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夭收回視線,轉身,沿着杏林路往裡走。
臨近五月,晚上已經不怎麼冷。
她仰頭看着手邊一排路燈,視線再遠一些,便是掩映在高大樹木之後的燈光燦亮的幾戶別墅。
閒人居的夜晚有一股遠離喧囂的味道。
陶夭低頭看着自己被路燈拉得長長的影子,兩隻手在身後輕輕交纏,踮着腳尖往前走。
心裡的快樂好像一粒種子,在發芽。
她走得很慢,沒一會,手機又響了起來。
來電:二哥。
陶夭接通電話附在耳邊,主動說:“我已經快到門口了。”
“那就好。”陶夭掛了電話。
她加快了腳步,沒走幾分鐘,眼看着歐陽琛遠遠而來。他穿着潔白的襯衫和筆挺的黑色長褲,走在夜幕里路燈下,清雋俊秀。
“二哥。”等他到近前,陶夭輕喚。
歐陽琛淡笑着問:“這都九點了,以後要玩就早點出來,這麼晚回來爺爺不得擔心呀?”
“知道了。”陶夭點點頭。
歐陽琛看上去好像鬆了一口氣,笑說:“走吧,回家。”
陶夭跟着他往家裡走,抿抿脣說:“你明天不是還上班呢嗎?晚上應該早點睡的,我又不是小孩子。”
歐陽琛定定地看她一眼:“我現在覺得你就是小孩兒,不省心。”
陶夭無話,吐了一下舌頭。
歐陽琛擡手在她額頭上拍了拍,一副寵溺的樣子。
陶夭看着他,突然間還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笑着說:“你這麼會照顧人,以後的女朋友肯定超級幸福。”
歐陽琛微愣,低頭淡淡笑了一下,沒接話。
兩個人很快回了家。
前廳裡有傭人在做清潔,眼見兩人進來,禮貌笑着問:“二公子,大……大小姐。”
“嗯,早點休息。”歐陽琛彎了一下脣角。
陶夭對上傭人阿姨的視線,突然意識到什麼問題,在她意外地看着自己的時候,朝她眨了一下眼睛。
傭人阿姨頓時:“……”
“怎麼了?”歐陽琛見她擠眉弄眼,側頭問。
陶夭乾笑:“沒什麼。”
她下午出門穿襯衫,眼下回來換了一件t恤,這種事,傭人阿姨應該不至於多嘴告訴其他人吧。
好吧,她就是有點做賊心虛。
眼看歐陽琛沒再多問,陶夭鬆了一口氣。
時間晚了,他們兩人也沒在客廳裡過多逗留,說了幾句話便分開,各自回房間去。
——
十點一刻。
陶夭換了睡衣坐在梳妝檯前,拿出了拎回來那些東西。
黑金卡、鑽戒、項鍊……
她將幾條鏈子挑在手心看了會,選了一條空心鑲鑽的項鍊戴上,發微信照片問程牧:“漂亮嗎?”
程牧很快回複道:“漂亮。到房間了?”
陶夭:“你到家了嗎?”
陰晴不定的程家二叔:“剛到。”
陶夭看着他的暱稱備註沒忍住笑了,又說:“我不和你說了。我先去看會小說。”
“今天有個禮物忘了給你。”對話框裡突然又出現一句。
陶夭一愣:“什麼呀?”
程牧發過來一張現拍照片。
照片背景在海棠園主臥,淺褐色大沙發上蜷着一隻毛髮光滑順溜的大貓,那隻貓從三角形的頭部一直到尾巴,毛髮都是淺棕色,其餘地方是純白色,有着金綠色的美麗雙瞳,側身臥着,看上去懶散優雅,還有一些威風凜凜。
陶夭頓時:“……”
她好像第一次見到這麼威風的大型貓。
果真非常符合程牧的眼光。
她發消息問二叔:“爲什麼這麼大號?貓好像不喜歡親近人,不該從小養着培養感情嗎?”
