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作爲孩子小姑該說的話麼?”楚長河瞪着楚春燕,老爺子、老太太他說不得,楚春燕這個妹妹卻是可以:“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二哥?”
楚春燕不喜歡二哥一家人,卻對二哥沒有任何成見,因爲二哥從小就疼她,有什麼好吃的東西率先送給她,只是後來娶了親,她這個妹妹退避三舍,排在了二哥妻兒之後。
這也是她討厭二哥一家人的原因之一。
此時聽他這麼說,臉上更加憤怒了,心中也將孟氏和幾個孩子恨入骨髓,爲了一個賠錢貨,二哥竟然會這麼跟她說話?
卻忘了自己也是個女兒身,也是賠錢貨。
鼓着眼睛瞪了回去:“二哥這話什麼意思?死丫頭要殺了我,我還要乖乖把脖子伸過去不成?我作爲小姑不該說這種話,但是她作爲侄女,能夠以下犯上,對我產生殺意麼?二哥到底聽沒聽懂?死丫頭要殺了我,殺了我,你懂不懂?”
楚長河擰眉,絲毫不相信自家乖巧偶爾小調皮的寶貝閨女會殺人,道:“別胡說八道,五丫纔多大?殺人?她拿得動刀麼?女兒家名聲多麼重要,你…留點口德。”
“二哥太不講理!”楚春燕快氣哭了,身軀微微顫抖,雙眼通紅,彷彿下一刻能哭出紅色的血淚來:“當時娘也是在場的,還有孟氏這個女人,你不相信你可以問她們,看看死丫頭是不是說過殺人的話,是不是妖孽轉世!”
劉氏自然是附和,哪怕無中生有,更何況,楚容想要殺人是真的,還絞碎舌頭、多點雙腳的,不要太嚇人:“死丫頭的確這麼說過…說不定被什麼髒東西附體了,老二啊,你快點找個人將她送到山上去扔掉吧,這樣的禍害我們家可不敢要。”
說着話,還不時偷看楚老爺子,並且不再是以往的咬牙切齒的模樣,帶着試探,帶着小心翼翼。
生怕老爺子真的將她送走,並且給她一封休書,那會子她也就不用活了,一截褲腰帶掛牆頭一了百了。
楚老爺子卻只是皺了皺眉,看着楚容的眼神帶了審視與忌憚。
孟氏搖頭:“小姑不要亂說,五丫什麼時候說過殺人的事?她還是個孩子,毛事不懂,刀刃是哪邊尚且分不清楚,又怎麼去殺人?你這帽子扣得過分了。還有娘,兒媳知道不得你喜歡,但五丫好歹是你的親孫女啊,是楚家的血脈,你忍心叫她冠上什麼‘妖孽’麼?”
楚容擡頭看她,似乎察覺到視線,孟氏低頭對她微微一笑,笑容中帶着安撫。
楚容一顆心宛若溫水中浸泡着,暖洋洋,眼眶莫名有些溼潤。
這就是親孃啊,護短得沒有道理,哪怕她真的殺了人,她娘也會毫不猶豫的說不是她殺的,是他自己摔死的。
掌心一熱,是大哥牽起了她的手。
“小妹別怕。”楚開翰一如既往的疼愛模樣。
楚容只是笑笑不語。
怕?有什麼好怕的,她賭老爺子不敢動她,因爲背後莫須有的師傅可是殺人不眨眼。
楚長河看了一眼‘失落悲傷’的寶貝閨女,忍不住心疼道:“娘,孩子娘說得對,五丫是你親孫女,骨子裡流着我們楚家的血,你怎麼忍心說她是什麼妖孽?我知道娘偏愛妹妹,但我也心疼五丫啊,她還那麼小,什麼都不懂,背上這妖孽的名頭,以後該怎麼辦?還有四弟,讀書人最是講究臉面…”
“好了,一大早吵吵吵,沒完沒了!”關於楚長海的事成功激起了楚老爺子的腦神經,打斷了楚長河接下去的話,目光掃過衆人,道:“這事就這麼過去了,老婆子,你給我記住了,以後,從今以後,不要再針對老二一家,我說的你明白麼?”
長得兇悍、說話底氣十足,然而,膽子卻是針尖大小,稍稍一嚇唬就萎了,只會闖禍不會收拾爛攤子,這樣的女人,當初怎麼就瞎了眼娶了回來?
