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多麼緊張又多麼亂糟糟的日子!

楊羽裳穿着純白色的媚嬉新娘裝,戴着頭紗,像個玩偶似的站在房間內,滿屋子擠滿了人,姨媽、嬸嬸、姑媽、伯母、表姐、表妹,以及其他各種的親眷,把整個房子擠得水泄不通,到處都是人聲,到處都是大呼小叫。那冷氣雖已開到最大,室內仍是熱烘烘的,充滿了各種脂粉、花香和香水的氣息,這些氣息那樣濃郁,空氣那樣悶熱,聲音那樣嘈雜……楊羽裳覺得整個頭都要炸開了。

“我告訴你,羽裳,新娘化妝真的不能這麼淡!”慕楓也穿着白色拖地的紗衣,站在楊羽裳面前,手裡舉着一副假睫毛,“你一定要戴上假睫毛,要不然照出相來不好看!而且,那中泰賓館地方大,你不濃妝一點,客人根本看不清你的相貌!”

“如果我戴上那個,客人就只看到了假睫毛!”楊羽裳不耐地說,“我寧願淡妝!”

“還說呢!”楊太太在一邊叫,“請來一個化妝師,人家給她弄了兩個小時,她一照鏡子,就全洗掉了,把化妝師也氣跑了,她堅持要自己化妝,化得那樣淡,好像是別人結婚似的!”

“這樣吧!”慕楓滿屋子繞,找剪刀,“我把這假睫毛修短一點。”

“羽裳!”一個姨媽一直在弄羽裳的衣褶,手裡又是針又是線的。“你不要這樣動來動去好不好?我要把你這禮服的腰收小一點,否則身材都顯不出來了!”

“訂做禮服的時候比現在還胖些,”楊太太又要解釋,“誰知她越忙越瘦,這禮服就寬了!”

“縫上一點兒就好了,哎呀,哎呀,羽裳,你別動呀!待會兒紮了肉!”

“羽裳,你把頭偏過來一些,你這邊的頭髮沒夾好,瞧,頭紗又鬆了!”

“羽裳,我看看,右邊面頰的胭脂淡了些,別動,別動,讓我給你補一補!”

“羽裳,假睫毛剪好了,拜託拜託你貼上!”

“羽裳,你在禮堂裡要換的幾套服裝,都放在這手提箱裡了,噢,還是交給伴娘吧!俞小姐,俞小姐……”

“羽裳,你站直好不好?”

“羽裳,手套呢?你沒戴上手套!”

“戒指!慕楓,你把那戒指收好!等會兒在禮堂是要由你去交換的!”

“哎呀!那新娘的捧花都快枯了,哪一位去拿些水來噴一噴!”

“羽裳!我再給你噴上一點香水,新娘必須香噴噴的!後面衣服上,頭紗上,多噴點,別躲呀!”

“羽裳!你記住面紗掀起來的時候要微笑呀!”

“羽裳……”

“羽裳……”

“羽裳……”

楊羽裳覺得滿眼的人影穿來穿去,滿耳朵的聲音此起彼伏。羽裳這個,羽裳那個。她直挺挺地站着,氣都透不過來,她感到自己快昏倒了。

門打開了,歐世浩伸進頭來,滿臉的汗。

“小姐們,快一點,必須要出發了,爸爸從中泰打電話來,客人都到得差不多了!迎親的車子也馬上來了!”

“哎呀,快了!快了!快了!”楊太太叫,“捧花!羽裳,你抱好捧花!攝影師呢?要先在這房間裡照幾張!來,大家排好,大家排好,羽裳,你站在中間,世浩,你也來!大家站好呀!”

親友們擠着,笑着,鬧着,你踩了我的腳,我又勾了你的衣裳,鬧個沒完。鎂光燈不住地閃爍,不停地閃爍,閃得人睜不開眼睛。不知從哪兒又冒出一個燈光師來,舉着一盞好亮好亮的燈,一個攝影師拿起一架攝影機,居然拍起電影來,楊太太趁空在羽裳耳邊說:

“你爸爸請人來錄影,將來你自己就可以看到整個婚禮的過程了。”

“聽說電視公司派了記者去中泰賓館,要拍新聞片呢!”歐世浩說。

“是呀!”一個親戚在叫着,“歐楊聯婚,這是多好的新聞,大律師的公子和大企業家的小姐,郎才女貌,門當戶對,我相信,明天各報都會登出新聞,和他們的結婚照片來呢!”

