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這莫名其妙的平靜,一場暴風雨似乎要來了。
一夜未眠的徐饒終於等到了天亮,活動了活生鏽了一般的身體,徐饒長長的呼出一口濁氣,回頭看向早早起牀看起來有些病殃殃的東子。
“這副模樣還打算晨跑?”徐饒微笑道,因爲東子正咧着嘴笑着,是那麼的天真無邪,毫無任何城府一般。
東子使勁點了點頭,就好似毫無任何畏懼一般。
徐饒卻搖了搖頭,走向東子拍了拍東子的肩膀說道:“這一次就算了,如果逞強的話,你再恢復就麻煩了,再說這裡怎麼說也得留下一個帶把的爺們不是?”
東子看着徐饒,這個男人總能夠給予東子一陣安心感,東子再次使勁點了點頭,似乎只要是徐饒所說的,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會義無反顧的跳下去。
“這一次有什麼事讓她們第一時間通知我好嗎?如果這一次你再硬扛着,就怕你這輩子都沒辦法跑的起來了,如果沒出什麼事最好,你好好休息。”徐饒摸了摸東子的腦袋說道。
東子看着徐饒,雖然表情有那麼幾分的糾結在其中,不過還是答應了下來,因爲東子現在很清楚,他的不必要的固執有可能成爲徐饒的累贅,這是一個孩子都能夠看清的事情。
“徐哥,我有點讓你失望了。”東子低下頭,小臉上掛滿了不甘心,那下山時的衝勁早已經蕩然無存。
徐饒卻搖了搖頭道:“東子,你何曾讓我失望過,相信我,總有一天你會空前的強大,強大到讓你忘記曾經的模樣,但記住,永遠不要被這個世界改變,因爲你是東子,是那個大山的孩子,你不用學習如何高貴,你的本性已經勝於了一切。”
東子就這樣看着徐饒,不知道到底有沒有把徐饒的這一番話讀懂,但他記住了。
徐饒笑着離開,正如他所說的一般,東子,曾幾何時讓他失望過,現在沒有,以後更不會有,徐饒如此的堅信着。
在樓梯口正好遇見黃菲,黃菲含笑看着徐饒道:“說的不錯。”
“我是個粗人。”徐饒傻笑着。
“粗人不粗,正如同你所說的一般。”黃菲卻不這樣認爲,本性這東西,是生就的,無法改變,卻要比任何東西都要高貴無比。
“黃姨,東子就交給你了。”徐饒說道,老臉一紅,似乎有些受不了黃菲這一番話,在骨子裡,徐饒還是有着那麼一股子自卑。
黃菲點了點頭,看着徐饒逃一般的離開,她雖然很想把心中所想的東西告訴徐饒,但下一刻又覺得如果都說出口,是不是就真的變味了。
離開面館,徐饒控制住自己的心跳,開始了雷打不動的慢跑,再次跑在熟悉的街道上,似乎除了自己那消失不見的沉重感,似乎什麼都沒有改變,行人還是那些行人,路還是那麼一條路,仍然是那些建築,那些法國梧桐。
不知不覺就跑到了撲克酒吧,這看起來已經停業許久的地方讓徐饒一時想起了很多很多,他在這個小酒吧當保安的日子,想起他曾經畏懼無比的白九城,還有那個突然出現在他的生活之中的女人,而如今那些過的還好嗎?徐饒這樣想着,他有些莫名的懷念。
想着既然跑到了這裡,徐饒乾脆跑向另一個方向,反正他也有的是時間,半路在路邊的包子攤買了幾個大包子,路上匆匆忙忙的吃下,徐饒對吃並沒有講究,能夠填飽肚子就成,在大山生活的兩年算是給了他一個完完全全鐵打的胃。
不知不覺原本對於他無比遙遠的路程,不知不覺就到了終點,仍然是那麼一個湖,曾經他結束生命的地方,又或者那一個徐饒葬身的地方,而在此站在這裡的自己,還是徐饒嗎?徐饒要比任何人都要疑惑,儘管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但是仍然無法給予自己一個答案。
周圍是匆匆而過並不是欣賞這曉月湖的人們,而徐饒慢慢坐在了湖邊的草地上,就這樣看着平靜的湖面。
幾個孩子從徐饒眼前跑過,然後是一陣徐饒很熟悉很熟悉的清香,不過徐饒就是一時想不出這一份清香,他到底曾幾何時嗅到,這讓徐饒回頭看向這一份清香的主人。
仍然是那個面孔,不過在這一個一點都沒有改變的北京城,她變了。
那一份美麗仍然深深的印在她的臉上,不過那一份美麗早已經不如同起初的那般賞心悅目,而是變成了心疼,他木然的看着她,這個無比憔悴的女人,似乎在用那個複雜無比的眼神在講述一個長長的故事。
這是一個長到口乾舌燥的故事,但是她並沒有說,什麼都沒有說。
拋開所有的過去,她開口道:“我以爲你死了。”
