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府琉華院,書房內,即墨晟褪下指間碩大的紫寶石戒指,解下腰間蟒紋碧玉帶,脫下紫錦雲紋袍。阿嶠端着托盤,在旁一一接了,忍不住嘻嘻一笑。
即墨晟披上一件雲青色水紋錦袍,側頭看他一眼,淡淡問道:“笑什麼?”
朱嶠擡起亮晶晶的眸子,道:“聽說今日御花園中爲少主擺了好一臺大戲,衆多大臣包括丞相都粉墨登場了。”
即墨晟在書桌前坐下,攤開賬簿,隨口道:“你這小廝,消息倒得的快。”
朱嶠從侍女手中端過茶盞,放到即墨晟手邊,停在那不動。即墨晟看了幾頁賬目,伸手拿茶,才發現朱嶠還站在身側,不由問道:“怎麼了,還有事?”
朱嶠道:“少主,剛纔曲侍衛來過了。”
即墨晟目光閃了閃,問:“他說什麼沒有?”
朱嶠撓撓頭,道:“也沒說什麼,只說今年五月風大,不利郊遊什麼的。”
即墨晟看了看門外,垂眸道:“好,你去吧。”
朱嶠剛剛走到門邊,又聽即墨晟在身後問道:“今日去王府情況怎樣?”
朱嶠回身,笑道:“還算順利,還沒進門就遇到了涵少爺,他請屬下代他問少主好呢。”
即墨晟低低嗯了一聲,一邊提筆行文一邊問:“琴取來了沒有。”
朱嶠一張還算俊俏的臉頓時皺成苦瓜狀,幾步回到即墨晟身邊,道:“少主,您可不知道,爲了取這張琴,屬下在那裡被王妃足足盤問了一個時辰都不止,您給屬下想的藉口根本不好使,王妃怎麼都不相信您是自己要用,一個勁抓着屬下問您是不是有了心儀的姑娘。”
即墨晟有些頭痛地伸手揉揉額際,問:“你怎麼說?”
朱嶠心虛地低下頭,道:“屬下被逼的沒辦法,只好說……說少主自會去跟王妃說的……”言畢,偷偷擡眼覷一下即墨晟。
“很好。”即墨晟擡頭看他一眼,道:“四月將盡,你可以着手準備行裝了。”
“是。”朱嶠見少主沒有怪罪自己將麻煩又踢給他,心中輕鬆不少,立馬精神奕奕地答應着出門去。
即墨晟側頭看一眼窗外落盡了梅花,卻長出不少綠葉的梅枝,眸中閃過一絲迷惘,愣了一回神,方纔轉頭繼續查閱賬冊。
丞相府東方權的書房,東方權站在窗口,那柯姓門客站在他身後,少時,東方權轉過身來,問:“你有何話說?”
柯姓門客面上閃過一絲愧色,道:“屬下有負大人厚望,實在慚愧。依屬下所見,這即墨晟雖年輕,但天賦異稟,武功修爲極高,小小年紀便能將凌爪功使得這般出神入化,一般人,根本不是他對手。”
東方權看着窗外的園景不語,但心中其實是贊同這門客的說法的,揚手之間,便能將花朵中的水分全部逼出並凝成冰片劃傷像這門客這般高手的脖子,這份能耐,的確不容小覷。
“勝敗乃兵家常事,你也不必太過自責了。你是武林中人,依你看,可有人能製得住這少年?”東方權問。
柯姓門客皺眉思索一番,道:“我崤山劍宗的掌門宗主,自然是能輕而易舉制服他的,不過,他老人家德高望重,潛心武學,已有十數年未曾下山了。至於其他門派,多是不想參和朝廷之事的……”
東方權越聽眉頭越皺,這樣說來,難道還真制不住即墨家的這個小子不成?
“不過,有一個人,也許能一招將他斃於劍下。”柯姓門客突然道。
東方權眼睛一亮,忙問:“是誰?”
