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餘炕聞言側目掃了他一眼“說的什麼話,我不是餘炕,你是麼?”
“不。”蕭衍搖了搖頭“你怎的變成這樣了…”
餘炕聞言一笑,也是好奇“我變成怎樣了?”
“那治天下的大道先且不說,可你既然是馬叔的親傳弟子,也是不得道門的傳人,爲何說起這不得道門被滅,如此這般…”蕭衍話說到一半,啞口難言。
“如此這般快意是麼?蕭衍,你要知道,琅琊子不聽候朝廷吩咐,獨自去那異邦平亂,如此有礙國體的事情,如何縱容得了?”餘炕冷冷道“再者,你也明白,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朝廷想要那《玉虛真經》,你琅琊子卻隱瞞不報,也是死罪一條。”
“這…”蕭衍沉眉片刻“不得道門做的也是救黎民蒼生,朝廷只不過希望鄰國戰亂不斷,好一家獨大,自私的緊…”他本不懂治國之道,不過聽了李泰所言後,越發覺得當今朝廷無理,百姓不平,“權謀之術涉及太深,我一言兩語說不清楚”蕭衍不知如何再作解釋,只好又開口說道“朝廷如何我就不談了,可是馬晉風是你師父,不得道門也是你的師門,你難道沒有一絲憐憫之心麼?”
“哼,馬晉風怎麼了?他是我師父沒錯,也治好了我的腿,我衝這點很感激他,可他也是一個沒用的弱者,不僅被廣涼師逼得自廢武功,苟延殘喘死在異邦,便是當年滅派之後,他懷着《玉虛真經》逃亡西州,也不用腦子想想,若是他早把這經書交給朝廷,又哪會落得這般下場?!”餘炕冷冷道。
“你…”蕭衍聞言面色一沉,好不驚訝,“你…你怎麼…”
餘炕眉頭一冷,淡淡道“我?我現在只知道,弱者就會受欺負,就會遭遇不公,所以馬晉風那老頭便是個沒有出息的東西,好端端的廢什麼武功,愚蠢之極…”
“住口!”蕭衍聞言雙眉一揚,怒道“他是你師父,一日爲師終生爲父,什麼弱者不弱者,你既然身爲他徒弟,這廣涼師和他的仇恨也是你的責任。”
“喲,小衍子,幾年不見,脾氣大了很多啊。”餘炕聽了略一愣,接而陰冷道“我是他徒弟沒錯,不過他的仇,卻不關我的事。哼,說透了,你這一身武藝只怕也是他偷偷教你的吧,說什麼收我爲徒,傳承不得道門,卻連真招都不授,否則我怎麼可能打不過你?更別說找什麼廣涼師報仇。”
“我…”蕭衍不知如何解釋,想了片刻只能如實答道“這身武藝我是偶然習自覃昭子祖師,馬叔雖然教了我一套練眼力的法門,可卻無關武藝…”
“放屁,小衍子你還學會撒謊了啊?之前不是總跟着我屁股後面混飯吃的麼?當初馬晉風那老頭就是偏心,只教你什麼觀局十法,卻喊我去賭桌上打雜。呵!你也不用騙我,我不怪你藏了私。如今普天之下,你也是我難得的一個好友,如若跟我一同歸了朝廷,咱們還是好兄弟。”餘炕說着激動,片刻後又冷靜下來。
“你…”蕭衍聞言長嘆一口氣,搖頭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卻也無所謂了,我這幾年的遭遇離奇難料…”說着,他又沉沉打量餘炕,眼神哀而無奈“歸順朝廷?朝廷便是好麼?”蕭衍說着說着面露苦笑“我算明白了…爲什麼那人要劫銀…爲什麼百姓不願離開流球…中原萬家統商,收利分好,官府放着強盜匪患又不作爲…還有那狗屁大同國策,落下江湖多少冤案…還有…按你的話看,那個叫公治長的人便是個吃裡扒外狗東西,別說欺師滅祖背叛道門,就論他如今更在寇島之上被海盜奉爲上賓…”他說着眼露寒光,冷冷道“給他留個全屍,都是積陰德。”
“哈哈!是是,他是個吃裡扒外的臭賊,可他終歸是朝廷的狗,當今皇上一統四方,朝廷兵精糧足,你又能如何?”餘炕聞言樂道,片刻打量起面前這人,卻再也不是當年西州的膽小孩童了“你變了,蕭衍!”
“我不是變了,只是出了西州那小小的鶴歸樓,在這中原大地一路行來,見得太多。”蕭衍冷言,說着又盯起餘炕“這麼說來,你拜了公治長爲師,也就歸順朝廷?”
“沒錯!”餘炕笑道“如今大唐盛世,給朝廷辦事就是順天而行,你也是半個道士,還不明白麼?”
“半個道士?”蕭衍越聽越氣,胸中一熱,沉聲道“我是不是道士都懂,此事就是朝廷搬弄是非,爲了剪除異己使出這下三濫的手段,僅僅爲了個虛無縹緲的長生不老傳言,便滅了道門七十多人。朝廷是天道?哼,說的一手屁話,你既然跟着馬叔入道門,這道法就是下三濫麼?無德之邦,何以久治!”
