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紅驚恐萬狀，目光悽迷，嬌俏的面頰上滿臉是淚。巴巴地望着他，彷彿望見救星。寶玉冷冷地掃一眼婆子們吩咐：“帶我房裡問話。”
小紅進屋就撲倒在寶玉腳下哭訴：“二爺，是奴才的不是，不該得罪了林姑娘，林姑娘只聽二爺的話，求二爺救我一命！”
“林妹妹？你如何得罪了林妹妹？”寶玉詫異地問。想是小紅不過是怡紅院粗使的丫鬟，就是父母是府裡的老僕人有些頭臉，可也沒機會去和林妹妹結怨呀。
“是那日裡，寶姑娘當了衆人誇我口舌伶俐，就順口問起我的名字。我說我本名是‘紅玉’，太太避了二爺的諱給改做了‘小紅’。林姑娘就不快了，說是如今是個阿貓阿狗的都要去沾個‘玉’，可見這‘玉’也是個人人覬覦的俗物了。日後她養個雀兒，也起名叫個‘玉’，湊個熱鬧。也是我多嘴，就解釋說，‘玉’本分三六九等，我一個奴才的‘玉’自然比不得林姑娘和寶二爺的。林姑娘就拉下了臉，拂袖而去，臊我一個沒臉下臺。我也慌了神，還是寶姑娘代我圓了過去。”
這倒也符合黛玉平日尖酸刻薄的言語，寶玉深吸一口氣道：“她也是有口無心，總不會爲一兩句話去害你。”
“二爺，也是奴婢沒臉。昨日裡，芒種節送花神，我，我……”小紅支支吾吾，寶玉心裡更是詫異，就問她：“昨日在滴翠亭那邊，我和寶姑娘曾見到你，看你神色慌張的，可是和林妹妹鬥氣了？”
小紅愕然地仰頭望着寶玉，猛然磕頭哭了起來，抽抽噎噎的可憐。
“你有話好好講，你說呀，這是怎麼了？憑你得罪哪個？能幫你做主的我自然幫你的。”
小紅這才驚羞低頭道：“只是奴婢實在沒臉開口的。原是我同芸二爺在亭子裡面……我們……不想被林姑娘撞見了，想是報與了太太得知，才惹出今日的禍事。”
芸二爺？賈芸！寶玉心裡有氣，芸兒是他的侄兒，近來得了園子裡種花草的差事，近日常來怡紅院走動，說話吞吞吐吐的，難怪！沒臉的畜生！往日他知道府裡上下不乾淨的事兒多，卻不想自己的丫鬟也如此…..哎！
寶玉面頰通紅，想到昨日裡小紅開窗時衣衫不整鬢髮凌亂倉皇的樣子，心裡就恨得心碎。但又不能見死不救，想了想有些困惑問：“林姑娘如何撞見你們，光天化日之下，你們如何這麼不小心？”
小紅委屈地哽咽道：“奴婢想那滴翠亭是隱蔽的去處，誰想被林
姑娘給偷聽偷窺了去？”
“她可說了些什麼？”寶玉長吸一口氣，想林妹妹最恨這些男盜女娼的事，難怪。
“不曾同林姑娘謀面的，我發現時，林姑娘已離去了。”小紅委屈着。
“那你如何知道是林妹妹聽到了？”
“是，是寶姑娘來尋她時，無意說出的，說見林姑娘在亭子外玩水呢，一轉眼怕是躲寶姑娘就閃去假山後了。”
寶玉惱恨得不行，這也不怪林妹妹，她果若是撞見，定然噁心的幾日不思茶飯了，偏偏讓林妹妹撞見。
看着小紅，心裡忽然想，林妹妹如今也不小了，可惜還是純如清水一掬，不解風情，空生出如花容貌。不過一個念頭暗自罵自己混賬了，林妹妹天界奇葩般的人物，豈容褻瀆？
見他發呆，小紅求道：“二爺，求二爺救我呀!”