徐饒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卻悄悄低下頭說道:“也許吧,他早已經死了。”
聽着徐饒這不是回答的回答,她的臉上出現幾分笑意,不過等徐饒真正端詳起那一份笑意的時候,卻只有讓他心疼的東西,他非常非常想要問她到底經歷了什麼,但是不知道爲何,話到了嘴中,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了,或許這個一直在金絲籠子裡的鳥兒,終於見到了這個世界的真正美麗跟醜惡。
“別來無恙?”徐饒起身說道,但是片刻後發現這個問題是多麼多麼的可笑。
“無恙。”她很冷漠很冷漠的回答,眼神也變的有些冰涼,或許那個曾經的小保安,真的死了。
徐饒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兩個人的氣氛尷尬到了極點,這兩個身上徒增了滄桑的人之間,似乎多了一道巨大無比的隔閡,讓兩人誰都不能往前踏出去那麼一步。
“什麼時候回的北京?”她開口打破這沉重的氣氛。
“有幾天了吧。”徐饒說道,他打心裡覺得造物弄人,這突如其來的重逢,似乎是這個世界最沉重最沉重的東西,沉重到徐饒都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呼吸。
“爲什麼不告訴我一聲?”蘇茜有些死氣沉沉的說道,跟徐饒一樣,她也像是完完全全變了一個人。
徐饒沒有出聲,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她笑了笑,覺得自己有些自說自話了,看似無所謂的說道:“就這麼不想見我這麼一個老友?”
“不是不是。”徐饒連忙解釋道,以免讓誤會變的更深,但是這個誤會,似乎怎麼解釋,都是徒勞。
她笑着,說着,只不過是一個玩笑,然後很乾脆很乾脆的轉身離開,什麼都沒有留下。
一滴晶瑩的淚落在了草地中,卻如同一顆子彈一般穿過徐饒的心房,讓徐饒不能呼吸。
但是他爲什麼,爲什麼不敢往前走出那麼一步,爲什麼不敢面對這個流出眼淚的女人。
他畏懼?他怕沾上不該有的事非,他怕連累到他現在身邊僅有的人,他想着現在他這一灘子事都還沒有處理好。
但是,但是,他還是徐饒嗎?
站在原地的徐饒一次次問着自己,他聰明瞭,有手段了,也有了能力,但是他卻怎麼也找不到那個在停車場大打出手的小保安了,那個高貴的本性,而不是一味的,一味的,拼命的權衡着利與弊。
站在曉月湖邊的男人,咬了咬牙,猛的往前踏出幾步,一把拉住這個已經瘦弱到不成樣子的女人,
女人轉過頭,看着這個一身保安服,卻有着一張她怎麼都討厭不起來臉面的傢伙,他似乎還是一點都沒有變,那一刻,她已經滿臉淚水,泣不成聲。
“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徐饒兩隻手握住了她的肩膀,這是他所握過最瘦弱最瘦弱的肩膀,甚至都不如東子的肩膀。
她只是拼命的搖着頭,她覺得光是這一句話就足夠了,已經足夠點亮她那昏暗無比的生活了,她不想把他牽扯進來,她知道對於孤身一人的徐饒來說,這一切都意味着什麼。
“徐饒,已經足夠了,已經足夠了,夠了....”蘇茜帶着哭腔說着,撲到了這個男人的胸膛,感受着那熱烈無比的心跳,感受着這無比平凡的味道,但是卻給予她從未真正體會到過的安全感。
面對這突然撲進懷中的女人,徐饒的兩隻手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尷尬的留在空中,但是這撲面的清香,卻讓徐饒一時的癡了,但是這並不是他現在想要看到的東西。
“把一切都告訴我好嗎?”徐饒柔聲在她的耳邊說着。
淚水慢慢浸溼他的胸口,蘇茜卻什麼都沒有說,她僅僅是在享受着這片刻的安定,她突然想要他帶她徹底的離開這裡,但是她不能,永遠都不能。
“徐饒,對不起,忘了我好嗎,原諒我現在的任性。”她小聲說着。
從遠方看去,這似乎是一對甜蜜的小情侶,在這曉月湖前相擁着,但是兩人的心情,卻是沉重。
徐饒一隻手慢慢放在了她的秀髮上,輕輕的撫着說道:“別傻了,你讓我怎麼放下,我怎麼說也是個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