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亂則荒,商亂則陂。角亂則憂,徵亂則哀。”紅拂在遠處叫道,“君驕官壞,事勤民怨。你習琴學,難道不知這樂中至理?何苦要與我們作對?”
綠綺道:“爲公之劍,稱爲義劍。爲恩之劍,稱爲私劍。殺手行中規矩如此。既然國家無養於我,我爲何要報國?綠綺但知所衣爲司徒儲,所食爲太師府,此命乃楚國公與柱國將軍大人所造,敢不盡心盡力,以分主憂?”
紅拂冷笑:“恐怕你想以此邀寵於柱國將軍大人吧?”
綠綺怒:“九哥三牙還不夠你受?要來撩撥?那就送你一曲《蘇幕遮》!”
琴聲一變,匏音即起,琴聲中含了疏勒與康國、龜茲、西涼與天竺諸樂聲部,胡夷之音大作,節律變悠揚爲熱烈短促,正是胡人潑寒胡戲的嬉鬧荒歡。
李靖雖不知此刻紅拂聞琴樂後的感受,既然從紅拂口中瞭解到此女是以鐵琴奏樂,琴音制敵,既然她公然聲明以琴曲對付紅拂,想紅拂聞琴聲中,自有被侵凌之苦。想到自己適才身受,知道這琴聲終究厲害,非同小可,當下長喝一聲,大槍急刺三槍,將丁四逼得怪叫一聲,一個筋頭翻了出去。趁丁四被逼退之際,槍一抖動,挑起碗大一朵槍花,槍前人後,人槍合一,向綠綺射出。
“醉龍入海槍”!
這一槍如狂歡醉龍,躍入大海,搖頭晃尾,歡然怒射,向綠綺膝上鐵琴射出。
槍還未到,槍頭破風之聲,發出“嗡”的一聲大響。
綠綺盤腿彈琴姿勢不變,人與琴卻飄然而起,移後三尺,避過槍招。
卻聽丁四一聲驚呼,判官筆脫手擊在槍上的聲音清脆悠長,滿空暗器銳嘯聲頓起,丁四那霸道的暗器已告出手。
綠綺在空中橫目看,丁四竟被李靖一槍反挑,挑中左腕,將他左手判官筆擊飛。丁四受傷之下,右手一拍腰間,按動機弩,七七四十九支連珠環射小藥弩即告出手,四十九支三寸短弩箭閃着幽藍的光芒,銳嘯着射向李靖!
卻聽宮九怒吼一聲,紅拂人劍合一,一條閃着劍光的身影向丁四的暗器幕中撞來。
叮叮噹噹數聲急響,如珠落銀盤,紅拂人已穿過暗器之幕,到了丁四身旁。
丁四判官筆急點紅拂刺來的一劍。
紅拂卻一聲長笑,一個“魁星踢鬥”,將丁四踢得向後倒翻出去。
綠綺見狀一驚,正要撲去救援,卻見眼前陡地射來一道銀光:李靖的槍又到了!
李靖槍直取綠綺面門。
“當!”綠綺情急之下,舉起鐵琴擋了一槍。槍琴相撞,發出一聲大響。綠綺身如流星,遠遠拋彈向後。
“丁丁”兩響,李靖轉身連使兩招“鳳點頭”,兩槍都擊在無聲撲至的宮九馬牙刺上。兩人對面,近在咫尺,但見宮九青臉獠牙,如地獄中放出的牛頭馬臉。
卻聽綠綺在遠處格格笑道:“九哥,丁公,你們給我擋一會兒,我去搬援兵!”
原來她有意借李靖一槍之力,逃出戰團,去討救兵。
李靖大急,大槍掃出,喝道:“去!”宮九躲閃不及,槍掃中臉上,“崩”的一聲,獠牙頓斷,劇疼之下,他只覺腦袋一麻,眼前一黑,仰天倒下。
李靖手腕一振,大槍陡地射出,疾若閃電,射向轉身逃離的綠綺,喝道:“着!”
大槍帶着嘯聲射出,眼看綠綺逃無可逃,將要被槍射中,綠綺轉身,手一揚,鐵琴飛擲而出,向大槍撞來。
一聲驚天動地的大響,槍竟從鐵琴上射穿一個大洞,帶着鐵琴,隨着一聲金鐵交響之聲和隨即響起的仙東丁當金石之音一齊大作,卻是槍帶着鐵琴,射中一棵大樹,釘在樹上。
樹不由一陣大顫,如狂雨怒雹,落下斷枝殘葉紛紛。
綠綺臉色一變,轉身再逃。
迎面一人向她雙手箕張撲來。
綠綺不假思索,嬌叱一聲,拍出一掌劈空掌。
來人發出一聲狂號,口中噴出一團血霧,如空谷墜石,向土崗子下落去。
——是丁四!這人竟是“龍耳”丁四!
綠綺不由一愕。
正當她一愕之際,一個人影飄然而至,攔住了她的去路:
紅拂。
紅拂來了。
綠綺怒目圓睜:“怎麼,真要與我爲敵?”
紅拂說:“是你跟蹤來到這裡,與我們爲敵的。”
綠綺冷笑:“莫不是我的鐵琴毀掉了,你以爲可以對付我了?”
紅拂說:“我知道,你的一百零八招鐵琴手,凝真氣爲氣指,可彈無形之琴。我還是不足與你對抗。”
紅拂說至此,一頓,淡淡一笑:“但我必須把你留下。因爲若讓你逃走,我們兩人就無法逃脫‘獨孤城’的追殺!”