柯姓門客拱手道:“回大人話,此人是我本門的一個師弟,如今,不過二十五六的年紀,卻也是個武學奇才。他在山上跟着師父學了八年的劍法,造詣極高,後來又得了一把削金斷玉的寶劍,更是如虎添翼,劍一出鞘便能奪人性命。他極愛財,有了這身本領之後,便經常瞞着師父下山替人做些殺人滅口獲取酬金的勾當,一年前被門中其他師兄弟發現,告到宗主處。他便被逐出師門去了。”
“如今可還能找到他嗎?”東方權急問。
柯姓門客想了片刻,道:“當年我與他倒也有些交情,知道一些他的習慣,若是盡力去找,應該還能找到他。”
東方權大喜,道:“如此,還請貴客替老夫盡力一找吧,所有費用都由我丞相府一力承擔,如能找到他,務必請他到我府上一敘。”
柯姓門客拱手道:“這次,屬下一定不辱使命。”
百州,洲南王府。
花園裡,十三歲的女孩長髮素裙,明眸皓齒,美如姣花,偏偏挽着一張硬弓,目光冷遂地看着遠處的箭靶。
身旁的少年帶着溫潤如玉的微笑,不停指點女孩動作的不到之處。
女孩拉着弦的手一鬆,準頭是好的,不過女孩氣力不濟,箭支還未觸及箭靶便落在了地上,女孩小嘴一抿,又拿起一枝箭。
身旁的少年伸手擋住她的動作,道:“嫣兒,今天你已練了一個時辰了,再練下去,待會可連提箸的力氣都沒了。”
女孩仰頭,道:“我就再射這一支……”
話音未落,身後便傳來婦人微帶寵溺味道的戲語:“王爺,看看嫣兒這架勢,你還說她是興之所至,我看倒像是拼命呢。”
女孩和少年轉過身來,見是父母大人蒞臨,便齊齊行了一禮。
景繇笑道:“世人都說唯有平楚女子才善騎射,百州女子弱不禁風。依我看都是妄語。”
刑玉蓉走到景嫣身側,執起她的細嫩雙手一看,只見掌心紅腫不堪,有些地方甚至磨破了皮,不由又是心痛又是嗔怪道:“玩玩也就罷了,何故這麼發狠?看看,好好的一雙手弄成什麼樣子?”擡頭又怪景澹道:“澹兒,你也不攔着點。”
景澹拱手認錯:“母親大人教訓的是,嫣兒,你可聽見了,下次可別怪我攔着你,我是母命難違。”
景嫣仰頭微微一笑,燦若星月,道:“母親,我求了好多天澹哥哥才答應來教我,您就別來壞我的好事了。”
刑玉蓉一邊用手絹輕拭她手上些微汗氣,一邊嗔怪:“也不知你怎麼想的,好好的詩書不讀了,非來擺弄這些弓啊箭的。”
景嫣低眉不語,景澹卻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她的側面。
一年前的秋天,即墨晟如往年一般來到府中問詢小影的消息。那日下午,正好一羣南飛的雁羣掠過王府上空,景蒼拿起弓箭,一弓射出三箭,即墨晟當即也連射三弓,將景蒼的箭一一射落,速度力道和準頭都無可比擬。景蒼大怒,就在這花園內和即墨晟大打一場,後來還是景澹叫來景繇,才分開了兩人。事後即墨晟道出了原由,只因小影全名叫秋雁影,他纔看不得景蒼射殺大雁。
依稀記得,景嫣是從那次即墨晟離開之後,開始學習箭術的。眼下四月將盡,五月,他又要來了。
景繇仰頭看了眼不遠處花柳掩映下的寶雁樓,輕輕嘆了口氣,已經三年了,小影音訊全無,這寶雁樓自建成至今,便一直空着。轉頭看向景澹,問道:“景蒼有消息了麼?”
景澹臉色頓時凝重起來,搖頭道:“還沒有。”
刑玉蓉直起身子,面帶憂慮道:“這蒼兒也真是的,好好的去盛泱拜訪朋友,也能失蹤了,都半個月過去了還一點消息都沒有,真真急死個人。”
景繇沉眸不語,景澹卻安慰道:“父親母親,您們也別太擔心了。我相信,景蒼做事有分寸的。”
管家突然急急跑來稟道:“啓稟王爺王妃,景蒼小王爺回來了!”幾人一聽,忙迎到前院去。
無緣無故消失了十幾日,讓家人急得要死的罪魁禍首若無其事地將馬交給侍從,手裡執了一束雪白的梨花,悠閒地走進院子。擡頭一看,見父母兄妹都站在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他皺了皺濃黑的劍眉,叫了聲“父親母親”,腳步停也不停地向他的蒼寂院走去。
景繇和刑玉蓉登時被氣到,景澹轉身,衝他的背影道:“景蒼,你消失了這數日,將父母大人急壞了,不該向二老告罪麼?”
景蒼頭也不回,擺擺手中的梨花,道:“我餓了。”
氣歸氣,因爲他那句“我餓了”,整個洲南王府還是破例將用餐時間提前了半個時辰。
席上,一家人默默地吃着飯,即使心中有再多的不滿和疑問,也不敢在這用餐時間說出來。最後,倒是一家之主的景繇沉不住氣了,放下筷子,嚴肅問道:“你去哪了?”
景蒼剛剛喝了一口湯,放下勺子的動作微微緩了緩,頭也不擡道:“我找到小影了。”言畢,繼續吃飯。
啪的一聲輕響,景嫣手中的筷子掉了一隻在桌上。這聲輕響震醒了愣住的那三個人,卻沒有人關注從不失禮的景嫣爲何會突然失態,都把目光盯在景蒼身上。倒是景蒼擡起頭來,看了一眼有些不自在的景嫣。
“她在哪?”
“她好嗎?”
景繇和景澹幾乎同時發問,景澹一怔,自覺失禮,低眸不語。
景蒼頓了一頓,對景繇的問題不加理會,稍顯不耐地回答了景澹的問題:“很好。”
席上一時沉默。看出景蒼神色中的閃避之意,景繇也不多問了,只問道:“她爺爺安好?”
景蒼皺了眉頭,道:“不在了。”放下碗筷便離席而去。
刑玉蓉看看他消失在門外的背影,搖頭道:“這孩子……真是的。”轉過身卻發現,桌上的其餘三人都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神遊天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