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凱琳被老和尚接走後就在寺裡住了下來,幾天後,老和尚找到吳麗梅和葛天俞,說是葛凱琳體弱,在佛前靜修對她有好處,最好穿大紅衣服,住的禪院被紅色環繞。
吳麗梅心裡疑惑,卻也沒有多問,給葛凱琳趕製衣服,葛天俞先往寺裡送了大批紅布。
葛凱琳見老和尚指揮着和尚們,把她住的禪房從裡到外物品都儘量換成紅色,樹上牆上門上全掛了紅布,忍不住調侃:“老和尚,佛家不是以素淡爲主嗎,你這是打算要佈置新房?”
老和尚滿臉嚴肅:“大紅色能阻止精力外泄,暫緩你病情加重,你可千萬別不當回事。”
葛凱琳不覺着這個辦法有用,卻也感念老和尚想盡力留住她的生命,也就收起了玩笑心。
況且她體力真的是大不如前,那就安然呆在這個小院吧,讓所有關心她的人放心。
賀六來報史老爺的死訊,葛凱琳覺得意外:“這麼快?”
“是呀,我也沒想到,”賀六遺憾,“本來還想着讓史老爺享受一番生不如死的滋味。”
是還沒來得及使用手段吧,葛凱琳腹誹,內心卻鬆了一口氣。
史老爺一死,自家爹爹暫時沒有人掣肘,可以丟開這幾年受的憋氣,一展才華。
不過她還是覺得不能徹底放心,史老爺死了,他兒子還在,史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她向賀六說了自己的想法,賀六讓她放心,這事林莊自會處理。
拿到任命書五天後,葛天俞正式上任鎮長,夏呈祥給他撥了一百兩銀子和五千斤糧食。至於鎮長的辦公場所,以及應該配備的人員,縣裡再拿不出多餘的錢,一切由葛天俞自籌。
配備人員的薪銀也先欠着,什麼時候能支付,要看明年縣庫的收入。
葛天俞苦笑,家裡的產業全部停工。因災民的搶劫偷盜損失大半。爲了幫着安置災民,存銀和糧食也消耗不少,當了官。卻是個光桿,還得搭錢組織班子。
一百兩銀子還沒有葛凱武的零花錢多,就是限制每戶災民一天只能吃半斤糧食,這五千斤糧食又夠吃幾天。
多說無益。葛天俞只能接受現實,由衙役護送。拉着這五千斤糧食返回葛鎮。
快到葛鎮時,遠遠看見有軍隊在空地安營紮寨,葛天俞疑惑,難不成又有混亂髮生?
賀六早葛天俞返回的葛鎮。這會兒帶人迎面過來,葛天俞問他軍隊是咋回事,賀六笑道:“帶隊的人大老爺也認得。是熟人。”
“熟人?”葛天俞更加搞不懂。
他認得的軍中熟人,只有吳子易和周若發。而以賀六的身份,提起這兩個人不能用熟人二字,那就絕不是吳子易和周若發,那還有誰。
實在要算熟人的話,鎮壓災民之亂的雷將軍,算是跟自己打交道最多的人。
賀六的話立馬印證了葛天俞的猜測:“是雷將軍,他派人來傳話,這會兒正忙着安置,等晚上空閒了來家裡拜訪。”
葛天俞讓自家護衛押送糧車,去戲院臨時倉庫卸糧,他陪着縣衙的衙役們後面慢慢走。
施粥事件後,葛天俞乾脆讓人把戲院收拾出來,準備做爲臨時辦公場所。
還沒到戲院,老遠就聽到葛仲嗣的大嗓門:“這縣令也真是小氣,就這點糧食夠幹啥,就是每天只喝粥,又能喝幾天。”
領頭的縣衙站住,問葛天俞道:“葛老爺,說話的人是不是葛大人?”
葛天俞道:“是我叔父,不知是不是你說的的葛大人。”
葛仲嗣已迎面朝葛天俞叫喊:“這鎮長不做也罷,沒錢沒糧。”
領錢糧時,縣令明言,以後縣庫不再供應各災民安置區錢糧,由各安置區鎮長或村長自己想辦法,也就是說,往後災民的死活,就是各安置區鎮長和村長自己的事了。
其實夏呈祥也是破罐子破摔,上面撥錢糧不及時,他也沒辦法,把縣庫最後的存糧全部分發給安置區,他就等着朝廷治他的罪了。
自葛仲嗣知道夏呈祥的身世後,就對夏呈祥有了偏見,只給葛天俞這麼點糧食,在他的眼裡就是夏呈祥故意爲難葛天俞。
葛天俞倒不擔心這個鎮長該怎麼當下去,嘆道:“先撐過幾天再說吧,肯定會有辦法。”
既然林焱讓他安心接受鎮長任命,林莊那邊必有對策。
葛仲嗣張嘴還要說話,卻聽領頭衙役驚喜道:“葛大人,我是八叉,你還記得我嗎?”
