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寶釵在怡紅院聽到寶玉的那句話,頓時覺得尷尬不已,又自覺已然抓住了襲人的把柄,便趕緊兒的起身離去。直出了怡紅院後,她仍只覺得胸口“撲通撲通”跳個不停,體內一陣臊熱。她自幼熟讀詩書,無意中也曾偷閱過不少諸如《西廂記》、《□□》、《飛燕外傳》等之類的□□,其中有不少黃段子,她至今都能倒背如流,自然她也就明白她體內的這股臊熱從何而來。
雖說如此,但她到底尚是一閨閣女子,碰到這種事兒她亦不知道該怎麼緩解,只得從懷中取出一粒冷香丸服了,才覺得體內的這股熱流漸漸退了下去。可是寶釵沒有想到的是,正是因爲如此,反倒讓她今後徹底失去了生育的能力,不過這些皆是後話,這裡暫且不提。
寶釵出了梨香院後,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往何處去,因此便自漫無目的地逛着。偏這時,她貼身的丫鬟鶯兒跑了過來,對寶釵道:“姑娘,原來你在這裡呀,可找得我累死了呢。”寶釵聞言,因問道:“出了什麼事兒了,看你跑得這樣兒?”寶釵見鶯兒臉上都是汗津津的,知道她果然是找自己找得急了,遂也就緩了神色,但心中又難免訝異。
鶯兒喘了一會兒的氣,而後方道:“前面都在找姑娘呢,寧府珍大爺來了帖子,說是請這府中老太太、太太、寶二爺還有各位姑娘們去聽戲呢,二太太讓我來尋姑娘,原來姑娘卻在這裡逛着呢,可恨襲人那蹄子竟騙我說姑娘去了二姑娘那裡,我跑到二姑娘那裡沒見到姑娘,便到這裡來尋,可是累死我了!”
寶釵聞言,不覺奇道:“這沒來沒由的,又非什麼正日子,也非什麼節日裡,更沒聽說寧府中誰是這幾日過壽的,如何就擺酒聽戲了?”鶯兒道:“聽說是林姑娘的親兄弟要到寧府中做客,因此上寧府中今兒個裡要擺一日的酒席呢。”鶯兒從四歲起便在寶釵跟前侍候,自然認爲自己家姑娘是無人可比的,因此對黛玉被封爲公主她心裡也是極替寶釵不服氣的,所以私下裡她依舊稱呼黛玉爲“林姑娘”,並不稱是“公主”。寶釵聞言,因問道:“既是林丫頭的親兄弟,如何不到這府中來,反到外人的府裡?”
鶯兒聽了,正欲回答,卻聽寶釵一聲冷笑道:“罷了,這與我原也沒什麼關係。”言罷,心中又暗自思量道:“如今聽說那林丫頭府上聖眷正隆,便是八貝勒他們都得仰望那林姑父的鼻息,想來這林丫頭的兄弟將來也定是個位高權重的,此刻若是不巴着,只指望這府中,恐怕也是沒有什麼盼頭的。”想畢,因對鶯兒道:“鶯兒,咱們趕緊回梨香院去備些表禮,方不讓人笑話了這府中的體面。”言語之間竟儼然將自己當作了這榮國府的當家人。
鶯兒答應了一聲,自跟寶釵回了梨香院。寶釵換了一新淺橘色衣裙,胸口那把金鎖明晃晃的很是耀眼,又命鶯兒從箱子裡取出了一塊玉質上乘的九紋蟠龍玉佩。鶯兒聞言,因驚訝道:“姑娘,這塊玉佩難道您要將它送給林姑娘的兄弟嗎?”寶釵道:“如今咱們薛家已漸顯敗相,而林丫頭她家中卻是如烈火烹油,鮮花着錦般鼎盛,如今咱們只得暫且仰人鼻息,雖說這九龍玉貴重,但若是能以此換得一些好處來,倒也值了許多。”