“喲,蕭衍,你不僅脾氣變大了,膽子也大了,好小子,公然跟朝廷唱反調。好,那按你說什麼是天道?”餘炕反問道。
蕭衍聽了,眉色一沉,嘆氣道“餘炕,天道是什麼我不知,可是人道就是善惡分明,德行修身。建得萬年奇功,不如造福一方百姓。”
“哦?那你說現在朝廷沒有造福百姓?”餘炕又問。
“我聽一個人說起過,當今唐朝諸多盛況,都是得自前朝遺惠,算不上這大唐所爲。”蕭衍淡淡道“不過我不懂治國,你要說沒有,也不可能。可單論這滅去我道門之事,朝廷不是做錯了,是做得混蛋至極,那狗屁大同之策,害了不知無辜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爲什麼?”餘炕冷笑。
“因爲朝廷重小人,以滅無辜,懲善容惡,不留異言,凡是和朝廷相悖的人統統都殺,凡是不歸他萬家商道的人,處處無路可走。再者,倘若所用之人都是公治長這類狗奴才,那還有百姓的好日子麼?”蕭衍沉沉答道。
“蕭衍,我看你也是塊石頭罷了,人活一世,就是強凌弱,大勝小,你也在鶴歸樓待過,那裡就是最現實的大染缸,沒有銀子你連房門都進不來?善良?能當飯吃麼?”餘炕嘲道。
蕭衍搖了搖頭,淡淡道“固然是大勝小,強凌弱,不過誰大誰小未可知否。”
“你是說朝廷還不如百姓?”餘炕笑道。
“朝廷取自百姓,談何大小?”蕭衍回道。
“那你說,我如若還是一個瘸子,如若還是一個賭坊的打雜,今日誰會知道我餘炕的名字,我無論進酒樓,拜官府,還是來這寇島之上,他都會如何待我?”餘炕聞言不悅,聲音逐漸大了起來“如果我不是治好了腿,我他孃的就是個瘸子,誰會看得起我?賭坊都會把我當牲口一般看待。我到了官府,就是一介布衣,侍衛怎會如何待我?笑臉相迎?呸!他們會把我當一條狗!”
“不!”蕭衍語氣嚴正起來,“不論是否還是個瘸子,不論是你打雜還是布衣,我蕭衍都會把你當個人看,當好友看,當知己看。而現在…”他語氣強硬,卻又透着哀傷,沉聲回道“現在…你在我看來,還真的不如一條狗。”
“你說什麼!”餘炕聞言大怒,跳將起來似要動手,可想了想又忍辱冷靜下來,冷笑道“你把我當個人看,當好友看,當知己看?哈哈哈哈,我看也不必了,老子不稀罕!你小衍子現在出息了,武功比我高了,拿不拿我當人看都無所謂了。可我現在要得不是你蕭衍一人的看法,我要的出入隨從貼身,要的頓頓山珍海味,還有錦袍雲靴,還有金銀富貴,我餘炕要的是世人的看法!是天下的看法!”
蕭衍聽了好不默然“那日在將軍府見了萬昭儀萬姑娘,她便是偷偷逃出家裡和道衍和尚一同胡鬧。這萬大小姐也是出入隨從貼身,金絲銀葉作衣,可又羨慕俗物外的東西。”
想罷,蕭衍不禁一嘆,“看來真是如了覃昭子那句話,子之所缺彼之所滿,缺滿缺滿大夢好難。”他再瞧餘炕一眼,心中疲憊之感沉沉襲來“罷了,這幾年的經歷怕是變了許多事,既然你我道不同謀,我也不想再與你多說,你走吧。”
“哼,好大的氣派,抓我來說不清就喊我滾蛋,好你個蕭衍,我記下了。”餘炕憤憤道。
“我知道你嫉妒我武功比你好,那麼我可以告訴你,就憑你這心胸,無多十年二十年,別說那廣涼師,恐怕連我都超不過。”蕭衍冷冷道“餘炕,你以前與我是老友,如今你來這寇島做什麼,我可以不過問。可是你須記得,凡事好自爲之,否則多行不義,必有所報。”
他說着,心中煩悶不堪,本是老友相見怎的弄成這般收場,想着他難言搖頭,緩緩往林外行去。
“老友?!是嗎?”餘炕忽然悽慘大笑起來“蕭衍,今日這番言語比那些賭坊官服之人還要侮辱人,我餘炕記住了。就算你武功高於我,我還有朝廷做後盾,日後定當討回來!”
蕭衍也不回頭,淡淡道“你那畜生師叔也在島上麼?好,如若他今日能回得了中原,你再說這番話吧。”
“什麼?”餘炕聞言一愣,片刻嘲道“你以爲你會點毛皮就了不起了?公治長的武藝放到現在可是不輸廣涼師的。”
蕭衍聞言心中一沉,不再答話,足尖一點,身法急行往倭人營地而去,“天地大同,屠戮無辜,這紅塵多少亂事,像馬叔這般可以壽終正寢的還有多少?像啞兒爺爺那般橫死賊手的又有多少?像餘炕這般唯強不拜泯滅良心的人將有多少?這世間忒的醜陋無比…”想罷,他目色沉沉,心頭涌起別樣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