寶玉打發她說：“你先隨她們去，我設法救你。”
“二爺，二爺，求二爺務必留下我。若我這一去，怕就進了泥沼無法翻身了。”小紅哭得癱軟在地着實的可憐。寶玉深吸一口氣，定定心忽然記起前世裡，這小紅是被鳳姐姐討要走的，也是芒種節的時候。於是寶玉問她：“你這幾日可曾見到璉二奶奶？”
小紅揉揉眼睛說：“昨日在蜂腰橋見到過的。還幫璉二奶奶回房裡取了個荷包送去了稻香村**奶那裡。”
“鳳姐姐對你說些什麼？”寶玉問。
小紅想想說：“我只對二奶奶說，‘平姐姐說，奶奶剛出來了，他就把銀子收了起來，才張材家的來討，當面稱了給他拿去了。平姐姐教我回奶奶：才旺兒進來討奶奶的示下，好往那家子去．平姐姐就把那話按着奶奶的主意打發他去了。’二奶奶又問我，‘怎麼按我的主意打發去了？’我就說‘平姐姐說：我們奶奶問這裡奶奶好．原是我們二爺不在家，雖然遲了兩天，只管請奶奶放心。等五奶奶好些，我們奶奶還會了五奶奶來瞧奶奶呢。五奶奶前兒打發了人來說，舅奶奶帶了信來了，問奶奶好，還要和這裡的姑奶奶尋兩丸延年神驗萬全丹。若有了，奶奶打發人來，只管送在我們奶奶這裡。明兒有人去，就順路給那邊舅奶奶帶去的。’二奶奶聽了就誇我說話清楚，要向二爺討了我過去呢。”
寶玉微開了口，有些驚訝，這些話他都不曾聽懂，想這小紅果然是個伶俐無比的丫頭，難怪鳳姐姐喜歡她。他在沉思，小紅忙央告說：“二爺，不是我去攀二奶奶的高枝兒，實
在是二奶奶隨口說笑的話，做不得真的。”
寶玉閉目不語，沉思良久。若是眼下不放小紅去隨了鳳姐姐，怕是真要害她去嫁給焦大；若放了小紅高飛，難免日後不害了林妹妹。前世裡的謎團如今總算解開，原來是小紅的奸、情被林妹妹窺到，暗中向太太告發，害得小紅險些斷送了青春，難怪小紅前世裡恨林妹妹入骨，想出‘掉包計’這歹毒的法子，害得林妹妹吐血而亡。如今看來，可是林妹妹咎由自取了。心裡痛恨小紅不自重自愛，更痛恨林妹妹多管閒事。賈府裡腌臢事數不勝數，如此多事多舌，日後該如何是好？妻賢夫禍少，老祖宗和太太一心促成他和寶姐姐，也是有她們的用意。唉！寶玉心底裡一聲長嘆。
“二爺，我該如何是好呀？求二爺救我！”小紅哭得淚流滿面，已不復昔日干淨俏麗的容顏。寶玉嘆息一聲道：“你二奶奶怕這兩日就會向我討了你去，也算爲你解了眼前之急。”小紅悲聲綽綽將信將疑，偷眼“我這就過去走走。你先在這裡，我去叮囑她們。”
寶玉先去王夫人房裡請安，吃飯也是心神不安的，看一眼雍容大度的寶姐姐，再看爽利的三妹妹探春，真是少有林妹妹這般小肚雞腸，口舌多事的。自己平日痛恨老爺的小妾趙姨娘，人下賤還屢屢生事，不知何時林妹妹學得了這些。他猶豫是否提一句小紅嫁焦大的事，又怕母親發怒，就強壓一口氣，心想若是鳳姐姐喜歡小紅，是有法子救她的。
三妹妹探春笑他道：“二哥哥，你成日家忙些什麼？吃飯吃茶也是這麼忙碌碌的。”寶釵笑道：“你叫他快吃了去瞧林妹妹罷。”寶玉吃了茶，便直往西院去。
鳳姐兒貼着院門前，蹬着門檻子拿耳挖子剔牙，指揮小廝們挪花盆。擡眼見寶玉來了，笑道：“你來的好，你的字兒好，去替我寫幾個字兒。”寶玉跟進來，一路說笑着，心裡記得前世裡似是這麼情景，鳳姐姐同他討要小紅的。果然不出他所料，王熙鳳問：“你屋裡有個丫頭叫紅玉，我看着喜歡想要了來，明日再給你換幾個過去，可使得？"寶玉一聽正中下懷說：“我屋裡的丫頭多的很，姐姐喜歡誰只管叫了來。只是太太似要尋個丫頭去配焦大，不知怎麼的就選上了她？”鳳姐正喝茶，一口茶噴了出來笑道：“是誰出的促狹主意？焦大祖墳冒青煙也沒這等好事兒。我去回太太，別做這損陰德的事兒。”
寶玉高懸的一顆心放下，暗自想，警幻仙子姐姐交待的重任，這可算又了卻了一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