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燕九比她想象的還要誇張,因爲他不但帶走了廚師,還帶走了園中的當紅舞姬,呼烈的情人——雲娜。
小影還沒來得及將他從頭鄙視到腳,便變得忙碌起來。
由於雲娜不在,原先沒有她出名的園中舞姬和歌伶的登臺機會便比平時多了許多。
小影並不排斥這樣的變化,甚至有些歡迎,因爲,她想盡快將燕九替她免掉的那桌酒菜錢還給他,如果默認了他的那番舉動,豈不證明她承認是他的情人?
哼!要她做他的情人,他先死過幾回再來談。
她開始改變自己的歌唱風格,因爲她發現,唱一些比較悠揚歡快的歌,能讓她的心情也變得如歌聲一般悠揚歡快,唱到高興時,她甚至會邊唱邊跳,由於身負出自幽篁門的絕頂輕功,她常能於無意間做出一些常人所不能的飄逸動作,幾次下來,她竟名聲大振。
龍棲園中歌舞昇平,盛泱城中卻是草木皆兵,七皇子的貼身侍衛被殺,引發了不少人的猜度和揣測,宮內民間一時謠言四起。
有人說,這是支持五皇子的那一派所爲,有人說,這是平楚的奸細所爲,有人說,這是洲南王在給皇帝警告,也有人說,這其實是七皇子設計的苦肉計,爲的是陷害五皇子……
但城中在戒嚴盤查了十幾日後,突然傳來消息,說是黑風王朝的人乾的,目的是爲了報上次七皇子圍剿其同黨之仇,並抓獲了十幾個作案的刺客,於菜市口梟首示衆。
小影心中冷笑,她走之時,那侍衛並未嚥氣,她不信他猜不出她是誰,她故意留他一口氣讓他可以對姬申說出她的身份,爲的,自然是讓景嫣得到消息,從而寢食難安。
正所謂,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她免了景嫣的死罪,這份活罪,她卻非受不可。
此事剛剛平息下來,京北那邊又傳來驚聞,說是京北王長子詹懷突然暴病而亡。朝中頓時又掀起軒然大波,詹懷身亡,那就表明,一直流落盛泱的京北王次子詹銳就可以代替其兄繼承藩王之位,而這位郡王在盛泱時,得罪他的人遠比討好他的人要多,此番發生如此鉅變,不得不讓某些人暗暗捏把冷汗。
小影漠不關心,除了和洲南王府有關的事外,她什麼也不關心。
燕九不在的這半個月,龍棲園獨一樓中的客人明顯少了許多,閒暇之時,小影偶爾會想,如果說玉霄寒是橫翠的魂,那燕九或許就是這龍棲園的魂了,少了他,龍棲園雖還是一樣的繁華一樣的喧嚷,但總讓人覺得像是缺了一些實質的東西,就像是一個外表華麗的空殼,經不起細細品味。
每每想到這些,她總會暗笑自己,真的是近墨者黑了吧,她竟也會想念那個臭男人在身邊的日子。
這日傍晚,小影如往常一般坐在獨一樓的屋脊上俯瞰園中。
七月的龍棲園,綠蔭如雲,繁花似錦,其中最奇特的要數那株幾乎與獨一樓齊高的火鳳樹,綠蔭下盛開的花朵像是一隻只棲息枝上的鳳凰,紅豔奪目。
儘管奇花滿目,她卻還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橫翠的那株七星出雲,不知當它盛開時,會是何種風華。只可惜,她等不到,看不到……
思及,心中十分黯然。
“啊,九少!九少!你回來了……”一聲嬌軟的尖叫讓她瞬間回神,九少?是燕九回來了麼?
隨着那聲尖叫而亂哄哄響起的女子聲音確定了她的這一判斷,她微微捂住耳朵,這些女人難道就不覺得乏味麼?每次都上演同一個戲碼,她不用下去看都知道,那幫人肯定又圍着燕九撒嬌並搜身了。
無聊透頂!
她忍耐了半晌,正待起身離開,檐邊卻攀上來一隻手,接着,燕九那比夕陽燦爛十倍不止的笑臉便出現在她面前。
他一邊風度宛然地爬上來一邊埋怨:“寶貝兒,我走的時候你不來送我也就罷了,我回來你也不出面迎接一下,心也忒狠了。”
小影危險的眯起眼睛,冷冷道:“你剛纔叫我什麼?”
燕九低頭拍了拍錦衫上蹭到的灰塵,弄得衣角綴着的寶石一陣叮噹亂響,擡頭之時,手一揚向小影拋來一件東西,也不答她的話,只道:“誰讓你不來接我,好東西都被她們搶光了,就剩這件她們看不上的,給你吧。”
小影見那物飛來之時一片寶光閃爍,還以爲是件什麼無聊的貴重玩意兒,接到手中才發現原來是把鑲着寶石的精緻小弩。
小弩設計得十分精巧別緻,倒是勾起了小影的興趣,她拿在手中翻來覆去地查看起來。
在她查看的空當,燕九已來到她身邊坐下,語氣曖昧地問:“是不是很後悔沒有跟我出去啊?相思之苦很難熬吧?”
小影懶得理他,只把手往他面前一伸。
燕九佯裝不明所以的一愣,問:“什麼?”
