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陽城城頭。
身披金色鎧甲的劉辯站在城牆上,眺望着遠方蒼茫的大山。站在他身後的,不是以往一直跟隨着他的親兵,而是穿着一身月白襦裙的陶浣娘。
“可有看見遠處的羣山?”指着東北方向一片連綿的山巒,劉辯對身後站着的陶浣娘說道:“幾日後,那裡將成爲一片滿是鮮血和殘軀的戰場,你可還願隨我一同前去?”
“奴家見過死人!”站在劉辯身後,陶浣娘低着頭,輕聲說道:“當日在邙山,若非殿下,奴家已然死在賊軍手中……”
“是啊!”望着遠處的羣山,劉辯點了點頭,輕嘆了一聲,對陶浣娘說道:“可你知道不,那只是一場小小的戰鬥。小到在這亂世之中,幾乎不可能有人記起在邙山曾有過那樣的一戰!”
“過幾日,將要發生的戰鬥,會是一場數萬人、乃至十萬人的混戰!”劉辯回過頭,雙手扶着陶浣孃的肩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那雙水靈靈的眸子,對她說道:“屆時將會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我不希望你去那樣的地方,聽話,讓陶虎護送你去臥牛山好嗎?”
“不!”陶浣娘倔強的搖了搖頭,仰起臉看着劉辯,對他說道:“奴家要跟着殿下,即便是從鮮血流成的河中蹚過,只要殿下認爲該走,奴家也絕不回頭!”
“我不希望你太靠近鮮血!”雙手扶着陶浣孃的香肩,劉辯把額頭抵在她的腦門上,語調輕柔的說道:“你是我在乎的人,而且又是個柔弱的女子!我如何能讓我在乎的女子,從浸滿了鮮血的道路上蹚過?”
輕嘆了一聲,劉辯放開了扶着陶浣娘肩頭的雙手,用一隻手臂摟着她的香肩,與她並肩站在城牆邊,悠悠的對她說道:“江山無限,可它卻是用無數人的鮮血澆灌的。若我不是漢室宗脈,若是董卓不一心殺我而後快,若這天下不是在亂世之中,若我有選擇,我寧願人世間永遠不會有戰爭,永遠不會有殺戮!所有人都能安居樂業,其樂融融!”
說這番話的時候,劉辯臉上的表情是一片落寞。站在他身旁的陶浣娘仰頭看着他,眼神也是現出了濃濃的迷離。
自從與劉辯相識,她從沒在劉辯的臉上看到過如此落寞的神情。
她突然有種感覺,往日在她身邊的那個殺伐果決、做事雷厲風行而且精細有嘉的劉辯,不過是戴上了一副別人看不穿、也不願讓別人看穿的面具。此時站在她面前的,纔是真正表露出內心的劉辯!
“殺戮,給人帶來的只不過是妻離子散、骨肉分離!”摟着陶浣孃的香肩,劉辯的眼睛直直的望着遠方疊嶂的山巒,輕聲說道:“雖然歲月會抹平傷痛,我們每個人最終也不過是一抔曾經來過人世的煙塵!可失去親人的痛,還是會深深的印刻在我們這代人的心口,永遠無法消弭!”
“殿下……”仰頭看着劉辯,陶浣娘輕輕的將腦袋依偎在劉辯的胸前,輕聲說道:“此生奴家願追隨殿下,殿下出徵,奴家便在營中等候;殿下凱旋,奴家爲殿下烹煮熱食、滌洗疲倦。”
“你還是不懂!”聽了陶浣孃的話,劉辯轉過身,摟住她的雙臂,望着她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說道:“我是想要你遠離危險!遠離戰場!我是皇室血脈,有着一支兩萬餘人的大軍,將來大軍的人數還會更多!可我同時也是個男人,一個普普通通,和全天下男人一樣的男人!”
抓着陶浣孃的手臂,劉辯手指不知不覺的多用了些力氣,把陶浣孃的手臂抓的生疼。
可陶浣娘並沒有呻吟,也沒有掙扎,她只是默默的仰頭與劉辯對視着。
“男人應該頂天立地!可男人也很脆弱!”抓着陶浣孃的手臂,劉辯的目光中流露着傾注關懷的神彩,對她說道:“許多事情可能會讓我也感到無奈,戰場瞬息萬變,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如何處置?沒有你的日子,我又如何一個人去承擔?我的肩膀並不算很寬,許多沉重我也無法扛起,失去你就是我無法承擔的沉重!”
