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相遇,楚容自然是不知道,目送楚開墨離開之後,楚容便牽了自己的小牛車,打算去碧玉山莊看一看。
天色尚早,晨霧未散,剛走出村口不久,初中就看到兩道熟悉的身影,相互攙扶而來,佝僂的脖頸,消瘦的身軀,無一不說明這兩個老人,行色匆匆。
晨霧籠罩下,楚容看不清楚兩人臉上的表情,卻能看出兩人腳下步伐的沉重。
連忙止住小牛,跳下牛車,小跑着衝上去,張口就道:“外公外婆,你們怎麼這麼早就來了?有事讓家裡人過來傳一下話,我爹孃自會急忙趕過去的。”
近距離看,兩個滄桑的老人臉上一臉苦相,眉眼之間滿是憂愁,身上的衣裳已經被露水打溼,黏噠噠掛着,甚至髮絲都帶着水汽。
楚容微笑,明知道兩個老人所來的目的是爲了那個被送進大牢的二舅母,但是隻能當成什麼都不知道,年紀小就是她最大的優勢,身爲女孩兒也是她最大的優勢,可以不知道,可以不懂,自然也可以裝傻充愣。
外公外婆互相看了一眼,而後衝楚容擺擺手:“五丫啊,晨霧還沒有散去,你這麼一大早趕着牛車要去哪兒?你爹孃呢?沒陪着你麼?”
楚容昂首笑得天真無邪:“外公外婆,爹孃在家呢,昨天晚上睡的早,早晨自然醒的也早,便打算趕着牛車到處走走逛逛,看到好看的花采回來做胭脂水粉。”
說罷,攙扶着兩個老人朝着小牛車走,打算護送他們到自己的家裡去。
那小牛車也確實是小,不大的小牛犢子瞪着大眼睛,後面車廂格外精緻好看,但高度大小,怎麼看都不是一個成年人能坐進去的樣子,更像爲旁邊這個小丫頭量身定製的。
外公笑了出來,取笑道:“五丫啊,小牛車也太小了,萬一被外公壓塌了可怎麼辦?五丫不要哭鼻子呀?!”
楚容面色微微薰紅,輕咳一聲:“外公可別小看這小牛車,我把車廂放下去,空出來的位置足夠承載外公外婆了。”
小手往隱密角落一勾,只聽卡卡兩聲,遮頂防風的車廂分裂開,自兩端往下收攏,很快變成小巧精緻的平板車。
楚容小手一攤:“這就可以了吧?外公外婆請上座,我帶你們回家。”
外公外婆相視一眼,堆起的眉頭平緩了幾分,笑着拍拍她的腦袋,相互攙扶着,爬上牛車。
楚容調轉方向,啪嗒啪嗒順着來時的路再走回去。
孟氏端了一盆水出來倒,想着家裡那個二兒子叫人操心得不得了,不時的嘆息,又想着難得回來一次,一會兒弄兩個喜歡的菜餚給他吃吃,然後考慮着那戶人家的雞可以吃了,要多少銀子買一隻回來給臭小子補補身體。
操心得不行,眉頭緊鎖,暗自嘀咕:“一回家就睡懶覺,不愧是親兄妹,和五丫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臭德行!”
小心將水澆灌在剛種下去的蒜頭上,捻一撮溼土,決定傍晚時候弄點肥料養一養,擡頭就看到家裡的小牛車慢騰騰走來。
孟氏眯起眼睛,晨霧未散,五丫這小東西是一夜沒回來還是一大早出去了剛回來?
帶着這個疑問,手裡木盆往旁邊一放,擼起袖子迎上前去,女兒家還是着家一點好,翻過年就十二歲的丫頭了,還不知道分寸,往男人家跑就算了,那是未來女婿。往城裡去幹什麼?拋頭露面的終究不太好。
孟氏頭疼起來,過了十五歲就可以談婚論嫁,那些被面、嫁妝、嫁衣什麼的,小丫頭半點不會,自然也看不到一點影子,做人家父母可真難,做這種叫人從小操心到大的小丫頭的父母更難!
走近幾步,孟氏腳步頓住,那車上似乎還有別人?
擼起的袖子被她放下,嘴角牽起和藹可親的弧度,自家的兒女關起來教訓就是,絕對沒有叫旁人看笑話的道理。
小牛車啪嗒啪嗒,老遠就聽到自家小丫頭大聲喊孃的中氣十足,孟氏眼角抽了一下,特別想大聲回她:不要大呼小叫,女兒家溫柔一點!