鶯兒聽了,只得將那九紋蟠龍玉佩取來遞給寶釵,只心中到底覺得不值,因道:“姑娘,您跟林姑娘之間面和心不和,這九龍玉佩送出去能否物有所值,我還是有些兒懷疑。”寶釵笑道:“你只管放心好了,你可曾見過你姑娘我做過沒把握的事情?再說了,那林丫頭的兄弟也只比環兒大個把月,又能懂多少人□□故?我只軟語懇言幾句,還怕籠絡不過他來?”鶯兒聽寶釵如此自信滿滿,便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
正在這時,琥珀卻是匆匆走了進來,口中笑着對寶釵道:“寶姑娘,可收拾好了麼?前面老太太、太太都等着寶姑娘去東府裡聽戲呢。”寶釵素來知道琥珀是賈母身邊除鴛鴦以外第一得用的丫鬟,如今賈母派琥珀來催,定是因爲前面偏等自己一人,故而心中不滿。因此寶釵忙笑道:“適才梳妝花了些功夫,讓老太太久等真是不好意,咱們這便去罷。”寶釵生怕賈母對自己遲到的原因從而對自己的印象更加壞,所以一語言罷,便急匆匆地領着鶯兒出了梨香院,並沒有看到琥珀在後面臉上一閃而過的戲謔的笑容,宛若那尋到了獵物一般的意味深長。
寶釵領着鶯兒到了前面,給賈母、王夫人請了安後,因笑道:“寶釵因梳洗耽誤了些時候,還望老太太莫怪。”賈母看了一眼寶釵的妝扮,口中笑道:“寶丫頭今兒的妝扮倒是極鮮亮的。”鳳姐在一旁聽了,亦笑道:“老祖宗說的是呢,寶妹妹素來都是極出挑的,只是往日也不怎麼注重打扮,這一打扮呀,比我們這些燒糊了的卷子不知道強了多少倍,咱們家通共也只林妹妹能比得上寶妹妹罷了。”鳳姐這話卻是說的極巧的,一方面既讚揚了寶釵的美貌,另一方面又暗諷寶釵不過是一客人,卻喧賓奪主,打扮得比這府中的姑娘還要出挑,真真是讓人氣又氣不得,惱又惱不得,只把臉羞得通紅在一旁不敢多加言語。
賈母聽了,因笑道:“你這猴兒精的,寶丫頭算來也是你表妹,我贊她一聲,你怎麼反倒吃起醋來?寶丫頭也不過是因爲她哥哥喜事將近了,所以才注重些打扮罷了,你倒是能編派出這麼一通話來,真真你這張嘴,要不得。”寶釵見賈母爲自己解圍,心中不覺訝異,偷眼去看賈母神色,卻見其一如平常一般說笑逗趣,並無半點異樣,遂也就漸漸把心中的疑惑給消釋了。
鳳姐聽賈母這般說,因假意哭道:“我就知道老祖宗素來都是喜愛漂亮女孩子,我如今已經是昨日黃花,老祖宗哪裡還看得上眼的?罷了,罷了,我瞧着我還是趕緊到珍大哥府裡討兩口酒喝纔是正經。”賈母聽了,因推鴛鴦道:“鴛鴦,你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去給擰鳳丫頭的嘴,竟連我也一起編派起來了。”
鴛鴦聽了,因笑道:“老太太要奴婢擰璉二奶奶的嘴,奴婢可是不敢,今兒個林少爺要去東府裡做客,璉二奶奶也是要去聽戲的,老太太若是讓奴婢擰了璉二奶奶的嘴,璉二奶奶今兒個可還要不要見人呢。”鳳姐聽了鴛鴦的話,因笑道:“阿彌陀佛,我就知道姐姐是最疼我的,我這裡多謝姐姐,趕明兒個我定爲姐姐尋個好姐夫的!”鴛鴦聽了,不覺臉一紅,因道:“這也是當奶奶的人說出來的話兒?可是饒你不得呢。”言罷,便作勢要擰鳳姐的嘴,鳳姐忙道:“好姐姐,饒了我這遭兒罷,下次再也不敢了。”
