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陽大公子同其手下站在門階處，看着衣廣泠離開的背影。他眼角處一抹憂愁嵌在瞳中，帶着極易察覺的沒落。
越是在這種情況下，她便越發猶豫。而猶豫的原因卻是因爲夜王殿下月如笙。也唯有他，她會操心到這種地步。
雖然這無不折射出衣廣泠善良的品性。但是對於陳陽大公子這樣一個大男人而言，是特別傷人的。畢竟在他的內心深處，是特別喜歡衣廣泠的。
看着自己心愛的人爲旁的男人付出，他心裡多多少少都有些吃醋。不過陳陽大公子不同於旁的男人，他即便是心中不悅，也不會想着去害人，去拆散人。他只會把苦楚往自己的肚子裡咽。
因爲他永遠放在第一位的是自己喜歡的人，而不是自己。所以他無疑是男人中最爲無私的。
風拂着翠玉琯中束着的黑髮，陳陽大公子悠悠地嘆了好幾口氣。
陳銘老將軍突然走到了身後，“怎麼，不捨得？”示意了一下，目光就定向自己的兒子，“流嵐來府上說什麼了？”
“嵐妹遇着難事兒了。”陳陽大公子解釋，“上面打算讓夜王做太子！”
“什麼，夜王？”陳銘老將軍詫異地說，“爹真想不明白，如今朝堂上，最有可能的，不是太子和祁王麼，怎麼忽然間，就變成了夜王殿下了呢？”
“太子和祁王爭奪儲君之位，這些年鬧出了多少事兒！或許，陛下他看不過去，這才注意到了一直爲北嶼國默默無聞付出的夜王殿下吧！”陳陽大公子不禁冷然一笑，“父親，陛下可真是一個老狐狸！”
“陛下也是人，他坐上那個位置，如果不是因爲算計人心更勝一籌，怎麼能有機會坐上北嶼國的君主之位。陽兒啊，沒辦法，這天下君王，都是這樣的人！”陳銘老將軍伸手放在了兒子的後背上，“陽兒，皇后和如貴妃就是壟斷的勢力太過了，所以陛下才會想方設法地約束他們。”
陳陽大公子立在秋風中，說話顫抖，“父親，日後，我們也會成爲陛下的眼中釘，被其除之而後快麼？”
“哪一天，我們前面鋒芒畢露的敵人都被陛下殺了，也許就會輪到我們了！”陳銘老將軍口中說着如此恐懼的事兒，但他的神態安詳寧靜，好似君王算計臣子的事情已經司空見慣一般，沒什麼稀罕之處了。
“如果是這樣，我倒希望嵐妹和夜王能夠安全地離開荊陽這個是非之地了！”陳陽大公子踏下石階，緊跟着父親入了府邸。
很多人都以爲陳陽大公子是一個單純的公子哥，實際上，他比任何人都還要懂得大是大非。也知道哪些是可以放下的，哪些是必須放諸在心的。
……
衣廣泠鬱鬱寡歡地回到世子府，沒曾想鬱華世子正在大廳陪伴來客。
晗月長公主穿着一身雪白色的交襟襦裙，身披一件帶帽的深藍色的披風。
瞧見衣廣泠，她如同彈簧般立了起來。良久，溫和地笑笑，“嵐兒，你……回來了？”
衣廣泠漫不經心地苦笑了句，“回來了。”說着轉身就要回房。
哪知大廳處的人又一聲極細極柔的聲音，“嵐兒，母親有話想同你說？”
“對不起，長公主，流嵐今日不舒服！”即便是如此恭敬的晗月長公主，衣廣泠也依然沒有給予什麼好臉色。她的話，字裡行間，都不過要表達一個意思。
我同你沒什麼話好講。
“嵐兒，你母親的事兒你不想知道麼？”身後的晗月長公主嚷聲說出這句話時，衣廣泠的腳步已經頓住了。
“你知道？”斜眸看過去。
“嗯。”站在大廳處的晗月長公主點了點頭，“你過來，我慢慢……告訴你。”
爲了探聽冰雲長公主的事兒，衣廣泠只好妥協，所以就邁着步子去到了大廳。
那鬱華世子貌似很理解似的，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長公主，您同流嵐慢慢聊，臣先回房了。”提着袖子，輕輕地離去。