忍了忍沒忍住,孟氏插着腰,怒聲沖沖的瞪着楚容,只待她靠近之後大罵一頓。
“娘,我外公外婆來了,娘你快點讓開,我直接把他們送家裡去!”
敢情還嫌棄她擋路?
孟氏瞪着眼睛,呼吸微沉,隨即眨了眨眼,外公外婆?
伸長脖子往後面一看,孟氏眼眸浮現笑意,急切的衝過去:“爹孃,你們怎麼來了?”
身軀伶俐一跳,直接坐在車前,本就不大的位置,坐下一個孟氏,楚容硬是被擠下去了。
楚容揉了揉發疼的腿肉:“……”
“愣着幹什麼?快把你外公外婆還有老孃送回家裡去!”孟氏虎着臉說了一句,而後笑容滿面的同兩個老人說這說那。
楚容:“……”娘啊。
認命了,楚容牽着着小牛,帶着車上三人,一步一步往往家裡走。
楚開翰卷着袖口走出來,手裡還抓着一個大瓷碗,白煙升騰,清晰可以看到碗裡嫩嫩的雞蛋羹,上面兩滴香油,一把細碎的小蔥。
楚容連忙道:“大哥,外公外婆來了!”快讓我們爹出來迎接!
楚開翰擼下袖子,徑直走了過來,不由分說將手裡的碗塞給楚容,接過她手裡的繩子,低聲道:“給你大嫂送去,早上起來有些害喜,突然想吃雞蛋羹,我就給她做了一碗,還有兩碗在鍋裡,你叫醒你二哥一起吃。”
楚容略心虛,二哥跑路跑出來新高度,一大早偷偷離開,硬是叫家裡人矇在鼓裡。
捧着碗,楚容可不敢說她看到二哥離開了,裝成不知道,說道:“好,謝謝大哥。”
楚開翰拍了拍她的小臉,覺得有些冰冷,便叮囑她回去加一件衣服,之後牽着牛車以及牛車上的三個人進了院子。
楚家二房的新房子不大,很普通的農家院子,屋前栽種各種小作物,蔥薑蒜,不過都是剛剛栽下去,還沒有冒出頭來。圈了一個小範圍養着一羣黑色的小雞,此時正懶洋洋的尋找地上的草籽。
外公外婆認真看了一遍,暗暗點頭,而後低聲問道:“三兒,你老實交代,楚家可是分家了?”
孟氏愣了下,忸怩了片刻,終究是含糊不清道:“長河手裡捏着一紙分家契書,只不過秘而不宣,無人知曉。”
老人家對視一眼,然後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並沒有隱瞞對方。
外公說道:“世沒有不透風的牆,你們手中握着那分家文書,總有一天會被人知道的。”到時候就是有理,也沒有道理,畢竟老人還在,斷沒有分家的道理,此事爲叫人戳脊梁骨之事啊!
活了這麼大年紀了,還不知道分寸。
孟氏垂首不語,她也知道分家其實不太好,對自己對孩子都不好,但是有什麼辦法,那一家人實在是得寸進尺,爲了孩子們的以後,被人戳脊梁骨又如何?
而且她相信,他們家幾個孩子都有自己的應對手段,會因爲這件小事,前途受到影響。
想通了,孟氏笑了笑,道:“爹孃不必擔心,我已經長這麼大了,心裡自有分寸。”
外婆不贊同的看着她,搖搖頭,終究沒有說什麼。
楚長河被楚容拉着出來,頭髮上還掛在木屑,拱手一禮:“岳父岳母來了,快快屋裡坐,五丫,你去廚房燒點水進來。”
和楚容一樣,楚長河看到兩位老人,就知道他們的目的,說實話,這兩位老人通情達理,沒必要爲難他們,但楚長河記恨的是岳父岳母家的幾個舅兄舅嫂,根本不將他們當成一家人,纔會聯合外人算計他家兒子!