男人回:“……我沒想過你這兩個問題。”
陶夭:“聊不下去了。”
“不喜歡?”那邊很快回復了一句。
陶夭擡手在眉心裡按了按,又看到他發過來一個現拍的短視頻。
威風凜凜的貓兒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邁着優雅的步子,走在沙發邊沿,那麼大體型,看上去跟耍雜技似的。
陰晴不定的程家二叔:“這是一隻純種的挪威森林貓。”
“……哦。”陶夭回覆他一個字。
她靠在牀頭,腦海裡想着程牧拿着手機給貓拍視頻的樣子,不知怎的,覺得很好笑。
很難想象程牧養寵物。
養貓?
按着他的性格,養一條藏獒或者大狼狗才比較正常吧?
真是有點難爲人了。
她心裡高興,索性換個動作趴在牀上,又發消息問:“是公貓還是母貓呀,你給它取名字了嗎?”
“等你取。”程牧回她。
陶夭想了想,發過去兩個字:“喵喵?”
“獵人。”
“誒?”
“名字。它是公的。”
陶夭:“不是說我取嗎?”
“太女氣了,不符合它性別。”
陶夭:“……”
她頓時不想理人了,回覆說:“好吧。獵人就獵人。你是老大你說了算。我先去看會小說。”
“別看太晚。”程牧叮嚀她。
陶夭回了個狂點頭的表情,退出了微信。
她拿手機看了《劍青》的最新章節,留完言,只覺得心裡頗有些情緒無法紓解出來。
沒一會,她踩了拖鞋下樓,進了書房。
下午離開的時候電腦都忘了關,她關掉了幾個頁面,最後停在了自己的微博主頁。
註冊這個賬號後她連一條消息都沒發佈過,粉絲還不足三十個。
微博名也是隨意輸入的幾個字母。
頭像更隨意。
陶夭想了想,刪掉了系統自動發佈的幾條微博,網上搜索了一張手繪玉蘭花截圖成頭像,順帶着,更改微博名爲:陰晴不定的大灰狼。這名字幾乎是瞬間出現在她腦海中的,連帶着一起出現的,還有程牧那張英俊的冷漠臉。
她知道程牧先前有代號:天狼。
感覺起來,他挺像一條大尾巴狼的,沒毛病。
陶夭捂着嘴傻笑了一會,本來想發一條微博,半天,覺得好像沒什麼想說的,嘆着氣作罷。
關了電腦,她整個人還有些焦躁。
她起身在書房裡來回走了幾步,目光落在了書桌邊一本英文口語書上面,發了一會呆。
機場那一次後,她在網上報了個英文培訓班,有意識地學起了英語。
不過,按着她現在的生活,英文用處其實挺少,不急於速成。而她去學,也不是因爲喜歡,只是因爲自己那點隱蔽的小心思而已。
陶夭嘆口氣,又想到了程牧。
想到他,下意識又想起葉蓁蓁和anna,她突然又走到桌前開了電腦,輸入問題:“紋身美容。”
這問題她先前搜索過,這是第二次。
雖然程牧說了不介意,可偶爾想起,她還是有點難受,愛着的時候,她想給那個人最好的。
她一邊搜索一邊拿筆在一張便籤上記下,心裡有了點數,最後決定和鳳奕商量一下這個事。
弄完這個,她又一次關了電腦。
心裡那股子情緒還在,慌慌的,感覺不知道做什麼好。
姑且稱之爲迷茫吧。
迷茫的陶夭坐在椅子上發了一會呆,目光隨意地撇着,最終定在了書架上一本書上。
書名:《速寫人物》。
她看着那本書,微微愣了一下,擡步走過去。
這個房間是家裡人幫着她裝點的,書架上各種書很多,以各國名著譯本和青少年散文小說爲主,還有一些類似於插花、瑜伽、烹飪、美術、攝影等各種品類的工具書。
陶夭將那本書拿了下來,隨意翻看。
看了一會,心裡有點癢癢的。她想起了歐陽家好幾個人問過她的那個問題,喜歡什麼。
她的喜歡很少訴諸於口。
手指翻着書,她想起了自己從小產生過興趣的兩個東西,畫畫和幾何。上學的時候她很喜歡做數學題,尤其是幾何題。每次做題的時候還特別喜歡思考不同的解法。
很好玩啊……
分明只有唯一的答案,卻有好幾種途徑達到終點。
記憶裡,初中第一任數學老師推薦她去參加學校專門成立的奧數輔導班,她在知道的第一時間拒絕了。那個輔導班的用意在培養奧數尖子生,每一年會選拔學生參加考試,最終衝刺全國中學生奧數競賽。
怎麼可能不想去?
