那點兒破事威脅人,羞不羞?!哼,我今兒也給你撂一句話,就那點子破事,我還真不怕你宣揚,相反,我還得感謝你,因爲你宣揚的動靜越大,我被那穆子衡嫌棄的機率就越大,這樣呢,我被悔婚的機率就越大。”說完,故作輕鬆地往椅背上一靠,舒展舒展腿腳,無限愜意道,“要是真能被悔婚,我就在這望梅山莊當一輩子老姑娘,上不用伺候公婆站規矩,下不用替什麼臭男人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多舒坦呢!”
“喂,林黛玉,你敢有這種念頭,瘋了不成?!”少籬被她的瘋狂嚇得夠嗆,忍不住從椅子上跳起來,跺腳道,“那穆子衡有什麼不好,讓你如此嫌棄?再說了,你嫁過去可就是身份貴重的長子夫人,將來的郡王妃,一輩子吃穿不愁不說,還呼奴喚婢穿金戴銀,你還有什麼不滿意?”
“嘁,你可真是庸俗!”黛玉最喜歡看他急眼,他一急眼就跟孩子一樣口無遮攔,好玩得緊!於是繼續逗他道,“榮華富貴又如何,都是過眼煙雲,哪及當下這田園風光,秉燭聽蛙鳴,笑談豐收年,豈不樂哉?”
“你……真這麼想?”少籬呆呆的,一動不動地看着她,面具下的一雙丹鳳眼微微眯起,在審視,也在揣摩。
他忽然想起幾年前,他也是如她這般,喜歡起了鄉下廣闊的田園,甚至他還把一處青山依傍綠水環繞的世外桃源般的莊子買了下來,在那邊一呆就是一年。後來,家人還是尋到了他,威脅他若是不回府,就一把火把莊子燒了。無奈之下,他不得不跑到鬆巖寺暫時棲身,沒想到兜兜轉轉,他喜歡的這個女子卻也同他有着一樣的嚮往。
果真是天作之合啊!少籬的心頭何止是狂喜可以形容的。
黛玉歪頭看他,見他呆呆愣愣的,突然就有了一股莫名的衝動。她微微欠身,以迅雷之勢伸手就要去揭他的面具……
可是,她終究還是低估了面前這個男人的反應能力!
“你想幹什麼?!!”少籬幾乎在她將手伸到他的耳旁時才突然發力,身子迅疾地往後彈出,緊接着,便平穩落地,一臉戲謔地看着她。
這個女人,越來越讓他驚喜了,居然膽大妄爲地想揭開他的面具!!要知道自打他心血來潮地戴上面具開始在外面嚇唬人時,從來都沒人敢來揭他的面具,她是頭一個!!
黛玉沒想到他在愣神時仍舊保持着足夠的警惕,不覺悻悻然收回手,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往後一仰若無其事道:“不幹什麼,就是想揭開你的面具看看,你到底是何方神聖,爲什麼同你認識這麼久,你還不敢把面具取下來,難道,真的有什麼隱疾?還是真的醜到人神共憤的地步?”
“呵,你可真是……真是可笑!”少籬被氣笑了,有心想把面具一把揭了讓她看個夠,可又一想不妥,一切還是按照原計劃來吧,免得弄巧成拙,於是笑道,“你若真的好奇,那就安心等着東安郡王府的花轎來吧,等到洞房花燭那一夜,自然會揭曉我的廬山真面目!”
“哦?爲什麼要等到那一日?”黛玉心頭一跳,忍不住坐直身子,問,“你到底同那穆子衡是什麼關係?”
少籬忍住笑,重新整整衣裳坐到椅子上道:“我還是那句話,你若真好奇,就聽我的,安心待嫁,心甘情願地上花轎當你的長子夫人,要不然……我一輩子都不會揭面給你看!”
“隨便,我還不稀罕看呢!”黛玉被激怒了,朝他翻了個大白眼,起身就要往前院走。
少籬急忙拉住她,同時把食盒塞到她手中道:“把這個拿去吃了,養好身子,別讓我擔心!”說完,擡頭看了看天,遺憾道,“我也該回去了,改日再來看你!”說罷,不等黛玉回答,縱身一躍又跳上牆頭,回身又看了一眼呆立在原地的黛玉,轉身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