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諾言見母親當衆說出對大姐夫的不滿,稚嫩的眉頭皺成一個微微隆起的疙瘩。他慎戒地看一眼何歡,挽住大韓氏的手腕說:“母親,表姐剛剛纔上山,即便回城,也得讓表姐歇一會兒再上路。不如,我們先回屋請表姐喝一杯茶?”
被兒子這麼一打岔,大韓氏亦後悔自己脫口而出的話,畢竟四周都是沈家的下人,她的一言一行很容易傳入沈經綸耳中。她撇下紫蘭,順着兒子給的臺階,轉身往回走。
何歡彎腰扶起紫蘭,低聲問:“這幾天陸大嬸有沒有特別的舉動?”
紫蘭怔了一下,扭頭沒有回答。
何歡失笑,用更低的聲音說:“你要怨我,也等趕走陸大嬸再說。你看,都這麼多天了,你不止沒能讓她失去姨母的信任,反而被她擺了一道。難道你就不想一勞永逸,讓她永遠消失?”
“表小姐,您說得倒是輕巧!”
“是不是輕巧,得用事實證明。你且告訴我,她有沒有特別的舉動。”何歡相信,紫蘭不是不作爲的人,這幾天,她定然與陸大嬸明爭暗鬥,只不過陸大嬸有她母親的支持,她這才落了下風。
果不其然,紫蘭簡短地告訴何歡,自她來到青松觀,陸大嬸曾有兩次意圖離開小院,都被沈家的下人打岔,沒有成事。昨日,她藉口替林諾言取幾件輕便的夏裝欲回林家,也沒有成功。今日一早,她紅着眼眶出現在大韓氏面前。在大韓氏的一再追問下,她說,昨晚她夢到林曦言抱着沈念曦,恐是不祥的預兆。
紫蘭才說到這,何歡就見林諾言正在廊下看着她們。她問紫蘭:“你確定,陸大嬸不知道城內的情形?”
紫蘭重重點頭。事實上,不止是陸大嬸,就是她手下的兩個小丫鬟。也打聽不到城內的情況,可是自沈經綸回城後,林曦言的法事並未停止,沈家每日都有人來回薊州和青松觀之間。這樣一來,整件事只有一個解釋,沈經綸看似沒再限制大韓氏和林諾言的行動,實際上還是刻意阻斷了他們與城內的聯繫。
就這一點,紫蘭自然不會告訴何歡,只說他們全都不知道城內的動靜。
何歡點頭,交代了紫蘭幾句。目光灼灼看着屋子門口的林諾言。幾日沒見。她覺得弟弟又長高了。
林諾言目送紫蘭進屋。轉頭看着何歡,揚起小臉說:“你怎麼又來了?”
“你這是要趕我走嗎?”何歡笑着反問,對着屋子努了努嘴,“你向我示威這會兒。也不知道陸大嬸又對姨母說了什麼。”見林諾言的嘴脣抿成一直線,她又道:“我知道,表姐讓你提防着我,又讓你小心陸大嬸。如果我說,今日我們齊心合力趕走陸大嬸,以後你就能專心對付我,你覺得這個提議如何?”
“你,你會這麼好心?”林諾言鼓起腮幫子瞪視何歡。
“我會不會這麼好心,得由你來判斷。我說了不算。”
林諾言眼中露出幾分猶豫。這幾天,陸大嬸越來越過分了。
“諾言,歡丫頭,怎麼還不進屋?”大韓氏在門內呼喚。
何歡深深看了一眼林諾言,低聲說;“若是想讓一個人露出馬腳。得先讓她掉以輕心,以爲自己已經贏了。”她按住林諾言的肩膀,輕輕拍了兩下,又彎腰在他耳邊說:“凡事仔細考慮是對的,但不能優柔寡斷,畢竟時機稍縱即逝。”說罷,她率先跨入屋子。
房間內,大韓氏已經擦乾了眼淚,紫蘭正跪在大韓氏腳邊,而陸大嬸就站在大韓氏身後。何歡上前行禮,低眉順目地說:“姨母,前兩天我被呂縣令帶去衙門問話,多虧您讓表姐夫去衙門說情。”她哽咽,暗示性地看了看陸大嬸和紫蘭,欲言又止。
大韓氏掛心外孫,一邊命紫蘭退下,一邊急切地問:“你知不知道,念曦的病情如何了?”