在看着鬱華世子轉過長廊，背影消失不見的時候，衣廣泠才漫不經心地示意了句，“坐吧！”
站着的晗月長公主這才落座了，但是她的表情很失落。本來想同自己的女兒好好談談的，可是她卻只是以冰雲公主的事兒留下了衣廣泠。
“我母親究竟有什麼秘密？”
晗月長公主苦笑了聲，雙眼裡含着淚花，“是不是沒有她，你今日就不會坐下來同母親好好談談了？”
“若是長公主沒什麼事兒的話，那流嵐就先行回房了……”衣廣泠直入主題。
“冰雲公主，你……母親她是自盡的，你知道麼？”晗月長公主快速地嚷了聲兒，“我和你母親在邊塞的時候，見過一面。也曾經一起，在荒漠草原上，暢飲美酒。那會兒我們心裡沒有國仇，就是兩個一見如故的好友。我們二人，親如姐妹。可是後來，北嶼國同東璃國戰場硝煙不斷，我倆的關係才慢慢地變差。之後陛下登基，便欲前往東璃國，簽訂和平協定，同東璃國成爲友誼之國、友善之邦。只是很可惜，陛下來到東璃國不久，東璃國國君便改了初心，並派人追殺陛下。陛下爲了安全回到北嶼國，努力登上天狼山雪峰。可是嵐兒，你可知，那山峰的雪有多大，那天兒有多冷。我們北嶼國將士很多都沒有從那高高的雪峰裡活下來。原本……原本陛下也活不了的。因爲……因爲碰上了夜王殿下的母妃靈兒妹妹，所以才安然度過了危險。臨走的時候，陛下見靈兒妹妹孤身一人在雪峰之中，於心不忍，便將靈兒妹妹帶入了北嶼國。可是戰場狼煙遍地，若不停戰，只會讓更多的百姓無辜送命。也是因爲這個，東璃國國君再次送來的和平聯姻的書信，陛下就答應了。但那時陛下不知道，聯姻的公主……會是……會是冰雲！”
“就是我母親，那又如何？”衣廣泠冷笑，“只因爲我母親是東璃國的公主，所以陛下才將自己對敵國的恨轉移到母親的身上是麼？”
晗月長公主拼命地搖頭，“不，不是的。嵐兒，冰雲公主之所以安然無恙地做了那麼久的皇后，都是因爲有陛下啊。你該知道，歷來後宮總是是非最多，誰能始終保全自己。冰雲公主那時身爲皇后，後宮的女人誰不希望從她的身上找出弱點，然後將她從皇后座位上拉下來。況且，後宮的女人多半親屬都是死於東璃國的鐵蹄之下，即便是家仇國恨，冰雲公主也不可能安然避過後宮嬪妃一次又一次的算計啊！可她到底活下來了，你知道是因爲什麼麼？”
“還能因爲什麼，不過是因爲母親她智謀出羣，後宮那些嬪妃害不了她罷了？”衣廣泠白了白眼。
“冰雲智謀出羣，固然不錯。可是沒有陛下全心全意的心，她怎麼可能活到現在？！”晗月長公主站起來，面色陰暗，“嵐兒，陛下是個重情重義的好皇帝。若非你母親三番四次地置陛下的心意不顧，而去宮外見什麼東璃國的舊情人，陛下他……會失望麼，他是北嶼國的九五之尊。看到自己的皇后意囑他人，難道，他連生氣都不能麼？陛下他……也是一個人啊？”
“他當然可以生氣，因爲在他的眼中，後宮任何一個女人，只要是在他的宮中，他就有權掌控。我母親只因來到北嶼國前，就有心愛之人，所以她就該被陛下囚禁，該被人視而不見？！”
“並非囚禁，嵐兒，陛下表面雖然動怒，可讓你母親在寢殿中閉門思過，無疑也是爲了保護她啊。”晗月長公主說地氣結，“爲何你就不能好好地想想呢。陛下如果真的那麼心狠，那他當初爲何要想方設法地保你，爲了同當初的德妃相鬥，他救下你，費了多大的力氣？如若……如若不是陛下，你早就死在德妃的手上了？”
當初皇帝月上溪爲了不讓冰雲公主爲人迫害，便將她囚在寢殿中。目的就是讓德妃，也就是後來的皇后無從下手。因爲知道德妃可能會危害冰雲公主腹中的孩子，所以纔想到以宮中麗姬的孩子爲餌，去引德妃上鉤。這就是皇帝計劃的李代桃僵。
