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離開組織,來到這個陌生的異國他鄉,他的心境好像就沒怎麼起過波瀾了,偶爾會想起她,卻也只是想起她。
再無其他。
跟往常一樣,再普通不過的姿勢,再普通不過的天氣,他背靠着車身,戴着墨鏡低着頭,等候在這間學院門口,等着他弟弟放學出來。
聽說她也來了法國,嗯,她一直都喜歡法國這個浪漫的地方的。以前做任務,做完之後也經常往法國跑,她在這裡,是有一棟別墅的。
她來了,那麼那個男人也會來吧?
去見她,還是……不見?
呵,還是算了,何必徒添彼此煩惱呢?或許她從未察覺自己對她的心思,因爲就連自己也是才發現沒多久,而那個男人,若是再遇到他,想必就能察覺出來了,那男人也是極聰明的。
自己,從來就是一個有自知之明的人,不是嗎?
“哥!”
清脆的叫聲響起,又霖擡起頭,摘下墨鏡,朝那個站在學院門口,一瘸一拐慢慢走過來的清秀少年笑着。
“又昕,今天上課,感覺好嗎?”如同例行公事一般每天的問題。
“嗯!大家都很照顧我,有人說我殘廢,但有好多同學都幫我教訓那個人了。”
因爲從小身體不好又沒有得到良好的照顧,又昕的身體看上去要比同齡孩子更加瘦弱些,即便他現在已經十七歲了,清秀的面孔有着些許病態的蒼白,但那雙大大的如同黑珍珠似的眼眸,卻光華四射,嘴邊的笑容放得很大,那是真的開心,屬於孩子的最燦爛最乾淨的開心。
又霖摸了摸弟弟的腦袋,接過他的書包打開了後座的位置,將包扔了進去,可轉身卻發現又昕去開副駕駛的門。
“怎麼?”攔住又昕,又霖有些奇怪,平常他放好包,又昕都會很乖地鑽進後座坐好。
又昕揚起小小的腦袋,那張稚嫩的面孔上露出一絲認真來:“慕菲爾說,副駕駛是整輛車上最危險的位置,哥哥那麼疼我,哥哥一定不會允許我出事,對不對?”
看着又昕認真的表情和眼神,又霖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我不知道哥哥以前經歷過什麼事,但我知道,我在哥哥的人生旅途裡,一直都坐在副駕駛這個位置上。以前我小,不懂事,怨爸爸媽媽,爲什麼把我扔給別人,怨哥哥爲什麼這麼晚才找到我。後來我明白,哥哥爲了救我,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衝向副駕駛的兇險,我想,我就是想,我總是沒有那種危險的實感,我,我……”
又昕說着說着,眼眶熱了起來,而後眼眶裡不知不覺盈滿了淚,有些焦躁起來,在原地跺起腳來。
又霖笑了,伸手又揉了揉又昕的小腦袋,揉亂他柔軟的短髮,說:“所以你想真正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真切地感受那份危險?然後來明白哥哥以前做的事,哥哥很感謝又昕長大了可以理解哥哥,但是慕菲爾說得對,副駕駛是最危險的位置,你還小,所以哥哥要保護你,等以後哥哥老了,又昕變得強大了,就該是哥哥坐在副駕駛上了,能明白嗎?”
又昕點點頭,儘管眼中還閃爍着不太明白的意思。
又霖笑了,上車之時,他對又昕說:“又昕,你並不是自願坐在副駕駛上的,但哥哥是自願要保護你的,明白嗎?”