賈母聽了,因止住鴛鴦道:“好了,你也別鬧她了,正如你說的,若今兒果真擰了她的嘴,她可還怎麼見人呢。”言罷,又嘆道:“說來,瓊玉那孩子到現在我都還沒見過呢,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進京的。玉兒那丫頭如今跟我也不親了,這兩年派人去接她,她卻總是推三阻四的,便是跟四貝勒定了親事,也沒有派人來通知一聲。也連帶着瓊玉這孩子也遠着這府中,便是如今來了也是去東府裡。”
鳳姐鴛鴦聞言,正待出聲安慰,這時賈母身邊的一個丫鬟名喚玻璃的進來道:“老太太,珍大爺打發人來說,林少爺快要到了,請老太太並太太姑娘們快些兒過去呢。”賈母聽了,忙道:“快,快走,我要去瞧瞧我那外孫子。”衆人聞言,忙命人擡了一頂軟轎過來,將賈母扶上軟轎,自往寧國府而去。
賈母等人到寧國府時,正巧兒與瓊玉打了個照面。衆人見了瓊玉的長相,一時間竟是呆住了,直嘆老天偏愛,鍾靈毓秀皆出自林家,妙玉與黛玉這對姐妹已經是奪盡天下秀色,偏這瓊玉也是生得與衆不同,竟不知道用何種言語表達,只讓人覺得任何諸如俊美、風度翩翩、氣質非凡等詞彙在他的身上都是顯得那般晦澀。
的確,瓊玉如今的長相便是連剛回京不久的黛玉都嚇了一跳,直拉着瓊玉左看右看之後,方怔怔地問瓊玉道:“你真的是我的弟弟瓊玉嗎?怎麼才兩年不見,我竟是不認得了,簡直是越來越禍水了!”瓊玉聽自家姐姐像欣賞古董一般的看了自己一遍又一遍後,竟得出了“禍水”這一結論,只覺得苦笑不已,這又不是他自己選擇的,說實話,他也不想長成這樣子,每每自己出門,便覺得周遭的視線很是熱烈,而那些個少女竟都紛紛向自己投擲香囊絹帕,直鬧得自己頭痛不已。
寶玉怔怔地看了瓊玉好半晌,方開口問道:“你便是林表弟嗎?果真是個難得的。”言罷,又仔細地端詳着瓊玉的模樣,但見瓊玉身材頎長,比之自己竟高了一個頭還不止,面容宛若是由一整塊美玉雕刻而成,五官都點綴的恰到好處,一身月白色鑲黃色錦袍,更加將瓊玉襯得宛若瓊林玉樹一般,舉手投足之間更增添了幾分貴族之氣,卻又透着幾分猶如閒雲野鶴般的淡然,微微一笑間,卻是日月失色,天地黯然,仿若只剩下他纔是這世上唯一的風景。
瓊玉見寶玉打量自己的眼神中竟帶着幾分癡迷,心中自是惱怒不已,因暗道:“常聽姐姐說這榮國府的寶二哥是有些個好男風的,沒想到卻是如此不堪!竟敢如此明目張膽地輕薄於我,若是不給他些顏色瞧瞧,我便不是林瓊玉!”念及此,瓊玉的臉上如罩冰霜,便是一旁端茶擺點心的小丫頭子們都感覺到突然有一股冷風直颼颼地往脖子裡鑽。
賈珍原是深知瓊玉最討厭別人盯着他看的,故而見到寶玉那般癡迷的神色,一早就猜到瓊玉心中定是惱火了的。當然他也知道瓊玉表面看上去同林如海一般有着幾分儒雅之氣,但實則卻並非如此,雖則瓊玉只十三歲的年紀,然其性情卻比四貝勒猶爲狠辣,且是打人不帶傷,殺人不見血,是以但凡知道些瓊玉的,都不會主動去惹他,如果果真惹惱了他,他便是將天捅出個窟窿來,也沒人敢說他什麼。因此當賈珍見到瓊玉臉上浮起的淡淡怒意,他卻是不去管的,只含笑着在一旁看戲。
而瓊玉自然也看到了賈珍臉上那戲謔的笑容,因此他又豈會任由賈珍杵在一旁看戲,故而便開口問賈珍道:“珍大哥,我到你這寧國府來做客,如何卻來了這麼許多不相干的人?”