“嗯?”葛仲嗣轉向領頭衙役,盯着對方的臉看了一會兒,又看向對方的右手。
“您看,您看,我是八叉,”領頭衙役右臂平伸,手指展開,右手缺了兩根手指。
“死小子,小小年紀留着把大鬍子,你讓我怎麼認得出。”大嗓門拉開,葛一拳打在八叉胸前,打得八叉往後倒退兩步才堪堪站住。
葛仲嗣皺眉:“連我一拳都吃不住,怎麼這麼沒用。”
旁邊有個衙役解釋:“稟大人,縣衙發不出薪銀,一再裁減人手,災情以來小的們就沒休息過,老大說他沒有家小要照應,沒少替兄弟們當值,一天天下來,身體太勞累,哪裡受得住大人的鐵拳。”
葛仲嗣憤然:“哼,堂堂縣令竟然連薪銀都發不出,八叉,你乾脆來葛鎮算了,這裡正缺人手,你是我撿來的,就還跟我吧。”
六指喜形於色:“是,八叉遵命。”
“瞧你這點出息,走,跟我回去,好好調理一下身子,這麼弱,怎麼能擔重任。”不由分說,葛仲嗣拉起八叉就走。
葛天俞好笑,這八叉往後的任確實會很重,不過大多會是受叔父的折騰。
緒涅現在天天圍着他姐姐轉。替姐姐分擔照顧緒老爺,沒空理會叔父,叔父閒得無聊,八叉剛好送上門給叔父折騰。
晚上雷將軍果真來拜訪,解說了他這次帶軍駐紮的目的。
吳麗梅驚喜:“我大姐真的過幾天就來?”
雷將軍答道:“是,最晚十天後就到,我先運一部分安撫災民的過冬物資來。老爺和夫人隨着後續物資隊到。”
葛天俞提出疑問:“天氣寒冷。土地硬得像石頭,怎麼蓋暖棚。”
雷將軍道:“軍人行軍打仗,不管天氣怎麼樣。環境是不是惡劣,隨時都有可能安營紮寨,現在這種狀況根本就是小事,我們有辦法將暖棚搭起來。”
“可是。”葛天俞仍有疑慮,“就是暖棚搭起來。要在凍得堅硬的荒地上種菜怕也不行吧。”
“這個我也曉得,”雷將軍笑道:“現在搭暖棚只是權宜之計,爲的就是能讓災民安心。”
葛天俞似有所悟:“搭暖棚和災民有什麼關係。”
雷將軍一改剛纔的正兒八經,嬉笑:“我雖是若發的手下。卻和他是拜把兄弟,這樣老爺夫人的稱呼二位實在彆扭,乾脆隨着若發稱呼二位三姨三姨父。三姨三姨父也別說什麼將軍了,就叫我冬竹。傳旨的公公跟義父義母一塊到,到時就知道災民和暖棚有什麼關係了。”
不等葛天俞和吳麗梅反應,雷冬竹已自說自話,三姨三姨父的叫喚着。
葛天俞和吳麗梅卻面面相覷,怎麼還有傳旨公公?