劉氏動了動脣,卻在楚老爺子警告的眼神之下擠不出一句話了,她怕自己說了什麼,老爺子真的甩給她一封休書叫她滾蛋。
“爹…”楚春燕氣哭了,雙眼紅得像兔子,看向楚容的眼神恨不得撕碎了她吃掉,卻剛開口就被楚老爺子打斷了:“你也消停點,都準備出門子的人,不好好呆在房間裡繡嫁妝,跑出來幹什麼?平日裡在家爹孃寵着你,兄長嫂子讓着你,到了夫家,你以爲你還是寶貝疙瘩?”
從來被捧在手心裡疼愛,哪怕她自作主張定下了親事,她爹也只是象徵性的說了兩句,這會,她爹竟然用這麼兇的口氣說她,反差太大,叫人難以承受,楚春燕哇的一聲就哭了,尖叫道:“爹,我也想呆在房間裡繡花,只是想到被搶走的嫁妝,我就想哭,爹啊,你是不是不疼我了,你怎麼不幫我把嫁妝討要回來?五丫這個死丫頭膽大包天,不打一頓將來還得了?這會偷嫁妝,長大可就偷人了…啊!”
啪!
臉龐重重捱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嬌嫩小臉肉眼可見的腫脹起來。
楚春燕面帶驚懼,後退了好幾步,瞳孔放大的盯着氣喘如牛的二哥,一句話也不敢說。
會咬人的狗不會叫,平日裡對誰都一副很好相處的模樣,真正發起怒火,那是天塌了一樣恐怖。
楚長河臉色白了三分,身軀也支撐不住了,搖搖欲墜,額頭冷汗細細密密,強撐着不倒下去,瞪着雙眼道:“你住口,再說一句,看我不打死你!”
“你打死誰?老孃的閨女老孃自己會教,你是個什麼東西?”劉氏炸了,疼愛了這麼多年的閨女被打了,顧不了許多,當即就狠狠推了楚長河一把,同時將楚春燕擋在身後,瞪着楚長河,彷彿防備他隨時撲上來一般。
本就虛弱不堪,強撐着站住,被劉氏這麼一推,楚長河踉蹌了幾步,一時間頭重腳輕,就要往地上摔去。
“孩子他爹!”孟氏嚇了一跳,急急忙忙伸手去扶他,用盡了生平的力氣,才堪堪穩住了身形。
這還是楚開翰眼疾手快,用他稚嫩的身軀抵在楚長河脊背上,然後,感覺到他爹雙腿戰慄不已,強撐,一直在強撐着。
楚老爺子心有餘悸,往日裡扛起巨石面不改色的二兒子,竟然變成了這幅弱不經風的樣子,一個推搡都承受不住,果然造化弄人啊。
正準備開口說什麼,遠遠聽到一陣敲鑼打鼓的聲音,楚老爺子愣了下,隨即面帶喜氣的看向楚長海,卻見他雙眼幾乎發光,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眼神。
當即喜上眉梢,眼中的笑意怎麼也盛放不住,一拍大腿道:“都滾回去,老婆子,你趕緊帶上週氏去把家裡準備好的花生瓜子和茶葉包拿出來,熱水,熱水多燒一點,把正堂給我掃一遍,現在立刻去…孟氏你也去幫忙,老二,跟孩子們回去,有什麼事晚上再說,老四家的仔細着點,等會人來人往的…”
“這是怎麼了…”楚雲有些驚魂未定,死死的抓着楚長河的衣角。
楚長河深吸一口氣,道:“想來是你們四叔高中了,二郎啊,你來,到爹身邊來。”
十歲的楚開翰並不高,堪堪到了楚長河胸膛過了一點,好在一段時間的磨礪,倒是練出了些許力氣。
楚開翰會意,抓了他爹的手架在肩膀上,給他當柺杖:“爹爹把重量都壓在我身上,這麼點路,我能帶你走完。”
楚長河笑了笑,道:“那麼爹就將這百多斤的重量交給你了。”
說着,身軀傾斜,整個人幾乎掛在他身上,然後…睡着了,汗水順着他閉上的眼睛滾落下來,在地上暈開了一朵小花。
孟氏看了看父子兩人,咬了咬牙,違逆了楚老爺子的話,扶着楚長河另一側,分點重量過去。
一家人就這麼拉拉扯扯的往屋裡去。
安置好了楚長河,叮囑楚雲打點給給他擦擦冷汗,摸了摸同樣呼呼大睡的楚開霖,孟氏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房間安靜了下來,只有楚長河的呼吸聲,那般沉重。
沒多久,劉氏大嗓門將楚雲、楚開翰一起喊了去,半大的孩子也是一個幫手,緊接着,鑼鼓喧天,響徹楚家的大門。
然而,門外的喧囂與楚容沒有關係,年紀小,又剛剛惹了事,沒有人會想到她。
撐着下巴,盯着楚長河,楚容發起了呆。
小手被勾了勾,扭頭看去,是小哥哥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過來。
“小妹,你困麼?過來,一起睡啊。”楚開霖拍了拍身邊的位置,道:“我們好久沒有一起睡了,過來,哥給你講個故事聽。”
楚容噗嗤一聲笑了,從來都是這小子纏着她講故事,什麼時候反過來了?