劉辯的一番話,把陶浣娘說的心內泛起一股難以明述的淒涼,她低下頭,緊緊閉上眼睛,兩顆晶瑩的淚珠從長長的睫毛上滑過,在陽光的照射下,閃爍着七彩的光澤,落在腳下堅硬的城牆上。
“嗯!”過了許久,陶浣娘才點了點頭,語氣中帶着幾分哽咽的對劉辯說道:“奴家不在身邊,殿下千萬要好生照料自家。殿下每日夜間,總愛蹬開褥子,奴家日後不在,晚間睡覺要親兵看顧着些……”
“還有!”不等劉辯答話,陶浣娘擡起頭,一雙含淚的眸子盯着劉辯的眼睛,輕聲對他說道:“殿下總是忙於軍務,每日飯食還是要吃的。記住莫要吃冷飯,常吃冷飯,對身子不好……”
“我都記下了!”陶浣孃的一番話,讓劉辯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酸甜苦辣混雜着,說不出是股什麼滋味,他將陶浣娘緊緊的擁在懷中,柔聲對她說道:“我會好好活着,我還想吃你親手爲我烹製的肉糜。”
“待到殿下凱旋,奴家整日爲殿下烹製肉糜……”依偎在劉辯的懷中,陶浣娘卻已是哽咽的再也說不下去,她把腦袋埋在劉辯胸口,嗚嗚咽咽的低聲啜泣着,淚水沾在劉辯金色鎧甲的鱗片上,折射着耀眼的金光。
二人相擁着站在城頭上,風兒撩動着他們的髮梢,淚水迷濛了陶浣孃的雙眼,也打溼了劉辯那顆外表堅強而深處卻蘊含着濃濃柔情的心。
夕陽斜下,橘色的餘暉鋪滿了大地。劉辯一手摟着陶浣孃的香肩,另一隻手扶在冰涼的城垛上,遙望着天邊那輪血色的殘陽。
“我喜歡黃昏!”望着掛在天垂的紅日,劉辯悠悠的對身旁的陶浣娘說道:“夕陽落山,夜幕降臨!雖然夜晚帶來的會是無盡的黑暗,可終究新的一輪太陽會從地平線的盡頭躍起,我們終將迎來新的陽光!”
“殿下何不喜歡朝陽?”依偎在劉辯的懷裡,陶浣娘柔聲說道:“殿下喜歡的是新的太陽,朝陽可不就是新生的嗎?”
“沒有黑暗,我們怎會體會到光明的好處!”低頭看着腦袋依偎在他胸口的陶浣娘,劉辯輕聲細語的說道:“就猶如現今,若不是有董卓亂政,若不是有羣雄紛起,我等又如何懂得平平靜靜的生活,是多麼的彌足珍貴?”
依偎在劉辯胸口,望着天邊那抹殘陽,陶浣娘心頭泛起一絲悽楚的蒼涼。
她即將和劉辯分別,在陶虎的護送下,前往臥牛山。她知道,劉辯要她離開,是不想讓她太多接近滿是殺戮的戰場,是不想因爲她的存在,而使他分了心。
可夕陽那血色的餘暉,卻讓她隱約嗅到了濃濃的血腥氣味。那是戰場的味道,是血腥殺戮的味道。
離開劉辯後,她將再也不能守在他的身邊。她唯一能做的,只是每天默默的爲劉辯祈福,祈求上蒼能讓劉辯完好無損的回到她的身邊。
夜幕悄悄降臨,在城頭上站了半日的劉辯和陶浣娘,相擁着踏上返回官府的街道。
每當夜晚降臨,白天喧囂的街道,都會變的一派冷清。
一股股小旋風打着卷兒,在街面上橫衝直撞。摟着陶浣娘,每當迎面捲來一股旋風,劉辯都會挺身擋在她的面前。
跟在二人身後的,是包括陶虎在內的五名親兵。
看着陶浣娘與劉辯親暱的模樣,陶虎的心中,也是泛着一股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自從劉辯第一次進入陶家莊,陶虎就發現他這妹子已是暗中將芳心許給了劉辯。
後來與劉辯在邙山重逢,陶虎更是喜憂參半。他喜的是,又能見到讓他打心眼裡佩服的“先生”,憂的卻是陶浣娘放不下心中的羈絆,依然愛着這位他們高攀不起的弘農王!
陶虎有着和陶浣娘同樣的自卑,在他的心中,他和陶浣娘只是平民,出生在最低賤的家庭,而劉辯卻是高高在上,富貴到極致的弘農王。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陶浣娘確實沒有放下對劉辯的愛戀,可她卻在他不在的那些日子裡,成功的闖入了劉辯的生活,成了劉辯心中牽掛着的女人!
劉辯摟着陶浣娘,進了官府,徑直朝後院走去。
站在房間門口的幾名親兵見他與陶浣娘相擁着回來,其中一人趕忙將房門打開,立於一側,目送着二人進屋,爾後又把房門關上。
“陶虎,今晚你小子恐怕就要成殿下的小舅子了!”關上房門,一個親兵衝陶虎眨巴了兩下眼睛,不無促狹的小聲打趣了一句。
陶虎苦笑了一下,目光卻停留在已緊緊關閉的房門上,心內泛着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
而此時,進了屋內的陶浣娘已將火燭點燃,柔和的燭光鋪滿了房間,淡金色的光芒投射在她與劉辯的身上,在地面和牆壁上,拖出了兩條長長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