“聽沈管家說,大致已經無礙了,以後只需慢慢調養。肖大夫也已經答應,專心照顧念曦。”說到這,何歡再看一眼陸大嬸。
大韓氏頓時有些不悅,沉下臉說:“有什麼話你直說就是,不需吞吞吐吐。”
何歡一下漲紅了臉,抿着嘴輕輕搖頭。
“你這丫頭,就是這樣扭扭捏捏的,一點都不像你的表姐。”大韓氏搖頭嘆息,見何歡再次朝陸大嬸看去,只得揮手示意她退下。
不待陸大嬸走出屋子,何歡一下跪倒在大韓氏腳邊,握着她的手,哽咽低語:“姨母,這些日子發生了很多事。事到如今我才知道,這個世上,待我最好的人只剩下姨母。”
聽到這句話,陸大嬸情不自禁擡眼朝何歡看去,只見她低着頭,臉頰緊挨着大韓氏的膝蓋,一副親熱得不得了的模樣。她心下疑惑,但只能順勢關上房門。她本想在門外悄悄聽上兩句,就見紫蘭已經朝自己走來,她不得不作罷。
屋子內,何歡的臉頰枕着大韓氏的膝蓋,彷彿自己仍舊是林曦言。她只是一個普通人,她也會害怕,也會不知所措。她雖然已經變成了何歡的模樣,但在她心中,大韓氏纔是她的母親,林諾言纔是她的弟弟。此時此刻,她只是身心疲憊的小女兒,需要母親的關懷與溫暖。
大韓氏見何歡這般舉動,忽然間悲從心生。以前女兒受了委屈,或者功課太累,也會像何歡這般,不聲不響靠着她的膝蓋。她憎恨自己什麼都不會,遇事拿不出主意,可有時候她也怨女兒,什麼都不告訴她,什麼都不與她商量,凡事都一個人拿主意。如今女兒已經不在了,她連怨她的機會都沒有了。想到這,大韓氏的眼淚簌簌直下。
“姨母,表姐一定會保佑念曦健健康康,快快樂樂。”何歡趕忙擡頭替大韓氏擦眼淚。
“念曦也是苦命的孩子。”大韓氏更是傷心,拉着何歡的手,堅定地說:“沒有親眼看到念曦,我怎麼都不能放心。今日我和你一起回城,誰都攔不了我!”
“姨母要和我一起回城?”何歡歉意地解釋,“我本想陪姨母在這裡住一晚。所以已經命張伯駕車回去了,明天才回來接我。”
“好端端的,你怎麼突然決定來陪我?”大韓氏一臉失望。先前她想回城,衆人推說山上沒有馬車。她知道這是搪塞之詞,所以當陸大嬸告訴她,何歡坐馬車上山了,這纔有了院子門口那一幕。
何歡抓着大韓氏的手,一徑搖頭,只說這些日子她才深刻意識到,這個世上。唯有大韓氏纔是真正爲她着想的人。
大韓氏心中奇怪。但何歡的言行舉止就如同女兒就在她身旁一般。她暫時淡忘了急欲下山一事,拉着何歡問起了沈家的種種。
屋子外,陸大嬸見何歡呆在大韓氏的房間,半個時辰都沒有動靜。不禁暗暗着急。事實上,着急的不僅是她,還有林諾言。他找上紫蘭,問道:“紫蘭姐姐,表姐爲什麼又來找母親?”
紫蘭對着林諾言福了福,瞥見窗外有身影閃過,暗示性地朝外面看了一眼,說道:“少爺,奴婢也覺得奇怪。表小姐這一次回來,態度好像變了很多。奴婢剛剛去找何家的人,想打聽些消息,可惜,馬車已經回城去了。也不知道城內發生了什麼事。就連魏姨奶奶看起來也無精打采的。”
林諾言雖然年幼,卻也是伶俐之人,馬上順着她的話說:“我也覺得表姐的態度和以前不同了,也不知道她和母親正在說什麼悄悄話。”
陸大嬸聽到這話,愈加覺得何歡的言行舉止十分奇怪。她更想知道城內生出了什麼變故,心裡就像貓抓似的。
大半個時辰後,何歡走出大韓氏的房間,她纔剛走過迴廊的轉角,就見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閃入大韓氏的房間。她輕輕一笑,暗暗搖頭,抓着一個小丫鬟詢問林諾言身在何處。
青松觀的後山,何歡遠遠看到林諾言拿着一根木棍子,一下又一下抽打樹枝。他小小的身子站在大樹下,更顯得幼小稚嫩。何歡看着他,只覺得一陣心疼。以前她對弟弟太嚴格了,而現在的林諾言就像十年前的林曦言,她能明白他此刻的心情。他們都深刻地明白,沒有父親的孩子,必須比其他人更堅強,更早熟。
何歡慢慢走上前,對着林諾言的背影說:“沒有人告訴你,草木也有情,你這樣糟蹋樹木是不對的嗎?”