可參加輔導班要交錢,幾百塊,她根本拿不出手。
那個老師挺好,瞭解她的情況後甚至提出幫她支付這些費用,還說了一句:“你這情況,學習是唯一的出路。知識改變命運,明白嗎?”
她記得自己的回答,只有七個字:“謝謝老師,我不去。”
這些記憶裡原本早已散落的畫面突然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中,讓她在這樣一個夜晚,想起了那天下午臨川絢爛的晚霞。
晚霞映在樓道上,教室並不怎麼幹淨的玻璃都被鍍了一層金光。
年輕的女老師就站在她半步開外,她的臉上交織着嘆息、氣惱、失望種種情緒,最後甩手而去。
她也記得自己看着她背影的那種心情。
被人放棄的感覺。
她沒忍住攥緊的手指,咬出痛感的脣,繃緊的身子以及眼眶裡差點涌出來的淚。
參加奧數班要許多課餘時間,若是有了成績,可能出省,帶來的一系列後續是她當時根本無法承受的。
狼狽苟活尚且困難,談什麼知識改變命運。
當時的她執拗地這樣想着。
若是重來一次呢?
陶夭輕輕地吐口氣,覺得這問題就算重來一次,她會去的可能性也不大,她當時太小,寄人籬下的處境那麼艱難,她的那一點信念,根本不足以支撐她過多的驕傲。
很多人說活到老學到老,這句話其實挺對,可卻也不那麼對。
就像她,眼下只記得自己喜歡數學題,卻早已解不出幾道數學題,那種解題的興趣,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了。
所以,人生許多事,並不是可以隨時重新來過。
都會變的呢。
陶夭收回思緒,拿着那本書坐到了桌邊,心情慢慢地安定了下來。
解題的興趣消失了。
好在,她對線條仍然有些趣味。
她左手翻着書,右手在桌上隨手拿了個文件夾,扯出一張a4紙,拿了一支鉛筆在背面描描畫畫。
那些回憶慢慢散去,眼下,她想畫一個程牧。
速寫書紙張比a4紙稍微小一些,她也沒什麼技巧,按着上面畫男人的步驟,用1:1的比例畫。
心裡的愁緒慢慢消失了,她低着頭,眼看着鉛筆漸漸勾勒出一個男人立體的輪廓,走筆有點生疏笨拙,可是不影響她樂在其中。
照着書按着一個比例畫,某種程度來講,其實很容易。
她性格里有果決沉穩的一面,生活上很有主見,心性也比同齡人堅韌很多,描畫的過程中不會很猶豫,單就線條來講,哪怕初畫,也顯得乾淨流暢,非常有感覺。
時間漸漸流逝,許久,一個拿手支着下巴,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身形出現在空白的a4紙上。
陶夭覺得面部比較難畫,因爲一開始沒有填五官。
她盯着那張空白連看了許久,推開了書,蹙着眉在網頁上搜索了好一會,盯着上面一個簡筆畫的卡通狼頭髮呆。
最後,她拿鉛筆擦了一點線條,將那個狼頭認認真真地填了上去。
陰晴不定的大灰狼?
這句話在一瞬間又閃現出來,她拿起畫好的紙張吹了吹,在燈光下左看看右看看,樂了。
腰痠背疼脖子僵……
陶夭看一眼時間,發現已經十二點了。
這時間有點尷尬,可是她心情有點過度激動,最後,她哼着沒有調子的歌,揮筆在邊上標註了一句:“陰晴不定的大灰狼。001。”
她用手機拍了那張圖,發了微博。
陰晴不定的大灰狼:“晚安。2015年4月27日凌晨。”
------題外話------
嗯,當夭夭成名後,將是——
國內演藝圈最會畫畫的漫畫家。
漫畫家裡最會講故事的女作家。
從頭鋪墊一丟丟,終於寫到這一章,阿錦心情是這樣的:\(^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