不過那會兒，德妃實力雄厚，皇帝月上溪沒有辦法將德妃給殺死。故而一直忍耐着，即便是德妃後來算計嫺妃仙靈兒，皇帝也沒有生氣地廢了她的後位。
冰雲公主被囚禁後，德妃就得寵，成爲了皇后。但當時，皇后以爲冰雲公主死後，嫺妃仙靈兒纔是她最大的敵手，故而纔會設計陷害仙靈兒。
後來仙靈兒飲毒酒逝世。只不過，仙靈兒的死，皇帝月上溪隱瞞了真相。僅告訴朝臣，仙靈兒是他賜死的。
“依長公主這麼說，我還該感謝陛下，是不是？”衣廣泠惱羞成怒地站起來，“長公主，他當初救下我，可又讓你們在我長大成人之後，設計毒害我。這樣救我的方式方法我難道還該感激不成？”看着衣廣泠霜寒一般的眼神，晗月長公主不住地搖頭。
“嵐兒，陛下他也是被逼無奈啊。如果不是東璃國人屢次以冰雲公主的事兒挑釁陛下，他何以處心積慮地讓我們殺你呢？明明有很多機會，卻在這個時候殺人，只是被逼無奈纔出此下策啊！”
“長公主，你不要再說了，我不想聽。”衣廣泠繞着晗月長公主走了一圈，“這世上，救人就救人，害人則害人。事情如此清楚，還有什麼好辯駁的？”
“嵐兒，你怎麼就不能放下過去呢。”晗月長公主目光透着期許，還是不打算就這麼放棄，“況且……況且現在嵐兒你……不是還好好的麼，而且……而且陛下愛屋及烏，當初對你母親一心一意，今日也就待你如親生，讓你做這北嶼國尊貴的公主啊。”
“公主，尊貴？”衣廣泠咬着牙齒，一步一步走向晗月長公主，“長公主，你的話還真是好笑。若非如笙傾盡全力救了我，你以爲我還能在你們的迫害中苟且偷生麼？！”
晗月長公主期期艾艾地說，“可……可嵐兒，夜王殿下能夠見到你，也是因爲母親當初派人將你送到了滬泯寺啊。爲了救你，母親欺上瞞下，悄悄地模仿東方先生的筆跡，所以才讓夜王殿下有機會自邊疆趕來，救下你……啊！”想着這個，她擡袖傷心地抹眼淚。
“對，長公主，你不說，我還忘了。”衣廣泠理直氣壯地瞅着她，“被人殺了以後，再送給別人，你覺得，這算是很有意義的救命方式麼？！你在將我送到滬泯寺以後，就沒想過滬泯寺一夜之間被火燒，所有的僧人都遇害了麼？！就連……就連唯一存活下來的掃地僧，國公大人都不願意放過？你夫妻二人情深似海，他殺我你救我，這二者又有什麼區別，我還不是照樣要死？！”
晗月長公主解釋，“不，此事兒母親問過了，當初的火不是他放的，人也不是他殺的。”
“哦，對。我已經被他毒死了。可是他做那些事兒難道不是想要毀屍滅跡麼？”衣廣泠眼眸深邃，“當然，也有可能真不是他。但是不是他，那還有可能會是誰？是這北嶼國至尊，皇帝麼？畢竟，他是特別想要我死！”
“陛下……”晗月長公主掩着嘴角，說實話，此刻淚流滿面的她，也不知道那背後是否是皇帝月上溪。也許是，也許不是？可不瞭解實情的她，又如何能夠在衣廣泠的面前，斷言一切並非是陛下所爲。
如果衣廣泠早就查清楚一切，那麼她說謊不是更會讓母女二人的關係更加惡劣麼？
“我……我……”
“好了，長公主。陛下待我如何，我心知肚明。到底是感激還是抵抗，這就不需要長公主來提醒我了？”衣廣泠冷喝一聲兒，手掌定着府門口，“好了，你該離開這裡了，不送！”面無表情地說了這幾句無情的話以後，衣廣泠就踏出門坎兒，同樣去了後院書房。
晗月長公主全身哆嗦，自怨自艾地扶着椅子。然後閉上雙目，落下了幾滴清淚……
咚一聲。
彷彿滴進了水池之中，然後變成了淚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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