最後,又昕仍然沒有坐上副駕駛。
“今天是我弟弟的生日呢,咱們不回家吃,哥哥帶你去外面吃好吃的,反正明天是週末,今天晚點回家也沒關係,是不是?”又霖握着方向盤,笑意滿面,從後視鏡裡看了一眼端坐在後座上的又昕,他總是坐得很端正,不管屁股下面坐着什麼,真的是很自律的一個孩子,還好,父母將他扔給了一戶雖不富裕但爲人善良的人家。
“嗯!”又昕重重地點頭,大聲地應下。
又霖笑出了聲,他很慶幸後半輩子能有一個聽話懂事的弟弟,彌補了前半輩子顛簸漂泊和失去所愛的痛苦。
可又昕卻想着,弟弟就是要聽哥哥的話的,哥哥說的都是對的,如果錯了,那就由他來幫哥哥掰正,但是哥哥是不會錯的!
“哥哥前幾天看到一家新開的中國餐廳,看起來氛圍似乎不錯,價格也很公道,只不知道好不好吃,去試試?”
“好!”
“呵呵,好!”又霖笑得更大聲了些,緊跟着綠燈一亮,他一腳踩下了油門,飛馳了出去。
那家中國餐廳的位置正處於華人聚集區的外圍,人流不算多也不算少,也幸好又霖和又昕去的時間尚早,到達的時候,還剩下幾個車位,也幸虧,他提早幾天定下了一個桌位。
到達門口,撲面而來就是極具中國特色的大片中國紅,紅地毯、紅漆門、紅燈籠、紅福字,還有服務員腰間垂掛着的紅穗子,以及遞過來的金邊紅菜單,所有的一切,都看起來那麼喜慶。
又昕因爲身體不好的關係,很少被又霖帶來這種地方,又霖更怕又昕吃不慣這裡的東西,導致身體更加虧損。在決定來這家餐廳之前,又霖已經跟這家餐廳的老闆做了深度交流,儘量避免了可能會引起又昕身體不適的食材,再加上他親手做的一個蛋糕。
只是當他中途行去洗手間的時候,卻沒想到,會遇見她。
“又霖?”
原想避過,可纔剛轉身,身後那人的聲音就響了起來,果然,想要悄無聲息離開這人身邊,卻總是被她發現,慢慢轉身,勾起脣角,原先還想着不要見面,如今見了面,心中仍是欣喜的。
“阿初。”
他沒有叫她銀七,他其實一點也不喜歡叫她銀七,那是一個冰冷的名字,代表着不能親近不能靠近不能表明心思的含義,所以,他叫她阿初,這是第二次,當面的叫出她的名字。
可阿初啊,除了在組織裡,她幾乎從未叫他銀四。
在她心裡,其實自己終究是與旁人不同的吧?嗯,一定是的。
“我以爲……”不知爲何,一直掛念着的人無意間擡頭卻能從鏡子裡看到他的背影,原以爲只是一個有着相似背影的陌生人,可那樣熟悉的姿態怎麼會是陌生人?
“以爲什麼?”又霖微笑着,初時親切,可在看到另一個男人從洗手間裡走出來之後,他的笑容就僵硬了,然後慢慢化成疏離。
“你還好嗎?”任初沒有理會走到自己身邊的魏千城,只是一雙眸子筆直凝視着又霖,看他衣衫乾淨整潔亮麗光鮮,看他面目俊逸眉眼欣喜卻在看到她時抹上一絲落寞。
“我很好,今天是我弟弟生日,要一起過來嗎?”又霖笑着伸出手,已經自動將站在任初身邊的魏千城無視了。
魏千城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他清楚知道眼前這個男人的危險性,也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曾經救過自己,於是,他在任初伸手之前伸手握住了又霖的手,代替回答了任初的問題:“好啊!”
而任初,卻無半點惱意。
原來,這男人在她心中已經有了如此重要的地位。
“哥哥!”又昕端坐在位置上,哥哥不在,他不會自己吃東西,於是就很安靜又很焦急地等着。
又霖笑了笑,揉揉他的頭,說:“給你介紹,這是哥哥的朋友,阿初姐姐和城子哥哥。”然後又面向任初和魏千城,笑着說:“這是我弟弟,又昕。”
“很好聽的名字。”魏千城也咧開笑容,半彎了身子,朝又昕伸出了手:“你好,我叫魏千城。”
又昕開心地彎了眼角,小小的手掌握住魏千城的大手,很大聲地說:“你好,我叫又昕!”
