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晚上，我泡完腳，正準備睡下。小妹跑過來，讓我去房頂，說是父親找我。我很驚訝，父親從未同我在屋頂講話。我來到屋頂，這是我們家的曬場，後來因爲太熱，於是修了隔熱層。也是家裡裝修那年砌的。父親抽着煙，憑欄眺望。他沒說話，我也保持沉默。家裡的院子里長着大幾株竹子，不是有心種的。院牆外就有一大片竹子林。打我出生就在那紮了根。我以前可沒少在這竹林裡“胡作非爲”。當我還是孩童那會兒，每到夏天晚上，我拿着父親給我做的彈弓，屏息靜氣地聽着林子裡的動靜，我那雙泛光的眼珠子四處瞅着，啪，就有隻倒黴的鳥遭了殃，其他的幸運的鳥，可能自此就失了眠。我當時不管鳥兒的埋怨。自己玩兒的開心，才最重要。還有就是大夏天的時候，我喜歡在這塊林子裡乘涼。抱着借來的小故事書，就賴在竹林不走，拉屎撒尿全在那兒。
這會兒雨還是沒有落下來，但是空氣溼了很多，天氣更冷了。讓原本已經讓人在心中埋怨的天氣，更是遭了口舌之殃。可能是掌管着一帶氣候的主神心有感應，凜冽的風開始呼嘯。竹林裡的竹子們開始尖叫。我有些擔心那片竹林是否會被連根帶走，我顯然是多慮了。我還看到離家不遠處的那條小河，風賜予她此時此刻的美。波光粼粼。因爲河那岸的人家，他們大門上都點着燈。我突然想到那條河的底部沉浸着我的一塊的手錶，那是代表自己第一次戀愛失敗的紀念品。我突然意識到此時我不能心移神往，此刻對我來說是個絕大的挑戰。
父親還是不說話，即使他的香菸已經燃到了頭。我已經受夠了這種壓抑。我打破沉靜。試探着問：“爸，你找我？”父親轉過身來，他用他那雙飽含風霜的眼睛看着我，他的眼神有些憔悴。他盯着我，讓我有些不自在。但更多的是讓我感到心酸難過。但他沉着的聲音讓我輕鬆了一些，他說：“兒子，爸想知道你爲什麼突然想成婚？你想結婚，也到了該結婚的年紀，當父親的當然樂得看見。你也長大了，也該懂事了。但你這麼倉促的決定，讓爸擔心。”在黑夜中，我透着零星的光，看見父親的眼裡瞬間充滿擔憂，承載着期盼與關懷。我能看懂。
正是因爲我能看懂，正是因爲父親的話。我心頭一酸，眼睛一麻。我哭了。我當時就只有兩個念頭：一個是我是混蛋；另一個是我是不孝子；我終於明白父親爲何在深夜，如此甚重將我叫來。是父親擔心我，父親惦記着我。我嚎啕大哭，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我跪父親身前，哽咽的喊着父親。父親沒能把我扶起來。他能扛一袋上百斤的糧食下豎梯。
我把懷孕的消息告訴父親。父親很震驚，一時間張嘴都說不出話來。後來他問我我爲什麼不早些同他講。我說不敢，而且女朋友也不肯。父親當時震怒，就連說話聲音也更加沉重，呼吸也是如此。我想。我將女朋友的顧忌同父親講。父親聽後一陣沉默，他自顧自的點了支菸，抽了一口。將煙遞給了我。我惶恐的接下，但不敢抽。父親大聲的訓斥我，說。“吃”。我抽了一口，險些被嗆到。父親看着我狼狽的樣子，他那審視的眼神鋒利得像把刀，直逼我的心臟。他說：“連我給你的煙都不敢吃，你哪來的膽子做出這種事？”我頓時語塞。父親又問我，問我是不是真心喜歡那個女人。我沉凝片刻，說是的。也許當時連我也不知道吧！
父親又給自己點了支菸，菸頭的火花在黑暗中一閃一閃的，透過火花，我看見煙霧被風吹散。我本意是看父親的臉色的。他的皺紋在這種特定的環境下更加明顯，我看的很清楚，亮暗交加。父親終於又將煙抽完。他看着我，嚴厲地說：“起來，等我死了再跪。只有到了那個時候你才能下跪。”於是我急忙起身，也不顧灰塵。父親讓我給女朋友打電話，他要同他對話。我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父親打電話的時候就靠着圍牆，我站在他旁邊，樓下的燈光讓我清楚的看見父親的臉色更不好了。父親將手機遞給我，並在我掛斷電話之後對我說，讓我準備一下。電話裡說過，後天前去拜訪丁家。之後父親就下了樓。我頓時喜出望外，就連被風吹得呼呼叫的竹葉生也變得格外美妙。但事實上，是我把一切想得太好了。”
他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鐘，不知不覺已經走超了十一點。“我今天不想講了。有些累了。”他捏了捏自己的鼻脊樑。拿上眼鏡，說：“明天再同你講吧！既然決定將這件壓在我心裡十二年的往事告知於你，我當然不會有所隱瞞。等我將所有的故事同你講完再向你說對不起吧！這件事已經壓在我心裡十二年了，我原本以爲自己已經忘了。”他臉上帶着輕鬆笑意，好像完成了什麼很重要的心願一樣。“我等着。”妻子郝佳琪起身走向臥室。