“各報都有記者來嗎?”

“是呀!”楊羽裳的神志飄忽了起來,各報都有記者,包括俞慕槐的報嗎?各報都會登出新聞,也包括俞慕槐的報嗎?俞慕槐!他今晚會去中泰賓館嗎?他很可能不會出席,因爲他晚上是要上班的!但是,他出不出席,現在還關她什麼事呢?她馬上就名分已定,到底是嫁爲歐家婦了!怎會嫁給歐家的呢?她在辦婚事的時候,就常常會迷糊起來,實在弄不懂,自已爲什麼會嫁給歐世澈!當請帖發出去,結婚賀禮從世界各地涌到她面前來,當父親送的新房子裝修完畢,歐世澈拉着她去看臥室中的佈置和那張觸目的雙人牀,她才驚覺到這次的“結婚”真的不是玩笑,而是真實的了。這“真實”使她迷惘,使她昏亂,也使她恐懼和內心隱痛。她看到周圍所有的人都洋溢着喜氣,她聽到的都是笑語和雅譫。她被迫地忙碌,買首飾、做衣服、選傢俱、訂製禮服……忙得她團團轉,但她一直是那樣昏昏噩噩的。直到那天,秀枝捧進了一個大大的盒子。

“有人送結婚禮物來!”

當時,歐世澈也在旁邊,他搶先去接了過來,高興地笑着說:

“這是什麼?包裝得很漂亮呢!”

真的,那扁扁的、長方形的大盒子用粉紅色的包裝紙包着,繫着大紅緞子的綢結。楊羽裳走過去不在意地看了一眼,她對所有的禮物都不感興趣。可是,觸目所及,是那盒子上貼着的一張卡片,寫着“俞慕槐賀”幾個字。她抓起那盒子,拆開了包裝紙,裡面竟是一個精緻的畫框,畫框裡是一張油畫!畫面整個是藍色調的:藍色的大海,藍色的天空,藍色的波濤,藍色的煙雲……一片深深淺淺的藍中,是一隻白色的海鷗,正孤獨地飛向那海天深處!畫上沒有題字,也沒有落款,竟不知是何人所繪!楊羽裳呆了,她是學藝術的,當然知道這畫的水準相當不壞,她也知道俞慕槐自己不會畫畫,這幅畫真不知他從何處蒐購而來!但,在她婚禮之前,他竟送來了這張孤獨的海鷗,難道他也明白這婚姻對她只是一片空虛嗎?她拿着畫,不由自主地怔住了。偏偏那歐世澈,還在一邊興高采烈地喊:

“嗨,一張好畫,不是嗎?咱們那新房裡,還就缺一幅畫呢,讓我拿去掛去!”

他真的拿到新房裡去,把它掛在臥室裡了。當晚,楊太太第一次那麼認真而坦誠地對楊羽裳說:

“羽裳,婚姻不是兒戲,你馬上要

做一個妻子了,從此,你就是個家庭的女主人,一個男人的伴侶和助手,你再也沒有權利來遊戲人生了。那世澈,他是個善良的、優秀的孩子,你千萬別傷了他的心。以後,你要跟着他過一輩子呢,要共同創造屬於你們的世界。所以,羽裳,試着去愛世澈,並且,忘了俞慕槐吧!”

那晚,她沉思了整夜,很安靜很理智地沉思,她知道母親是對的,她應該去愛世澈,應該試着做一個成功的妻子,尤其,應該忘掉俞慕槐!於是,她從昏昏噩噩中醒過來了。她認真地佈置新房,準備婚禮了。乘歐世澈不在的時候,她取下了那幅海鷗,換上了一幅自己畫的靜物,當歐世澈問起的時候,她輕描淡寫地說:

“臥室裡應該掛我自己的畫,別忘了,我也學了好幾年的畫暱!”

歐世澈笑着吻了吻她,也不追究了。歐世澈,他真是個心胸寬大的謙謙君子啊,她實在“應該”愛他的!

可是,現在,當婚禮即將進行的時候,她竟又想起俞慕槐來了!只要別人隨便的一句話,她就會聯想起俞慕槐,這不是糟糕嗎?她畢竟是歐世澈的新婦啊!站有穿衣鏡前面,她望着鏡子裡的自己,那裡在白色輕紗中的、輕盈的身子,那朦朧如夢的臉龐和眼睛,這就是自己,楊羽裳!立即,她就該屬於另一個人了!