鬆開那柔軟卻又纖瘦的小手,魏千城直起了腰,又霖已經拉開椅子,三人相繼落座,忽而聽到又昕驚喜地歡呼,小小的手掌上攤着一個精緻的鑰匙扣,那雙大眼睛裡黑濛濛一片,閃着璀璨的星光。
“不知道今天是又昕的生日,所以就把身上唯一一個勉強可以當做生日禮物的東西拿了出來,喜歡嗎?”魏千城淺淺笑着,輕聲問。
“喜歡!”又是很大聲地回答,魏千城突然有些喜歡小孩子了,嗯,如果有這樣一個兒子的話,或許也蠻不錯,這般想着,魏千城的眼神已經慢慢飄向了坐在身邊的任初身上。
那一眼,意味分明。
因着魏千城送了禮物,儘管不是精心挑選的,但從來懂得知足的又昕並不覺得有多難以接受,相反的是,他很開心,是這些年來最開心的一個生日了,雖然沒有爸爸媽媽,但是有最愛的哥哥,還有哥哥的朋友們。
又昕大大的眼睛如同夜幕中最亮的那顆啓明星,光華奪目。
任初坐在邊上,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又昕的頭,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枚紀念幣放到又昕手中:“不知道你喜歡什麼,也不怎麼會挑禮物,所以這個紀念幣給你,如果以後出了事,就拿着這個紀念幣去找我,我允你一件事。”
看了看靜靜躺在手心裡的紀念幣,然後又看看另一隻手裡的鑰匙扣,小小的又昕擡起頭,看看哥哥,再看看魏千城,然後又看着眼前朝他微笑的任初,怯怯地問:“什麼事都可以嗎?”
任初一愣,然後點頭。
“那……”又昕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問:“那我現在可以拿着這個紀念幣換一件事嗎?”
“你現在就要用嗎?”任初有些詫異。
還是小心翼翼地點頭,任初笑說:“你說。”
“你可不可以……親親我?”又昕瞪着明亮的眼睛看着任初,蒼白的小臉因爲這句話而飄上了一小抹淺淡的紅霞。
從沒被提出過這樣的要求,饒是任初也有些禁不住,但也只猶豫了半秒鐘,就伸手抱住了又昕,很小心的,像抱着一個易碎的琉璃珠,輕輕地,在他柔軟的小臉上啄了一口:“紀念幣我不收回,就當做是你明年的生日禮物。”
“真的?”
任初並不答話,只輕輕揉亂了他的發。
一餐飯,吃得平靜而快樂,魏千城因爲吃醋任初同意了親那小又昕,面上不能發作,最後找了一個冠冕的理由帶着任初離開了。
餐廳裡,剩下快樂的又昕和快樂中帶着些許寂寞的又霖。
“爲什麼會提出那樣的要求?”在任初走後,又霖看着又昕手中的紀念幣,輕聲問。
又昕擡頭,認真的小表情又浮了出來:“唔,因爲媽媽沒有親過我,我覺得,那個姐姐身上有媽媽的味道。”
“想媽媽嗎?”又霖有些心疼,又昕太早懂事了,17歲的年紀正好是大多數孩子的叛逆期,可又昕的叛逆期從來沒有來過。
這一回,又昕沒有思考,脫口而出:“就在剛纔,不想了。”
摸摸又昕的小腦袋,牽住他的小手離開餐廳,那樣因爲孩子殘廢而將孩子狠心拋棄的父母,一點也不值得待在孩子的心裡。
不想了,也好。
天邊火燒雲連成一大片,又霖牽着又昕的手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頭,對面燈光閃爍,閃過一幕一幕光影。
謝謝你,阿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