燒水,泡茶,楚長河氣定神閒,你太鎮定的詢問兩個老人的日常,問問他們的生活,問問他們的吃食,再問問他們有何困難之處,就是不主動說起二舅母的事。
最終,兩個老人自己提出了此行目的。
“長河啊,我知道我這要求過分了,但能不能爲家裡養幾個孫子考慮考慮,他們年紀都不小了,也是時候談婚論嫁了,但是這個時候他們的母親最近到大牢之中,叫他們如何尋找到合適的對象?你看這樣,你們二嫂混蛋不懂事,給他放出來了,我必然親自押着她登門道歉,都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這事就算過去了行不行?”外公面色通紅的說道,似乎羞愧難當。
孟氏沉默不語,盯着指尖上一點水珠子看。
昨日,這位作天作地的二嫂被送到大牢之中,今日,她的一雙爹孃殺過來求情,要他們爲家裡的孩子考慮考慮,可是誰爲他們家的孩子考慮?那麼一家髒的嚇人的東西也放任着往他們家裡帶,可不就是想要他們家破人亡麼?
誰爲他們考慮了?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楚長河並不生氣,擡眼示意喝茶看戲的楚容出去,而後淡淡開口道:“岳父岳母,二嫂帶着那個姑娘毫不猶豫將髒水潑到四郎身上,她爲四郎想過沒有?我的兒子就算混不吝,也沒道理往頭上拍一個綠油油的帽子!當我們家是什麼人?她不爲我四郎想想,我爲何要爲她家的孩子想想?憑什麼?我們家欠他們了麼?”
兩個老人面紅耳赤,吶吶說不出口。
楚長河再道:“我們家已經仁至義盡了,給了幾個孩子過得去的討生活飯碗,他們吊兒郎當、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那是他們的事,自己不上進,還想當主管拿高的工錢?簡直做夢!欺負到頭上還有忍氣吞聲?抱歉,岳父岳母,我楚長河的確沒什麼本事,但我最大的本事就是生了幾個叫我昂首挺胸的兒女,他們的做法,就是我楚長河的默認!今日,你們二老想要將我撤了狀紙放二嫂出來…”
二老面色鐵青,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羞躁的,屏着呼吸看着楚長河。
楚長河嚴肅道:“那是不可能的!我容忍她害得我那傻媳婦兒同兩個姐姐之間有齷齪,但我不容許她污衊陷害我的兒子!”
孟氏眼眶通紅,那時候她的確不知道兩個姐姐突然到家裡來的目的,後來在相公一點一點掰開了分析給她聽,她才知道這位二嫂的良苦用心。
二老說不出來,吶吶的轉頭去看孟氏,希望她出口說兩句。
孟氏不負所托,沉默了片刻便紅着眼睛道:“孩子他爹,二嫂的確不地道,不過到底是一家人,給點教訓就完了,爹孃說得對,家裡侄子侄女還需要老人家娶親嫁人的。”
楚長河瞪着眼睛看她,臉上的憤怒輕而易舉的看見,孟氏咬咬牙,堅強回視不避讓。
良久,楚長河敗下仗來:“隨便你。”
說罷當衆甩袖而去。
走至無人的角落,楚長河才捂着心口,貼牆而立,低聲道:“五丫,你爹我演得如何?”
楚容笑着點點頭,同時豎起大拇指:“我爹超厲害!”
楚長河昂首挺胸,得意洋洋。
屋裡,二老嘆息一聲道:“長河說得也不錯,的確是你們二嫂太過分了,爹孃的要求叫你爲難了,三兒啊,你和長河好好說說,可千萬別傷了夫妻和氣纔是。你二嫂的事…若是長河不願意撤狀紙,那就…不撤了吧。”
孟氏連忙道:“爹孃放心,長河已經同意撤了狀紙,不過在氣頭上沒有直接說出來罷了,爹孃,這樣,等明日,明日我親自將二嫂從牢房裡帶出來,你們覺得如何?”頓了頓,孟氏爲難道:“她實在太過分,總得給個教訓,就叫她在牢房裡呆上一夜好了。”
二老連連道好,之後不顧孟氏的再三挽留,直接起身說完回家了。
全程,楚開翰一句話沒說,兩人送入門,再將人送出門,臨到孟家灣,他纔開口道:“外公外婆,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們年紀大了,還是好好享受天倫之樂吧。”
能享受天倫之樂,誰不想要?
沒有人天生是勞碌命,只是生活所迫啊!
二老擺擺手,肩並肩目送楚開翰離開,並沒有將心裡的苦悶和一個年紀不大的孩子說。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