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馮桐灰溜溜的離開,徐佑看到身邊的部曲們眼中都有不忿的神色,他微微一笑,沒有在此事上借題發揮,火中澆油。歸根結底,馮桐只是袁氏的一個奴才,這些部曲對他的敬重有限,但他們對袁氏的忠心卻毋庸置疑,徐佑就是從中作梗,引起部曲和馮桐的衝突,對他既沒有短期的好處,也沒有長期的收益,做來何用?
虧本的生意可以做,但要明白這次的虧本是爲了下次的利潤,這是他進私募界學到的第一個真理!
“郎君,我心中一直有個疑問,爲什麼這次刺殺,只有殺夭和月夭露面,飛夭和暗夭呢,難道真的在暗處覬覦?”
徐佑雙手負後,看着船老大將剛纔因爲殺戮而四散跑開的縴夫重新聚集起來,龐大的船體在激昂的號子聲中重新啓動,低聲道:“我也在考慮這個問題,目前看來,有兩個可能性,一是飛夭和暗夭都不在這裡,二是這兩人貪生怕死,見殺夭和月夭落入陷阱,自顧逃命去了。”
左彣搖頭道:“以職下看來,飛夭頗有氣魄,應該不是棄友自保之輩!”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性,飛夭和暗夭可能因爲某種原因趕不過來,尾隨咱們的只有殺、月二人。”徐佑彷彿成竹在胸,一切都盡在掌控之內,言語間不急不緩,但又隱約含有強大的說服力,讓人一聽就先信了幾分,道:“正如鄧百將所言,最早月夭射來那一箭,只是爲了逼迫咱們不敢夜行,唯有在夾竹碼頭留宿。這樣做的好處顯而易見,一是在夾竹碼頭動手,肯定要比在江面上方便的多;第二,很可能是因爲飛夭和暗夭需要時間趕到夾竹碼頭,逼咱們在碼頭留宿一夜,正好給了他們足夠的時間緩衝。”
左彣恍然道:“聽郎君一言,職下疑竇頓開。不過還有一種可能,會不會四夭箭兵分兩路,殺夭和月夭跟着船,而飛夭和暗夭其實一直在夾竹碼頭佈置陷阱……”
徐佑笑道:“如果是這種情況,單以跟蹤而言,暗夭恐怕比殺夭合適,並且適才這兩人也不會如此拼命,非要趕在船隻離開紅葉渚前,將我殺於此地……如果所料不差,飛夭和暗夭既不在此地,也不在夾竹碼頭,但應該也不會太遠,位置應在百里之內,被某些重要事情纏住,所以纔沒有及時趕到!”
左彣訝道:“百里之內?郎君何以如此肯定?”
徐佑看了他一眼,道:“從紅葉渚往北,一馬平川,視線沒有阻礙,殺夭放出的煙花,足以遠達百里之外……”
左彣老臉一紅,才知道徐佑爲何看自己的眼神那麼奇怪,因爲這個問題實在問的太蠢。不過也怪不得他,不知爲什麼,自從徐佑接管指揮權,表現出驚人的佈局、謀劃和組織協調能力,他已經下意識的習慣了聽從命令,自己動腦的地方越來越少,纔會犯下這樣低級的錯誤。
他畢竟精明過人,回過神來,立刻撲捉到徐佑話裡的含義,悚然一驚,道:“郎君是說,接下來,很可能會再遇到飛夭和暗夭?”
徐佑遠眺着江面,船身受到激流的衝擊達到了頂點,然後猛然一顫,恢復了平穩,卻是安全渡過了紅葉渚。
“殺夭見到月夭的屍體,寧可放棄逃生的機會,也要拼死一戰。我想,既然殺夭和月夭的屍體在我們手裡,飛夭身爲四夭箭的大師兄,應該不會那麼絕情纔是!”
這話說的在理,以殺夭的武功,就算不能在重重護衛下殺死徐佑,但要逃跑,根本沒人攔得住,可他被鄧滔以侮辱月夭屍身的詭計所困,選擇了不死不休的決戰,由此可見,人不分善惡,只要不是完全泯滅了人性,內心深處總會暗藏一點柔軟的情義。
而對於最擅長玩弄人心的狐帥而言,這點點的情義,就是四夭箭的取死之道!
左彣心悅誠服,道:“郎君真是有留候之才!”
留候張良是世間智者的典範,徐佑斜了他一眼,玩笑道:“軍候,溜鬚拍馬可不是你該有的格調哦。”
左彣一愣,道:“這,何爲溜鬚拍馬?”
徐佑也是一呆,想了想這詞的出處,一時也搞不明白是不是宋朝纔有的典故,信口胡謅道:“軍候沒有聽過?曹魏時有位姓丁的長史,對本州刺史阿諛奉承之極,有次餐會見刺史長鬚沾染了飯污,竟用手擦拭乾淨,刺史譏笑說‘長史,上州重臣,銓衡人倫,會定九品,主持清議,奏免中正,乃爲長官拂鬚耶?’,這是溜鬚的由來。至於拍馬,則是北魏的傳統,北人多騎馬,越是駿馬越能彰顯權力和地位,所以下屬看到上官,都會拍着馬臀誇讚其雄壯俊美。兩者結合,不就是所謂溜鬚拍馬了嗎?”
左彣雖是武人,但也識字讀書,竟沒聽過這等軼事,默唸了幾次溜鬚拍馬,不由的笑道:“郎君言談之妙,怕是不亞於人稱‘空谷白駒’的庾法護。”
庾法護?
徐佑倒是知道在前世的那個歷史時空,東晉王朝有個王珣,字法護,但到了這個時代,一切都變了模樣,加之搜索融合而來的那部分記憶,也沒有找到關於庾法護的隻言片語,可見這具身體的原主人,除了醉心武學,對其他文人雅士不怎麼感冒。不過這時也不是尋根問底的時機,道:“軍候言重了,我與君同屬武人,跟那些口若懸河的名士相比,只不過是一般的濁物而已!”
左彣自忖失言,不管徐氏以前如何顯赫,如今也只是一介齊民,自己拿徐郎君與正如日中天的潁川庾氏的傑出子弟進行對比,難怪惹的人家不快。當下不再多言,束手矗立在徐佑身後。兩人立於船頭,目睹了斜陽點燃兩岸紅葉的美景,江風盡處,不知從何傳來悠揚的歌聲:“聞歡下揚州,相送楚山頭。探手抱腰看,江水斷不流。”
江左民歌分爲吳歌和西曲,多爲清麗纏綿的情歌,這首正是時下最流行的西曲,五言四句,反覆詠唱,從水波粼粼的江面之上傳盪開來,讓人聽之如怡。
“這不知是誰家的女娘,又懷春了。”左彣轉頭回顧,歌聲正是從那些被禁止通行的舟船上傳來的。
野有死麇,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
這是秋天,但也有春意,徐佑臉頰含笑,不知爲何,腦海裡又浮現出了那個模糊不清的女子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