一串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陡地響了起來,驚醒了她迷茫的思想。滿屋子的人聲,叫聲,嬉笑聲,恭喜聲,喧鬧聲……其中夾雜着喜悅的叫嚷:

“迎親的喜車來了!”

“新郎來了,讓開讓開!”

鞭炮不住地響着,人聲都被鞭炮聲壓了下去。滿屋子的人你擠我,我擠你,擠個不停。燈光又亮了起來,攝影機的鏡頭一忽兒對着人羣,一忽兒對着楊羽裳,又一忽兒對着門口,門開着,人羣讓了開來,歐世澈帶着滿臉的笑意盈盈,對着她走了過來。人叫着,嚷着,起着哄,笑着……歐世澈對她伸出手來。

鞭炮一直沒有停止,她放下了婚紗,走出楊家的大門,那鞭炮始終在響,把她的耳朵都震得嗡嗡然。終於,在人羣的簇擁下,在鄰居的圍觀下,在慕梘和歐世澈的左右環繞下,她總算坐進了喜車。車子開動了,一連串那麼多輛的車子,浩浩蕩蕩地開向了中泰賓館。她低垂着頭,手裡緊捧着花束。歐世澈在她耳邊低聲說:

“中泰賓館席開一百桌,大家都說這是近年來最隆重的一個婚禮!”

“一百桌!”慕楓低呼,對歐世浩說,“等會兒敬酒有得敬了!”

車子進行着,鞭炮也一路跟着放過去,行人都駐足而觀。那輛攝影師的車子,跟喜車並排而行,鏡頭一直對着喜車。

這條短短的路程,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車子停在中泰賓館門前了。又是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她被攙扶着跨下了喜車,一羣記者擁上前來,鎂光燈左閃右閃,人羣喧鬧,各種叫嚷聲,許多人擠過來看新娘子。她向前走去,鎂光燈一直跟着閃……記者、鎂光燈,這裡面會有俞慕槐嗎?當然,不會有,他不會親自出馬來採訪這種小新聞的。

她進了新娘休息室,好熱!她的氣又透不過來了。慕楓走上來,拿了一條小手絹,給她拭去了額上和鼻尖上的汗珠,又忙着拿粉撲給她補粉。她輕輕地對慕楓說:

“你結婚的時候,千萬別選在夏天!”

慕楓笑笑,下意識地看了歐世浩一眼。他正雜在人羣中,不知道在說些什麼。透過新娘休息室的門向外望,到處都是人,真沒料到這婚禮的排場如此之大,慕楓慶幸自己沒有把訂婚禮和這婚禮合併,她發現,這份排場大部分是楊承斌的安排,怪不得世浩曾說:

“我們何必去沾別人的光暱?”

真的,訂婚也好,結婚也好,排場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自己當主角呀!

行禮還沒開始,卻不住有人走進來向新郎新娘道喜,歐世澈笑吟吟地周旋在賓客之間,風度翩翩而應酬得體。楊氏夫婦和歐氏夫婦都忙着招呼客人,忙得頭暈腦脹,應接不睱,那歐青雲身材壯碩高大,聲音響亮,時時發出得意而高興的大笑聲。楊羽裳坐在那兒,低着頭,聽着那滿耳朵的人聲,只覺得又幹又渴,又悶又熱,被吵得心發慌而頭髮昏。

忽然,一個聲音刺進了她的耳鼓:

“我特別來向新郎新娘道喜!”

她迅速地、悄悄地擡起睛睛來,心臟莫名其妙地亂跳,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了。俞慕槐!他來了!他畢竟是來了!偷偷注視,那俞慕槐正緊握着歐世澈的手,似笑非笑地說:

“你知道嗎?世澈?你得到了一個天下的至寶!”