林諾言嚇了一跳,轉頭瞪視何歡,眼神彷彿在說:不要你管!
何歡輕笑着搖頭。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何找上林諾言,她應該去找魏氏,繼續逼問她,何柏海到底抓住了她的什麼把柄,讓她拱手送上兩間鋪子。可不知道爲什麼,今天的她特別想親近大韓氏,再與弟弟說說話。
“先前與你說過的話,你考慮得如何?”何歡一邊說,一邊靠近弟弟。她想伸手摸摸他的頭,卻被他偏頭避開了。
林諾言戒備地看着何歡。大姐告訴他,他們必須提防着何家的人,可是每次見到何歡,他都覺得她對自己沒有惡意,甚至有一種似曾相識的親暱。他擡起下巴,大聲說:“紫蘭姐姐都告訴我了,其實我自己就可以趕走李大嬸!”
“那你爲什麼沒有做呢?”
林諾言生氣地瞪着何歡,稚聲稚氣地說:“她只是一個下人,我想什麼時候趕走她都可以!”
“我知道,先前你大姐由着陸大嬸,因爲姨母喜歡她,她想留着她給姨母解悶;如今你也是一樣。你覺得你大姐不在了,若是沒有陸大嬸,你怕姨母會更加不開心。事實上,你大姐錯了,你也錯了!”
“沒有,你胡說,大姐沒有錯!”林諾言一下漲紅了臉,小手緊緊抓着木棍子。在他心中,林曦言不止是大姐,更是母親與老師,她不可能有錯。不消片刻,他的眼眶紅了。這些日子,陸大嬸越來越過分了。
何歡嘆息道:“我知道,你大姐說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陸大嬸充其量就是一隻會叫的狗兒,只要能哄得姨母高興,這就是她的位置。可惜,你一直記着你大姐的話,卻沒有發現,這隻會叫的狗兒已經準備咬人了。”
“你怎麼知道大姐說過這話?”
何歡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林諾言。許久,她苦澀地笑道:“自然是你大姐對我說的,我認識你大姐的時間,可比你來得久。”
林諾言同樣看着何歡。短暫的僵持中,他大聲說:“別以爲你這次幫了我們,我就會在大姐夫面前幫你說好話。大姐說過,做人要恩怨分明,但是除了恩怨之外,有些事是不能讓步的。不過,我會記着今天的事,將來我會報答你的!”
有那麼一瞬間,何歡很想告訴林諾言,她就是他的大姐,她只是模樣變了,可是即便他們相信了她又如何,沈經綸一天不相信她,她就一天無法回到兒子身邊。
“你怎麼不說話?”林諾言依舊盯着何歡,她越來越覺得這個表姐和大姐形容得不一樣。“你不要以爲我只是空口說白話,大姐說過,君子應該信守承諾。將來,等我長大了,一定會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他揚了揚手中的木棍子。
何歡突然想到林諾言在沈家的冷梅苑對自己說過的話。她驚問:“你不會想用這根木棍子找海上的盜賊報仇吧?”
“你不要小看它,我偷偷看到觀裡的師傅拿着它耍,不知道多厲害!”
“觀裡有人練武?”何歡大爲吃驚。雖然和尚道士練武強身並不是奇事,但沈經綸經常上青松觀,她從未聽他提過,這裡有練武之人。
林諾言重重點頭,指着不遠處的一堵圍牆說:“就在那裡,爬在樹上就能看到的,他們天沒亮就開始練了,一直要練到早膳的時候。”
“你又爬樹了?”何歡輕嘆一口氣。林諾言只有在不開心的時候才喜歡躲在樹上。“你大姐總是說,每天都要高高興興過日子,難道你忘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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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這幾章都是推倒重新寫的,可還是不對勁,又說不出來哪裡不對勁,嗚嗚嗚,我這是進入習慣性糾結期了嗎?話說,我應該有說過,舊書《逼婚》《雁回》《名門貴胄》都被河蟹君吐出來了吧?最近腦子不好使,嗨嗨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