“箭呢?”小影不耐地開口。
燕九仰頭思索好一陣,轉過臉來笑嘻嘻道:“哎呀,我一時想不起來了,或許你親我一下能幫我找到一些頭緒……”
話還沒說完小影的巴掌已經豎起來了,他忙從身後拿出一小桶箭頭雪亮的短箭來,無奈嘆道:“我指定是上輩子欠了你。”
小影拿過他手中的箭,不理會那句話在她心中攪起的莫名波瀾,裝好箭支,對着那棵火鳳樹扣動了機關。
破空之聲剛剛響起,火鳳樹上便傳來篤的一聲輕響,那短短的箭支竟穿過那腰粗的樹幹掉落在樹的另一側,其速度和力道委實驚人,小影一時愣住。
身旁的燕九卻叫了起來:“哦,你真是暴殄天物,這火鳳樹整個青芒大陸上只此一棵,你若將它射死,只怕你一輩子都要呆在這裡還宣園的債了。”言訖又嘻嘻地笑道:“不過若是你肯求我,我也會考慮替你承擔一二的。”
小影站起身,拍拍裙上的塵土,道:“這就不勞您費心了,它若真死了,我會自己賠的。”言訖,轉身欲走,回身,卻見燕九仍望着她在笑,笑容神秘而……微帶一絲寵溺……
她將小弩往他身側一扔,啐道:“什麼破玩意兒,我不稀罕!”轉身便飛身下樓。
回到房中,只覺心中悶悶的難受,便倒在牀上,不想一覺醒來已是酉時末。
樓中侍兒來喚她去獨一樓唱歌,說有人點她,她問是誰,侍兒道是宮中的五皇子。
擷着一枝雪白的木芙蓉來到獨一樓一層大廳,景蒼果然也在,身旁,依然坐着上次看到的那名少女,不同的是,這次她沒有黏在景蒼的身旁,而是老老實實地坐在景蒼右側的單桌旁。
燕九果然不同凡響,剛一回來,這廳中便人滿爲患,不僅姬申姬傲兩位皇子同時到場,連韓暘、束清宇以及新近喪兄的詹銳也滿面春風的登堂入室了。
燕九正摟着詹洛調情,而宣園則陪着一名面生的客人在那小敘。
小影摒去心中亂糟糟的雜念,決定好好地爲景蒼唱一首。
自她開始改唱歡快的調子後,她便有了搭檔,眉兒。
她愛聽眉兒的箜篌,眉兒愛聽她的歌喉,兩人一拍即合,默契無比,此時,眉兒已在大廳中間的一層圓臺上等候。
她擷着花枝怡怡然地登臺,在眉兒的伴奏下,輕歌曼舞卻毫不做作地唱了一曲《驟雨打新荷》,詞曰:
綠葉陰濃,遍池塘水閣,偏趁涼多。海榴初綻,妖豔噴香羅。老燕攜雛弄語,有高柳鳴蟬相和。驟雨過,珍珠亂糝,打遍新荷。
人生有幾,念良辰美景,一夢初過。窮通前定,何用苦張羅。命友邀賓玩賞,對芳尊淺酌低歌。且酩酊,任他兩輪日月,來往如梭。
曲音低迴,舞姿翩躚,一曲畢,贏得滿堂彩。
小影曳着裙裾下了臺,淺笑向景蒼身旁的過道走去,經過時,將那枝木芙蓉遺在他的桌上,頭也不回地出了大廳。
心中不知爲何煩悶,回房之後,她喝了一壺酒,步履不穩地下了樓,趁着夜色在濃蔭密蔽的園內亂逛,走着走着,還是來到獨一樓畔的清池邊,看着在燈光下粉白如玉的蓮花,她知道了心中的苦悶之由。
她想念橫翠,想念玉霄寒,想念那裡美麗而無憂的生活,可,她回不去,見不着,這便是她此刻的苦悶之源。
有時候,她甚至羨慕眉兒,雖然此刻她不能與宣園相攜,可她畢竟曾經得到過自己所愛之人的迴應,而且現在也仍能看着自己所愛的人。
可她呢?
她不僅自作多情而且泥潭深陷,每每看到美好,唱到美好,想起美好,她都會不可避免地想起他。她想念他,她好想見他。
可是……
他只是爲了報恩,只是爲了報她父親的相救之恩而已……
而且,他已經報了。
只是這縷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絲,卻讓她難以忘懷,紛亂迷茫。
她該怎麼辦呢?該怎麼辦才能得以解脫呢?
她踏上那圓圓的霸王蓮葉,有些虛軟地躺在葉心,頹喪中,耳邊隱隱響起曾聽過的一句話“……你可以試試像我這樣活,也許,那會讓你比現在開心很多……”
會嗎?
她苦澀一笑,蜷起身子。
半夜,胃部針刺般的疼痛將她喚醒,意識清醒的那一刻,只聽窗外一片噼啪之聲。
竟是真的下起了雨。
如此暴雨,不知又能驚醒多少夢中之人。
忽想起,那一年,有一把傘,有一個人,曾伴着她一起頂着這樣的暴雨來到龍棲園外,雨汽溼潤冰涼,而他的背卻極寬極暖,他步伐沉穩,不緊不慢,仿若能就那樣揹着她一直走下去,風雨再大,也不會讓她淋到分毫。
至今回想起來,她似乎還能感受到他那杜蘅微沁的溫熱氣息。
只是,這曾經讓她無比眷戀的氣息和感覺,此刻,卻像是一把火,深深地燒灼着她的心,讓她痛苦萬分。
幸好,胃的痛微微的分了她的心。
她攥着薄衾,聽着窗外混沌的雨聲,淚與雨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