她的心再一跳,是天下的至寶嗎?你卻不稀罕那至寶呵!俞慕槐向她走過來了,笑容從他的嘴角上隱沒,他凝視她,對她深深地一彎腰。

“祝福你!羽裳!”他說,“相信快樂和幸福會永遠跟着你!”他迅速地掉開頭去,喊了一聲,“慕楓,你應該給新娘拿一杯涼水來,這屋裡的空氣太壞了。”

慕楓真的去端了一杯冰水過來,楊羽裳啜了一口,多麼沁人心脾的清涼呀,她又多麼燥熱多麼乾渴呀,握着杯子,她一口氣把整杯水喝乾,擡起眼睛來,她看到俞慕槐正凝視着自己,兩人的目光甫一接觸,一抹痛楚的表情就掠過了他的臉,他立刻轉開了頭,向人羣中走去。楊羽裳的心跳得厲害,一種昏亂的情緒驀然間抓住了她,她頓時覺得不知身之所在,情之所之了。

昏亂中,只聽到一陣噼裡啪啦的爆竹齊鳴聲,接着,人羣騷動,歐世浩急急地奔來:

“準備準備,要行禮了!”

慕楓飛快地拿走了她手裡的茶杯,又飛快地幫她蓋好面紗,再飛快地整理了一下她的花束和衣襟。把她拉了起來,挽住了她的手臂,準備出場。那歐世浩和歐世澈兄弟倆,已經先出去了,司儀早已在大聲地報告:

“婚禮開始!”

“鳴炮!”

“奏樂!”

“主婚人入席!”

“介紹人入席!”

“證婚人入席!”

“新郎新娘入席!”

再也逃不掉了,再也無法退出了,這不是遊戲!而是真真實實的婚禮。她渾身乏力地倚着慕楓,走出了新娘休息室,新郎和歐世浩早已在前面“恭候”。她跨上了那紅色的氈毹,隨着音樂的節拍,機械化地、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她的神智迷糊,頭腦昏沉,她覺得這整個的一切,都越來越變得不真實了,她像是

踏在雲裡,她像是走在霧裡,那音樂,那人聲,都離她好遙遠好遙遠,似乎與她毫無關聯。

接下來的一切,她都是糊里糊塗的:新郎新娘相對一鞠躬,兩鞠躬,三鞠躬,交換戒指,對證婚人一鞠躬,對介紹人一鞠躬,對主婚人一鞠躬,證婚人致辭,介紹人致辭……她像個玩偶,隨着慕梘撥弄,慕楓不時要在她耳邊悄悄提醒她該做什麼,因爲她一直那樣恍恍惚惚的。終於,司儀大聲地吼了兩句:

“禮成!”

“鳴炮!”

又是那驚天動地的爆竹聲,震得人心慌意亂。同時,賓客陡地又混亂了起來,叫聲,笑聲,向他們拋過來的彩紙彩條,以及那些鎂光燈和拍電影的燈光。慕楓挽着她退向新娘休息室,一路幫她擋着彩紙的紙屑,好不容易進了休息室,她跌坐在椅中,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慕楓擁住她,吻了吻她的面頰:

“我頭一個吻新娘。”她說,立即,她開始催促,“快換衣裳!要入席了呢!趕快趕快!”

她懵懵懂懂地坐在那兒,模糊地領悟到,自己那“小姐”的身份,已在那聲“禮成”中結束了。現在,她是一個妻子了,一個名正言順的妻子,一個小“婦人”,她奇怪自己並無喜悅的心情,只有麻木與疲倦。這天氣,一定是太熱了。

“噯,你怎麼還不動?我來幫你吧!”慕楓趕過來,不由分說地拉開她背後的拉鍊。“快!快一些吧。”

她無可奈何地站起身來,開始換衣服。

穿了件金光閃閃的長旗袍,重新走出來,在賓客的鼓掌聲中,走到前面主席上坐下。接着,是敬酒又敬酒,敬證婚人,敬介紹人,敬雙方父母敬這個,敬那個,剛敬完了一圈,慕楓俯在她耳邊說:

“該去換衣服了!”

是誰規定的喜宴上要服裝表演?是誰規定的喜宴上新娘要跑出跑進地換衣服?楊羽裳突然感到可笑,她不像是新娘,倒像是個服裝模特。一件又一件地換衣裳,整餐飯她似乎始終在那走道上來來去去。好不容易坐定了一會兒,慕楓又在她耳邊提示:

“該去每一桌上敬酒了。”

她看看那豪華的大廳,那上百桌的酒席,那熙熙攘攘的人羣……還沒敬酒,疲倦和可笑的感覺已對她雙方面地包圍了過來。必須都去嗎?天!誰規定的這些繁文縟節?她感到自己活像一場猴戲中的主角。

和歐世澈雙雙站起,在男女儐相的陪同下,一桌桌地走過去,敬酒?實際上她喝的是茶,賓客們也知道她喝的是茶,但仍然相敬如儀。每桌客人敷衍地站起,又敷衍地坐下。偶爾碰到一兩個愛鬧的,都被歐世浩和慕楓擋回去了。然後,他們來到了這一桌。

“把你們的茶放下,這兒是‘真正’的酒,難得碰到這樣‘真正’隆重的婚禮,難道還喝‘假酒’?”

