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我要是走了家裡就只有你一個人了,不如娘和我一起去,正好散散心。”
寶釵不可能光顧着自己回孃家, 卻把老太太一個人丟下, 於是熱情地邀請她一同出門。
老太太捨不得離開家, 況且她也怕熱, 便拒絕了:“到時讓你哥哥來接你, 你帶上朝兒一起,我就不過去了,身子骨老了, 不願意動彈,正好趁着孫子不在家我也好生歇一日。親家太太, 你可別見怪。”
薛氏滿臉笑:“老太太還年輕着呢。帶孩子是個辛苦活, 老太太也該多多保重自身。您老人家只管放心, 到時蟠兒不僅來接,還會好好地把她們母子倆送回來, 交到您老人家手上,這纔算完事。”
“那我就放心了,只是又要勞煩薛少爺。”
“親兄妹,這是應當的。”
薛氏和寶釵商量好中秋節前一天,過來接她回孃家, 然後又坐了坐, 這纔回家去了。
到了那一天, 薛蟠果然一大早就請了轎子過來, 寶釵梳洗打扮妥當, 然後去正院向老太太辭行。
自從朝兒生下來,這還是老太太頭一回和自己的寶貝孫子分開, 雖然只分別半天,老太太卻有些受不住,眼圈似乎都紅了。
寶釵看她這樣,便道:“娘不如一起去,我們略坐一坐就趕緊回來。”
老太太實在不喜歡應酬,和薛氏談得來那也是因爲當初薛氏在賈家住了很久的緣故,這麼熟,相處起來也就自在多了,這會兒薛家有客人,老太太去了難免要打起精神應酬。
所以,她想了想,還是搖頭道:“不了,我還是在家等你們母子倆回來。”
寶釵不好強求她,答應吃過午飯就回來,又囑咐玉歡和玉喜好好伺候着,這才抱着兒子出門坐上轎子回孃家。
……
甄太太是兩天前到的京城,她原本不打算來的,雖然她只有香菱這麼一個女兒,可女兒嫁了人,只要她過得好,見不見面又有什麼要緊呢?
突然收到京城的來信,說香菱有孕了,甄太太左思右想,鼓起了平生最大的勇氣,向大哥提出想來京城看望女兒。
香菱的爹甄士隱出家以後,家裡沒了男人,又沒有子女,甄太太一個女人獨居很不方便,漸漸的,村裡的閒漢欺負她家沒人,不分白天黑夜的上門鬧騰,甄太太沒有辦法,只好收拾包裹投奔孃家。
甄太太還有兩個哥哥,大哥封光就住在鄰村,早已成親,生了四男一女,二哥封明則由他爹封肅做主,給鎮上只有一個獨女的雜貨鋪老闆當了上門女婿。
封肅是一個十足的勢利小人,把錢財看得比眼珠子還重,他從不在意那些虛名,認爲只有握在自己手裡的東西纔是真的,因此也不介意自己的小兒子給人家做上門女婿。有村人笑話他,他反倒得意洋洋,認爲雜貨鋪老闆操勞一輩子,到頭來爭下的一份家產才成了封家的東西。
封光做爲長子,繼承了家裡的房屋與田地,同時也負擔起給爹孃養老的責任,甄太太前去投奔,雖然是自己的親妹妹,封光嘴上不說什麼,心裡還是有些嫌棄的。
背地裡,封肅勸他:“再怎麼說也是我女兒,她家已經那個樣子了,難道還能趕她走不成?你別看你妹妹運道不好,手裡也是有屋有田的,她又是個勤快人,平時縫縫補補,還能做些針活線兒貼補家裡,你虧不了。”
甄太太手裡的屋和田,還是當初她親爹從甄士隱手裡半哄半賺幫着買的,屋是爛屋,田也是薄田,值不了多少銀子。
封光的性子和封肅簡直如出一轍,甚至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他不光喜歡錢財,同時也注重自己的名聲,畢竟他還有四個兒子和一個閨女呢,對親妹妹不聞不問,勢必會讓村人說閒話,他只好捏着鼻子認下這個麻煩。
轉頭,封肅就去勸女兒:“你沒了丈夫,又沒有孩子,將來還得靠你的四個侄兒給你養老摔盆扶靈,依我看,你不如把手裡頭的東西全部交給你大哥,你覺得怎麼樣?”
也是巧了,甄太太的性子和她女兒香菱一模一樣,都是逆來順受的,親爹把話說到這份上,她還能說什麼呢?