第二天青島的天氣轉陰。從大海深處吹來的風，夾雜着大海的味道吹進青島城，給忙碌的人們帶來一絲慰藉。也給那些疲於工作的人帶來一絲生機。這是大海無窮盡的的饋贈之一。他將陽臺上的玻璃門打開，任由海風撲面而來。窗簾如風箏般飛舞，惹得高弈香高興的不得了。
太陽應該已經落下，高慶明站的地方看不見夕陽。只能清楚看見昏暗慢慢靠攏，然後黑暗國服準備降臨。最後又被現代打敗。一家吃過了晚飯。高弈香拉着爸爸講昨天的故事，他說已經講完。高弈香耍賴皮，妻子郝佳琪前來幫忙才肯罷休。
天已經完全黑了，高慶明夫妻兩人正在陪女兒看動畫片。這是他不肯同女兒講故事的“代價”。牆上的時鐘滴答滴答的轉動，不辭辛苦。也不知道那最細長的指針跑了多少圈，高弈香纔開始犯迷糊。又是一會兒，高弈香已經睡去。他將女兒安頓好。妻子指了指客廳，然後出去可。他看着睡夢中的女兒，在她臉上輕吻。女兒閉着眼睛，摸了摸臉。他意識到他該刮鬍子了。
兩人在客廳沙發上落了座。他們相視而坐。高慶明換了坐姿，他弓着腰，雙手肘架在大腿膝蓋處，十指交叉頂着鼻孔，兩根大拇指各自頂在兩邊臉頰上。金絲眼鏡框擋住了郝佳琪看丈夫眼神的那條軌跡。但妻子郝佳琪還能發現丈夫眼睛閉着的事實。
高慶明醞釀了感情，認識到是時候了。於是開始講述，聲音悠遠。一如他的思緒。
“那兩天，小妹總是刻意的躲避我。直到她結婚時，我才知道爲什麼。是她提起的，我沒有問，一直都沒有。那天她披着雪白的婚紗，她真的很美，像天使一樣。她在化妝的時候，我過去陪她，因爲他一直在哭。她握住我的手，不停的哭。我怎麼安慰也不行，她就是哭。捨不得父親與母親。因爲她嫁到省外了。她哭得很傷心，你應該猜得到。她的哭泣讓我開始回憶。我安慰她，說我也曾哭泣。她說她知道，她在十三年前偷聽了那次我與父親的談話。正是因爲此，她刻意躲避我。當我與父親準備出門的時候才主動跟我說話。
我與父親坐在一排。我的屁股已經已經麻木，我們已經坐了近四小時的車。我們早晨七點半左右從家裡出發，轉了兩趟車。父親說提親的事不能馬虎，既要照顧了對方的面子，也不能失了自身的身份。父親爲了此事，特意換上了去年我給他添的衣新裳。雖不是什麼名牌，但穿起來很整齊，很體面。父親在車上跟我講，說這次不是很容易，讓我切記要忍住一口氣。他面帶愁色，同我講：“那姑娘說了，她父親是一心一意想她嫁到城裡人，最不行就是家庭條件優越的人家。”我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我看了看放在汽車行李架上的我買的禮物，心想是否能讓他父親看得起。
讓我沒想到的是，我母親在家到處宣揚我即將要結婚的消息。基本上全村的人都知道了。我沒料到母親會如此的高看我。又或許是她低估了此次拜訪的困難程度。她以爲我可以很輕易地博得女方家裡人的青睞。這件事讓父親在家裡大發雷霆。我討厭父親母親吵架。
我一直在車上考慮，見面的時候我該說些什麼。我是應該一味的謙卑，還是表現出據理力爭。我在想我如何向他們介紹我的父親。當時我沒想到他們連我都不認識。我以爲她會說。我偷偷瞟了父親幾眼。這一路上，我們都保持着一個相當安靜的狀態。他認真的將上車前買的兩份報紙看完，我也看了一份，發現沒什麼新聞。車上的時光總是很乏味的，在一個相當小的面積裡，一坐就是數小時。我聚精會神的聽着別人談論的話題，甚至開始打量車裡的其他人。司機應該是個一絲不苟的人，從他梳得像瓦片的頭髮看得出來。我還將座椅上的廣告看了幾遍，甚至現在我還能記起上面的電話號碼。
終於到了。一下車，我就冷得直打哆嗦。車上開了暖氣，剛下車溫差有些不適應。而且我穿的比較少。我穿的是冬天在公司裡上班時的那種正裝。我沒看出來父親有多少因爲溫差變化而引起的反應。父親四處打量了，沒有找到要找的人。父親前天就已經說明今天會過來拜訪，但此時卻無人相迎接，這讓他很不滿。我當時也不在意，因爲我很緊張。父親問我來過沒，我說沒有。我給丁香打電話，沒人接。於是父親就動身出發。
走到半道，我們終於碰見了個老人，走路一顫一顫的，似乎一陣風就能將他吹到，從此將再無機會站起來。我們靠過去，預備向他問路。等我臨近了看，才發現他已經雙眼渾濁，鬍子拉渣。但慶幸的是他並不像我想象的那樣老。因爲就在剛纔我還懷疑他是否能聽清我要說的話。父親走過去，站在“不算老”的老頭身前，我站在父親身後。父親向他派了一支好煙，那時他特地買的。那老頭應該是個煙鬼，他高興地接過父親的煙。父親問他是否知道丁大勝的住處。丁大勝是丁香的父親。老頭吸了一口煙，想了好久。父親以爲他聽不清，於是又大聲說了一遍。老頭想了好久，才勉強指出大致方向。我們繼續前進。索性丁香的電話讓我們免除了盲目的行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