楊羽裳瞪視着這個人,這張太熟悉的臉,她怔在那兒,一時間,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或做什麼。慕梘已經不同意地叫了起來:

“哥哥,好意思來鬧酒,你應該幫忙招待客人才是!”

“別多嘴!”俞慕槐指着慕楓,“你和世浩也得喝一杯!都逃不掉!一對新人和一對準新人,誰也不許跑!”他把一串四個酒杯排在桌子上,命令似的說,“喝吧!假若你們不給面子也算了!我先幹!”一仰脖子,他把一杯酒全灌了下去,把杯底對着他們。“如何?要不要我再敬一杯?”他再斟滿自己的杯子。

慕楓驚奇地看着俞慕槐,立即發現他已經喝了太多的酒,他的眼睛紅着,臉也紅着,渾身的酒味,他根本不善於喝酒,這時似乎早已醉意醺然。她有些着急,想要找方法來解圍,但她還沒開口,楊羽裳就一把握住了桌上的酒杯,急急地說:

“你別敬了,我們幹了就是!”

歐世澈難以覺察地微笑了一下,也立即端起桌上的酒杯,夫婦兩人,雙雙對俞慕槐乾了杯。歐世浩對慕楓作了個眼色,說了句:

“我們也恭敬不如從命了!”

就端起杯子,慕楓只得端起杯子。都喝完了,歐世浩笑着說:

“俞大哥饒了我們吧,還有那麼多桌要敬呢!”

俞慕槐奇異地笑笑,一語不發地坐下去了。楊羽裳很快地看了他一眼,卻看到他正對着那四個空酒杯傻笑。她心中陡地抽了一下,抽得好疼。在這一瞬間,她看出他並不是那嬉笑的賓客中的一個,而是個孤獨落寞的影子。她無法再看他,歐世澈、歐世浩和慕楓已簇擁着她走向了另一桌。

再也不知道以後的時間是怎樣度過的,再也不知道那些酒是怎樣敬完的,所有的人都浮漾在一層濃霧中,所有的聲音都飄散在遙遠的什麼地方。她眼前只有那個對着空酒杯傻笑的人影,她心中只有那份椎心的慘痛,這不是婚禮,這不是婚禮,但是,這竟是婚禮!

終於,她又進了休息室,作最後一次換衣服,以便送客。軟弱地倒進了椅子中,她直直地瞪着眼睛。慕楓迅速地把休息室的門關上,一把抓住了楊羽裳的手臂,急切地、焦灼地對她說:

“你絕不許哭!羽裳!今天是你結婚的日子,你決不能哭!在這麼多的賓客面前,你不能鬧笑話。歐世澈對你那麼好,你也不能丟他的臉!”

楊羽裳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是的,是的,是的,這是婚禮,她不能鬧笑話,她再也不是個任性的孩子,而是個剛結婚的妻子,她必須控制自己!她必須!哪裡會有一個在婚禮上爲她失去的愛情而哭泣的新娘呢?她再抽了口氣,睜開眼睛,緊緊地攥住慕楓的手。

“你放心,慕楓,我不會鬧笑話。我不會哭。”她說着,聲音顫抖,接着,兩滴淚珠就奪眶而出,沿着面頰跌碎在衣服上了。慕楓慌忙用小手帕拭去了她的淚,又急急幫她補妝。她噎住氣,強忍着說,“慕楓,請你幫個忙,好嗎?”

“好的,好的,好的!”慕楓一迭連聲說。

“你溜出去找找你父母在哪一桌,請他們把你哥哥帶回家去吧!”

“好的,我去,但你不許再哭了,而且,趕快換衣服吧!”

慕楓焦灼地說,走出了休息室。

楊羽裳把頭僕進手掌中。

“還好,婚禮馬上就要結束了,還好,明天就要飛到日本去度蜜月,我將逃開這一切,逃得遠遠的!只是……”她忽然神思恍惚起來,擡頭注視着屋頂的吊燈,她喃喃地問,“這是爲什麼呢?是誰讓我和他都陷進這種痛苦中呢?是誰?是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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