況且,她這一趟不是隻在孃家住一天兩天,而是想着長住的,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於是甄太太就這麼把她的屋和田全部交到封光手裡,由他處置,自己再也不過問。
甄太太是個勤快人,無可奈何之下回了孃家,本來心裡就有愧,所以平時做事根本不需要人吩咐,和封家唯一的一個下人廚娘一起,把家裡打理得整整齊齊。
之前薛蟠寄過去的厚禮以及那一百兩銀子,自然也全都進了封光的腰包,甄太太只在一旁過了個眼癮,她還抹着眼淚感嘆:“只要香菱嫁得好,我就知足了。”
有了這麼一筆天降橫財,封光看他妹妹的眼神都有了熱度:“我瞧那薛家也是個富貴人家,不然怎麼置辦得起這麼一份厚禮,你哭什麼,這是好事啊。”
後來,甄太太提出要進京看望女兒,封光起先是不同意的,山長水遠的,這一路不知要花掉多少銀子,後來還是他的妻子勸他:“讓妹妹去一趟也好,圓了母女這一場的情份。”
封光的小女兒封婉容一聽是去京城,便纏着爹孃磨了好些天:“爹啊,我也想去京城開開眼界,姑姑一個人上路多悶啊,有我陪着就不一樣了。”
封太太這下不幹了:“你爹相中了你二伯介紹的那家人,準備年後就給你定親,一個大姑娘成天瞎跑什麼。何況那麼遠的路,我是不放心的,你老老實實呆在家,哪兒也不許去。”
封婉容立刻把嘴嘟得高高的,掛個油瓶都不會掉下來。
封光看了女兒一眼,心裡又有了另一種打算。
他先把婉容支使出去,然後跟妻子商量道:“我打聽過,跟着商行的車隊一起上路,只要十幾兩的路費,再添上幾兩銀子做這一路的伙食錢,足夠的了。唉,妹妹天天在家哭,我看了也不忍心。我那可憐的侄女三歲就被拐子給拐跑了,這些年還不知吃了多少苦頭呢。妹妹這一去,再回來一定不會空着手的。況且,二弟介紹的那家人雖然比村裡人強,到底不怎麼如我的意。薛家住在京城,認識的人不比鎮上強多了?婉容這一去,不光是見見世面,要是侄女能在京城給她介紹一門好親……”
封太太心裡意動:“跟着商隊安不安全?”
“怎麼會不安全,你只當你的女兒是個寶,人家押送的貨物都值好幾百兩呢,專門請了一批護衛,比自己趕路不知安全了多少倍!”
封太太沒有再反駁,算是默認了這件事,然後跟女兒說已經同意她去京城,卻半句不提別的話。
轉過身,封太太悄悄跟甄太太說話:“……你大哥的意思就是這樣。我們誰都沒去過京城,也不知侄女在那邊是個什麼情況,你去了私底下問她一聲,都是一家人,婉容要是真能嫁到京城,侄女也算多了個伴,不至於孤伶伶的,被婆家欺負了都沒人幫着出頭。”
封光這兩口子,做事向來是一人扮黑臉,一人扮紅臉,封光就是那個黑的,他的妻子則是紅,所以甄太太對這位大嫂的印象很不錯。
甄太太在大哥家住了這麼些年,大嫂不打也不罵,有時封光給妹妹臉色看了,封太太還要幫着勸說幾句。
難得大嫂有事求自己,甄太太哪裡好意思拒絕呢?當即就保證道:“大嫂你只管放心,雖然香菱三歲就離開我身邊,我生的女兒我知道,性子和我一模一樣呢。要是沒有好的也就罷了,若是有,一定介紹給婉容。”
“哎呀,妹妹你這樣說,我心裡真是感動得不行。當年你剛來我們家,你大哥還不太樂意呢,我就說他了,妹妹那麼好的一個人,只可惜命不好,都是一家人,哪能不拉一把的?你瞧瞧,如今婉容就全指望妹妹你了。”
甄太太聽了這話,也感動非常,同時還生出一種責任感。
封太太又道:“要是辦不成,妹妹也別難過,不是我誇口,在這個村裡想娶我們婉容的多着呢。其實我也捨不得把她嫁太遠,將來想見一面可就難了。這事妹妹記在心裡就好,不管成與不成,我先在這裡多謝妹妹了。”
說着,作勢要給甄太太行禮,嚇得甄太太一把攔住她,哽咽道:“大嫂……這些年大嫂待我的好……”
“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封太太拉住她的手,熱情地說,“我們去選塊好料子,給你和婉容做兩身新衣裳,既然要出門,以前的舊衣裳就不好再穿出去了,沒得丟人。正好侄女上回送來幾匹好料子,你快來挑一挑。”
甄太太收了淚,樂呵呵道:“我一把年紀了,隨便揀塊細棉布做兩套就夠了,倒是婉容該用那細軟的綢緞好好做幾身,她正是應該打扮的時候呢!”
薛蟠送來的幾匹綢緞,被封光賣了一大半換成銀子,剩下幾匹本來是預備着留給女兒做嫁妝的,這時候也只好先拿出來做成衣裳。
等收拾好行李,封光領着兩個兒子送甄太太和婉容出門,一直送出了州府才轉身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