綠綺道:“好。”
她“好”字一出,小臂劃一個圈送出,手作蘭花指型,拇指、中指屈指相扣,勁凝五指,翻手一彈,一道勁氣隨手而生,向紅拂胸門大穴“神封”、“靈墟”間射來。
紅拂身形一閃,揮劍斬出。
李靖身形一閃,將被紅拂踢得飛過來的丁四接住,見綠綺擲琴擋槍,又要逃走,急中生智,雙膀一較勁,悶哼一聲,將丁四當作一道兵器,向綠綺拋擲過去。
丁四在空中,不由雙手箕張,準備抓住什麼,以停下在空中急飛的身形。
然而他纔要落到綠綺面前,被綠綺視作敵人來襲,一掌劈出,將他劈得口噴鮮血,向土崗子下落去。
綠綺不由爲自己出掌打中自己人而一愕。
正在一愕之際,紅拂出現在綠綺面前。
見紅拂已把綠綺攔下了,李靖不由鬆了一口氣。
但他這口氣纔鬆下,腦後勁風驟至。
李靖忙彎腰斜插柳,讓過這道勁風。
卻見一道黃燦燦的光影帶着勁風從眼角飛掠而過。
——那是一隻流星金瓜錘!
就在這時,另一道勁風向背腰處襲來。李靖心中一凜,身形急閃回頭,卻見一個勁裝漢子使奇門兵器鉤鐮拐正自退後,那鉤鐮拐的槍頭,還帶着血。
一陣尖銳的痛從背上傳來,告訴李靖:自己被那從背後偷襲的鉤鐮拐給掛了彩!
李靖閃目場內,除了那鉤鐮拐漢子,一個五短身材的勁裝漢子手腕一振將流星錘收回,還有一個使火焰槍的黑衣人,在旁掠陣。
鉤鐮拐,火焰槍,流星錘。這三個人,是又一個殺手組合吧?
李靖深吸一口氣。
他決計:速戰速決。因爲如不速戰速決,若待宮九等醒來,只會越來越麻煩。況且,誰知有沒有第三個殺手組合接到從這裡綠綺發出去的訊息,如果有,這第三個殺手組合又在什麼時候出現呢?
李靖正這樣思忖,陡聽紅拂與綠綺同時發出一聲清叱,李靖閃目看時,卻見紅拂與綠綺雙掌擊在一起,無聲無息,僵持在那裡,不動。
——兩人似是陷入比拼內力之局。
李靖身形一晃,發足奔跑,向紅拂趕去。
一道黑影躍起空中,將火焰槍一抖,向李靖當胸搠來。李靖往斜一閃,拔劍削出。
槍被削斷。
火焰槍黑衣人將槍柄一抖,點向李靖胸口。
他將槍柄當棍使,這一招“石裡種火”是棍術中點穴的高招,一棒化五,五點齊至,分點李靖胸前諸穴。
這一招在棍術中又叫“梅花吐蕊”棍。
然而一道光閃過,未容黑衣人將棍上所附內勁吐實,一陣劇痛從黑衣人喉中發出,黑衣人全身一懈,在空中如中箭的鷹隼,直墜下來。
卻是李靖及時抄起削落的那一截斷槍的槍頭,以甩手箭法甩出,射穿了黑衣人的咽喉!
但李靖這一凝身運功甩箭之時,背上風起,流星錘又飛擊而來。李靖甩出斷槍,倏地前撲,讓過流星錘,身子向左一翻,轉身揮劍向流星錘的飛索削去。
一削之下,不意竟未削斷:也不知這烏溜溜的飛索是究是何物所鑄,堅韌異常。
那使鉤鐮拐的見有機可乘,厲喝一聲,向李靖撲至,鉤鐮拐“鐵樹銀花”“雪擁華山”“亂鴉入林”,兩頭槍尖劃出無數道銀芒,令人眼花繚亂,彷彿有百數十槍頭齊向李靖身上招呼而至。
李靖腳往地上一蹬,倒躍而出,讓過這一輪敵人鋒芒。
但還未容他倒躍而起,站穩腳跟,“虎”地一聲,那流星錘又奔李靖面門疾打過來!
李靖大喝一聲,不退反進,搶入圈內,“玉帶圍腰”一劍橫抹,抹向使流星錘的漢子腰間。
流星錘漢子大驚,急閃。李靖冷笑,劍起,“飛龍入雲”,點中流星錘漢子眉心。
流星錘漢子倒下。
那使釵鐮拐的本要撲來,見狀不由一怔。
一怔之下,他轉身向紅拂與綠綺對掌的地方狂奔過去。
他意圖很明顯:先殺紅拂,再與綠綺聯手回來對付李靖。
但他剛要奔到紅拂身邊,一柄劍飛擲而至,從他背後貫入,他慘號一聲,踉蹌倒下。
——卻是李靖及時擲劍而出,將他擊斃!
“好,不虧爲軍中之將!短兵相接,眼明手快,出手兇狠,招招奪命!”一人鼓掌道。
李靖本想奔過去助紅拂一把,聞言身形一凝,凝立不動,望向來人。
卻見那人衣白如雪,飄然若仙,若虛若實地立在一棵松樹的松枝上,顯露出一手極高明的輕功。
“閣下是誰?”李靖問。
來人輕若落絮,飄下地來,笑:“我已忘名已久,道上送我一個外號,叫什麼‘殺手之王’。”
——殺手之王。李靖心中一震:紅拂所說的“獨孤城”的高手,“鐵琴”綠綺之外,終於出現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