不過閒着也是閒着,楚容果斷踢飛了鞋子,一骨碌爬了上去,掀被子,躺好:“我好了,小哥哥給我講什麼故事?”
“嗯嗯…我想想啊。”楚開霖擰着小眉頭,似乎在認真思考,然後糾結了半天,硬是擠不出一句話了,被子下的手卻抓着楚容的手。
良久,久到楚容昏昏欲睡,楚開霖輕輕的開口道:“大哥在努力,二哥在努力,你三哥我也會努力的,總有一天,門外喧天鑼鼓、紅綢加身會出現在我們家裡…小妹,我們只是孩子,做點孩子該做的事就行了…”
……
“恭喜恭喜,長海考得秀才了,這下子楚家揚眉吐氣了!”
“不要推脫了,家裡沒什麼好東西,就這隻大紅公雞了,還望大嫂子不要嫌棄。”
“來了來了,官差特意在村子裡繞了一圈,將村長和幾位老祖宗引了出來,這會正跟在隊伍之中呢!”
人聲鼎沸,將楚家不大的院子點燃,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十分自覺的加入幫忙的隊伍當中。
幾張四方木桌被架了起來,長條凳子一擺,瓜子花生桂圓乾擺上去,再加一壺茶水,熱鬧的場面很快被撐了起來。
楚長海換了一身儒氣十足的月白長袍,頭上方巾更添書生氣,眉宇之間帶着喜氣,脣角微微上揚,從容不迫的遊走在一幫子鄉親們當中。
溫文爾雅,俊秀翩翩,叫人看了心生歡喜。
“老四,快來,報信的來了,快快隨我去門口迎接。”楚老爺子也換了一身早早準備好的衣裳,一臉喜氣洋洋,帶着楚長海就往大開的院門口走去。
當官差手中文書交到老爺子手上時,堅強了半輩子的老人家潸然淚下,哪怕一個字也不認識,他還是認認真真的將之看了一遍又一遍,彷彿要將這些字刻畫在腦子裡。
楚長海笑,引着官差入門,奉上茶水,好一番感謝。
臨走之前,官差恭喜道:“令郎才學驚人,我家大人還誇了一句英雄出少年,老爺子福氣大,以後盡享秀才公帶來的福氣了。”
楚老爺子笑成了一朵燦爛的菊花,不動聲色的兩荷包塞了過去,道:“承蒙吉言,鄉野之人不太會說話,多多包容,有勞大人走上一遭,萬分感謝。”
官差顛了顛荷包,笑容更深刻了,再次說了幾句好話,這才敲鑼打鼓的離去。
“我香山村出了個讀書郎,長海,明日一早,帶着你的文書,我們開宗祠,告訴先祖們!”村長自然是激動的,士農工商,士爲首,他們村子裡出來了個案首,說不定以後能走出去一個大官呢!
必須告訴祖宗們,叫他們也高興高興。
案首,楚長海以案首的成績成爲這一屆秀才之最!
也難怪村長和幾位老祖宗們商量着,大開祠堂之門,告慰先祖。
這可是莫大的殊榮啊,祠堂是一個十分莊嚴肅穆的地方,除了每年的大過年,幾乎不會開啓,而現在,那扇門,將會在楚長海的推動之中,大開!
也許知道一家人激動、沒功夫招待外人,村民們陸陸續續的退了走,半點沒有生氣、覺得被慢待的情緒。
楚家人也的確很激動,楚長海高中大家的身份都往上拉了一層,而且,案首啊,不止免得糧食稅收,每個月還能領到凜米。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