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聞和眼見還是有差別的。最初秦玉麟聽紫竹說顧遠樟發熱,心裡還沒有什麼感覺。但是搖搖欲墜的顧遠樟出現在眼前的時候,他不否認自己還是動了惻隱之心。
儘管這個人,在今天早上還是秦玉麟的心頭之恨。當時當刻,他氣得恨不得打死顧遠樟,現在卻沒有那個程度了。
“給他沏杯熱茶,然後去找點白酒來。”秦玉麟吩咐紫竹說。
“白……白酒?”
“對,最好是燒刀子。”
紫竹給顧遠樟沏完茶就出了屋子,顧遠樟雙手捧着茶,靜靜地坐在秦玉麟身旁。若不是因爲感冒了,呼吸比較粗,秦玉麟都感覺不出身邊有個活人。可見是個存在感稀薄的男人,無怪誰也不拿他放在眼裡。
“餓了就吃飯,別餓死在自家院子裡都沒人知道。”秦玉麟冷冰冰地說了一聲,拿起筷子開動起來。連他自己都覺得很不可思議,早上他還想殺掉這個人,現在卻和他坐在一起吃飯。
“嗯,夫人。”顧遠樟頭重腳輕,昏昏沉沉地。
對於顧遠樟不怕死的精神,秦玉麟有了無力去教訓的疲憊感。他不知道應該怎樣對待顧遠樟,一個不怕打不怕罵的‘傻子’,沒有人能對付他。
兩人吃了半飽的時候,院子裡呼啦啦地走進來一羣人。爲首的是個五十上下的中年男人,看穿着和走路的姿勢就知道,這位不是男人,而是內宅的主夫。想來就是今早沒見着的顧夫人,他身後跟着的,自然是大兒媳婦和二兒媳婦,還有三兒媳婦?
顧夫人屈尊來到四房的破院子,他以爲他這個陣勢一擺,秦玉麟一定會惶惶然地出來迎駕。可是他想差了,這院裡根本沒有人招呼他。
“哼!”顧夫人再也板不住冷臉,拍着桌子說:“這個秦氏,果真是個沒規矩的野小子。老身來了這麼久,竟連杯茶水都沒有!這整個四房院子都死光了是不是!”
一旁的老大媳婦心頭一震,要知道四房院子的下人是他打發走的。要是顧夫人追究起來,他如何說法是好。
“爹爹,媳婦今早來了一趟四弟的院子,似乎就像您說的,整個院子都沒人呢。”顧姚氏挑了老大媳婦一眼,雖說他們是一起來整治四房的,但是有機會的時候,他也不介意給大房上上眼藥。免得大房以爲抓住了中饋大權,就目中無人了。
“你大清早的來四房院子做什麼?”顧夫人怎不知道大房和二房間隙,他只當沒聽懂。家和萬事興啊,只要不太過分的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了。
“還不是四弟媳婦嗎,他不來瞧我這做二嫂子,自然就我來瞧他咯。”被顧姚氏這麼一說,衆人都憶起了今早的尷尬事。
本來,顧家人也不是真的忘了四房的新人茶,其實就是想給四房新夫人一個下馬威,好讓他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可誰知道,自以爲晾夠了的時候,大夥兒往正堂一坐,卻完全不見新人的影子。
這個下馬威沒立下去,顧家人着實不甘心。卻說顧姚氏是最清楚的,秦玉麟不是沒來,而是來了又回去了。但是他有心不告訴大家,而是陪着大家一起等了大半個時辰。
於是秦玉麟的罪名又多了一個,目無尊長,任性囂張。等到中午的時候,門房來報,說秦玉麟打發侍婢去酒樓買飯菜進內宅。顧夫人更是覺得秦玉麟萬般不好,如今又添一條喜享受好奢侈,沒有良家公子的賢良淑德,更兼沒有規矩,敗壞家風!
“既然這院子沒人,那他臥房總該有了吧?他不來侍奉長輩,那就只有老身親自去請他了!”顧夫人重哼一聲,眯着細長的眼睛說:“若他真的那般刁鑽無狀,老身也只好代他秦家教訓教訓這潑貨。”
衆媳婦隨他起身,勸慰說:“爹爹莫氣,若這秦玉麟果真是個野蠻刁鑽的小蹄子,您只管教訓他便是。不值當爲他氣壞了身子啊。”
對顧家來說,要教訓一個不聽話的媳婦,那是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的事情。誰叫哥兒就是這麼不值錢的東西,他要是不會做人,被夫家的長輩弄死了也沒人管得着。大不了一張爛席子捲上亂葬崗,就說病死了。有誰還能揪着不放?