拉扯幾句,雷冬竹才說正事:“三姨父,冬竹先帶來一批過冬物資,還請三姨父明天派人幫我,務必讓每個災民領到物資,而且不會讓偷奸耍滑的人重複冒領。”
葛天俞點頭:“好,這事我肯定幫忙。”
雷冬竹喜道:“多謝三姨父,冬竹還有個請求,發放過冬物品的同時,還要徵招搭建暖棚的工人,應招的人和不應招的人領的物資有差異,應招的人物資要豐厚些,難免有人爲了得到豐厚物資,即使他自己不適合幹這個重活,也要應招,府上的人和災民打的交道多,熟悉災民的情況,還請三姨父明天幫我。”
這兩個請求,其實是一個問題,偏偏雷冬竹要分開來說,葛天俞乾脆問他:“將軍還有什麼要求,只要我做得到的,絕不會推辭,請一起說出來吧。”
雷冬竹正色道:“出發時大哥囑咐我,三姨家的產業恐怕受災害影響不會小,駐地軍隊保一方平安是分內事,在我徵招搭暖棚的人,三姨三姨夫可以同時徵招自家產業做工的人。”
也就是說,有軍隊罩着,不怕有人趁亂鬧事。
葛天俞和吳麗梅道謝:“那就多謝雷將軍了。”
“三姨三姨父怎麼還是喚我將軍,”雷冬竹洋裝生氣:“我和若發既然是兄弟,肯定和若發一樣孝敬二老,三姨三姨父往後還喚我冬竹吧。”
葛天俞笑道:“好,那我夫妻就不客氣了,往後就喚你冬竹,冬竹往後也不要見外,有什麼事儘管直說就是。”
雷冬竹答得爽朗:“是,冬竹不會客氣。”
不管雷冬竹是真性情,還是見風使舵,他這樣做暫時解了葛天俞的燃眉之急,現在的形勢對葛家有利是肯定的,第二天給災民發放過冬物資時,葛天俞親臨現場。
過冬物資無非就是棉衣被褥之類,每人十斤糧食,應招搭暖棚且合格的人,另加發一件棉馬甲,一雙厚皮棉鞋,每天干活軍隊不僅管飯,下工後還能領一斤木炭,木炭一般,燒着後直冒煙,不過總比沒有強。
天冷後,除葛家的山有人守護外,近處能夠燒來取暖的已被災民搜刮殆盡,再往遠處是別的鎮安置地的地盤,情形和葛鎮相似,有這一斤木炭,晚上燒來取暖,省得跟以前一樣冷着身子往被窩裡鑽。
家裡有老人小娃子的,這木炭更金貴,簡直是救命良藥。
搭暖棚基本只招男工,力氣大的婦女只有極少數被挑中幫廚,其他婦女眼紅也沒辦法。
暖棚招工結束後,吳麗梅使人放話,製衣坊招收工人,只招女工,立馬引起災民騷動,凡是能走得動的婦女都爭着報名,其中還有七老八十的老嫗。
棄絕書取消,葛家就能大方承認和良平鎮葛家的關係,製衣坊也重新沿用麗衣坊的招牌,更能沿用當初麗衣作坊招工人時的細則。
不出吳麗梅所料,應招時很多人主動要求籤身契。
以前也曾有過難民主動找上門要賣身,坦言只要自己不犯大錯,主人家不敗落,哪怕沒有人身自由,最起碼不用再忍飢受凍。
賣身富家以圖溫飽,這不足爲怪,關鍵是葛府那時並不缺人手,就是缺人手,災民太多,只要開了先例買一個,就會有別人效仿糾纏,所以當時葛府一概沒答應。
如今情勢不同,有雷冬竹的駐軍震懾,葛府就有的選了,還能趁機擴大產業。
可是,很快就有個現實問題擺在面前。
別處的災民得到消息,聽說葛鎮招工,還有過冬物資發放,開始時只是寥寥幾人冒着嚴寒來到葛鎮,漸漸來的人越來越多,到最後成批涌進葛鎮。
而雷冬竹帶的物資只夠發給葛鎮原有災民的,葛家也要不了那麼多人,而且,這麼多的災民,住處也成了問題。
不管山下災民如何鬧哄哄,葛凱琳只是呆在自行寺,佈置得像紅色海洋般的小禪院成了她唯一的棲身之所,從沒出去過,陪着她的只有劉媽和雪絨。
雪絨現在成了葛凱琳唯一的玩伴,也是她的暖爐,小傢伙偶爾也會出去玩一會兒,每次回來都給葛凱琳帶點小玩意,大多是松鼠兔子之類的小動物,葛凱琳逗弄一會兒就放了它們。
緒老爺昏迷後,原本喜歡瘋玩的雪風,也恢復了在緒家時和緒欣毓互相守護狀態,有時也會跟着緒欣毓來山上陪葛凱琳,可也呆不了多長時間。
水珏每天都會來報告山下發生的事情,賀六有空也來,葛鎮的情況葛凱琳知道得很清楚。
閒着沒事,葛凱琳就看些旅遊日誌和山水風情方面的書,緒祥送給她的那套本朝《佛教聖地》已看了不止一遍。
由於精神大不如前,每回看書都看不了多久就累了,卻又睡不安穩,即便沒有動靜吵她,她也只能稍微眯一下,大多都是躺在牀上假寐。
今晚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