賈珍笑道:“原也沒有什麼,只是家中近來冷清的很,拙荊欲擺上兩桌酒席,聽出戲熱鬧一番,故而才把榮國府中的老太太、太太等主子並姑娘們一塊兒請來,卻沒想到竟和表弟你來的這日給撞到同一日去了。”瓊玉冷哼了一聲,而後方道:“既然如此,我也秒沒有必要見她們了,只珍大哥,我想我來找你的目的你應該很清楚纔是。”
賈珍聞言,神色不由得變得嚴肅起來,道:“我自然是知道的,這裡也不是說話的地兒,跟我到我的書房來罷。”言罷,便欲領了瓊玉往書房而去。偏賈母好容易見到瓊玉,正欲想盡一切辦法讓他留在賈府,尤其是若是能讓瓊玉娶了賈府的一位姑娘就更好了,可偏偏瓊玉來了之後連看都沒看她們一眼,便要跟賈珍去書房說話,因此忙開口問賈珍道:“珍兒,你們有什麼話要說的,竟不能給我知道不成?”
瓊玉俊眸微眯,冷冷的目光宛若數九寒冬的冰雪,薄脣輕啓,道:“賈老太君是想要參知政事麼?”賈母聞言,不由得渾身一凜,忙強擠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道:“怎麼會?我只是初次見到瓊兒你,心中不捨罷了。”瓊玉道:“我還沒走呢,再說了,我這次來寧國府,是有些朝政上的事兒要跟珍大哥商量,可不是來跟你們這些婦道人家喝茶敘舊說笑話兒的!”言罷,也不管賈母如何反應,徑自大踏步地跟着賈珍往書房去了。 ⊙ttкan⊙℃O
兩人剛進了書房,賈珍便迫不及待地問瓊玉道:“可兒她怎麼樣了?”瓊玉聞言,因笑道:“珍大哥適才的冷靜從容卻去了哪裡了?”賈珍聽了,臉上出現了一層狼狽的薄紅,道:“你就別笑話了,快告訴我,可兒她怎麼樣了,這兩年沒有她在身邊陪着我,我都不知道時間是怎麼過來的了。”瓊玉聽了,因嘆了一聲,而後方道:“珍大哥哥你別急,可兒姐姐她好得很,只是不知道哪路人馬似乎在暗中調查可兒姐姐,半夜裡時常有人打攪,不過都被康親王府的暗衛給打發出去了。”
“這就好,這就好。”賈珍聽聞可卿沒事,遂也就放下心來,因道:“只要可兒沒事,我也就能放下心來做我該做的事了。”瓊玉聞言,眸光一閃,而後方道:“珍大哥,這次我來是因爲四哥還有二姐姐讓我告訴你,是時候動手了。另外,等這事情一完,珍大哥哥你也就能明着身份跟可兒姐姐在一起了,四哥已經求了皇上伯伯,給可兒姐姐明白一個身份,到時候你也離了這府中,改換一下身份同可兒姐姐成親便也就是了。”賈珍聞言,不覺大喜。
兩人又說了半晌的話,忽聽賈珍開口道:“不瞞你說,這府中,別人也就罷了,只迎春和惜春,我不怎麼放心得下。”瓊玉聞言,不覺笑道:“你只放寬心罷,二姐姐曾說了,她與迎姐姐還有惜妹妹相處的時間不長,但自認爲還是極其瞭解她們的,迎姐姐看上去軟弱無能,是個面性子,愛怎麼揉捏便怎麼揉捏,實則不然,迎姐姐深藏不露,胸懷丘壑,我想迎姐姐到時候自有脫身的辦法;至於惜春妹妹,她冷心冷情,且又性格乖僻,言辭犀利,想來也定能有法子護住自個兒的周全,如若果真不能,二姐姐也定會出手相救的。”
賈珍聞言,不覺嘆了口氣,道:“但願果真如你所說的罷。”言罷,賈珍又轉過身去,從自己身後的書架上取出了一本書冊,遞給瓊玉道:“這東西我已經保存了十幾年,如今眼看着兩府便要漸漸的倒了,這東西也眼見着沒了什麼用處,你只將這個帶回去交給四爺,想來他日一定能幫上四爺的忙。”
瓊玉打開翻看了一下,不覺怔住,因有些呆呆地問道:“珍大哥哥,你如何會有這東西的?”言罷,又看了看賈珍那有些滄桑的面容,因又道:“我知道了,你放心罷,我會將這東西親手交給四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