秦玉麟聽紫竹說顧家來人了,他慢條斯理地放下碗筷,用帕子抹抹嘴說:“讓他們進來,你什麼都不必說,也不必做。”
“公子,真的沒事嗎?”雖然秦玉麟看着很淡定,但是紫竹還是禁不住擔心。
顧遠樟吃完一碗米飯,身體似乎好了些。他聽說顧家來人了,第一個反應便是面色發白,連發熱造成的紅暈也不見了。
秦玉麟瞥了他一眼,心裡罵了句窩囊廢,就這麼個慫樣兒,難怪被欺負,活該!
“夫人……”顧遠樟張口想說些什麼。
“閉嘴!等會兒不許說話,把腰給老子挺直!”秦玉麟訓斥了聲,眼角看見門口,來了。
顧夫人珠光寶氣地登場,身後一衆各色內宅精英。看上去每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每一個都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好大的排場。
“顧夫人。”秦玉麟站起來,與那一撥人面對面,笑說:“早上去正堂敬茶沒有瞧見您,還以爲您故意爲難我這小輩呢,沒想到是我想差了。聽說二少夫人說,原來您是身體不適,不知現在可好些了沒有?”
顧夫人還沒開口,就被秦玉麟一頓搶白,從那幾句話裡頭,他輕輕鬆鬆地把自己摘了出去不說,還拉了顧姚氏下水。顧夫人瞪了一眼顧姚氏,原來他明明知道秦玉麟來過了,卻不告訴大家,讓大家一頓好等。
“四弟媳婦,你可別亂說,我何時跟你說爹爹身體不適了?”讓顧夫人一瞪,顧姚氏連忙撇清自己。
“哦?我們今早在廊上遇見,我問二少夫人,顧夫人爲何不來喝我的媳婦茶,你不是這樣說的嗎?難道是我記錯了,那你是怎麼說的來着?”
“你胡說!我根本沒有回答你,不是,你根本沒有問我爹爹爲什麼不來……”
“夠了!”顧夫人輕喝,他瞪着顧姚氏,被人繞進去了都不知道,個蠢東西!
“爹爹……”顧姚氏瞪着秦玉麟,欲言又止,卻不敢再多說。
“顧夫人,大嫂二嫂三嫂,既然來了我這小破落院子,不防到前廳喝杯白水。哦,真是對不起了,我也是頭一天進門,不知道這裡連罐茶葉都沒有。”秦玉麟嫌鄙的神情適當漏了一下,拉拉雜雜地繼續說:“外面都說咱老顧家是陵州富戶,那是他們不知道內裡的辛苦。您瞧,媳婦我好幾頓飯沒吃了,餓得手腳乏力。這纔到和興樓叫了一桌飯菜,夫人應該體諒我吧?還有啊,這房子又破又舊,連個掃灑的下人都沒有,廚房裡米缸也空了,做廚子的恐怕也嫌咱們顧府不人道走了去。所以咱們府上的日子已經過得連乞丐都不如了,等回門了我便和爹爹說說,要是實在過不下去,我就帶着你們家這窩囊廢回外家吧。想來我爹爹疼我如命,是不會介意多養一張嘴的。”
秦玉麟說這一大堆,當然不會成真,他只是算準了,赤腳的不怕穿鞋的。只要他秦玉麟不立刻死在顧府,那他顧府就要顧忌秦玉麟在外面亂說,搞壞了顧府的名聲。
這年頭有點身份的人家最注重什麼,還不是面子。
顧夫人本來準備了一肚子話,用來整治秦玉麟。可惜擺着長輩的譜子,愣是沒搶到話。這會兒聽了秦玉麟一大串不着調的混賬話,臉都青了。
他知道秦玉麟不是善茬,卻沒想到這麼沒皮沒臉,說出來的話,只怕他這個活了大半輩子的老東西都說不出來。偏偏就是這些沒皮沒臉的話,使得顧夫人一開始就縮住了手腳,不敢和秦玉麟硬碰硬。要不然秦玉麟往外面一說,顧府是個這樣的情況,還不笑掉整個陵州城的大牙!
他們常年苛刻顧遠樟是事實,但是顧府內部沒人替顧遠樟心疼。他們也是欺負慣了,一點都不覺得顧遠樟娶了親就會改變什麼,卻沒想到秦玉麟這個變數。這次着實是摔了個大跟斗……
補多一章,晚上七點鐘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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