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三十六章 查案

因被燒傷人數衆多,平日裡靜謐的太醫院今日到處可聽見呻吟聲。蘇昀被安置在僻靜的小院落,我和裴錚入內的時候,兩個醫童正端着一盆血水出來。

“太醫,蘇御史傷勢如何?”裴錚代我問道,我右手縮進袖中,不自覺攥緊了,眼前依稀浮現出蘇昀血肉模糊的肩背和蒼白的臉。

“回陛下,裴相,蘇御史右側肩背受到重擊,又被灼傷,傷及皮肉筋骨,傷勢不輕。但所幸救治及時,調養些許時日便無恙。不過這半個月內行動怕會有所不便之處。”

蘇昀的官袍被換下,身上套着寬鬆的白袍,白色紗布斜到左腰緊緊包紮着傷口,爲避免壓到傷口,醫童在一旁守着他,讓他側躺着,右肩上的白色紗布隱隱滲出了血色。

我走到他牀前,低頭看着他緊閉的雙眸,昏迷中眉心因疼痛而微微蹙起。

裴錚問太醫道:“不是說蘇御史醒來了嗎?”

太醫躬身答道:“蘇御史之前醒過一次,但因治傷之痛非常人能忍,微臣便自作主張,在藥中下了安定之藥,讓他能夠減輕疼痛。”

我點了點頭,走回裴錚身邊,拉起他的一隻手,在他手心寫下一個字:“查。”

裴錚指尖微動,彎下腰來與我平視,溫聲說:“我會派人查清這件事。”

我又寫了個字:“易。”

“易……”裴錚挑了下眉,“易道臨?你想讓他查?”

我一點頭,寫道:“宣。”

此時,裴錚對我百般遷就,我如何說,他便如何做,立刻讓人宣了易道臨進宮面聖。

小路子又來報,說舅母及時救出了賀蘭,已經壓過驚,方小侯爺急求入宮,小王爺暴跳如雷,幾乎要二次放火,蓮姑正在阻止。

“陛下,該怎麼辦纔好啊……”小路子哭喪着臉問。

我對他招了招手,他忙上前來弓着腰討招,我在他手心寫了個字:“滾。”

裴錚看得真切,不厚道地輕笑一聲,我仰頭直視了他,右手食指不含糊地指着門口的方向,他的笑容頓時僵了一下。

我用口型說:“我要一個人靜一靜。”

他微眯了下眼,深呼吸了口氣,笑了,說:“好,我就在外面,有事的話喊我。”又想起我還不能說話,便自嘲一笑,“我在外面等你。”

他出去之時將門帶上,將所有聲音阻絕在外,小屋裡只有安靜的呼吸聲和淡淡的藥香。

中藥的香,有種淡淡的苦澀味道。喜歡的人愛極,厭惡的人怕極,若喜歡了,就瞧不見他的缺點,厭惡了,卻瞧不見他的優點。

對人何嘗不是這樣。

我這人公平得很,誰待我真心,我便以真心相待,但怕的並非無真心待我之人,而是錯認,或者錯過。

那時在女官署,他想救的不是裴笙,也不是“陛下”,而是“相思”……

其實這兩個字,並非他第一次喚出口。當年他一筆一劃教我臨摹,一開始寫的,便是這兩個字。

“紅豆生南國,此物最相思。”少年嗓音清朗,柔而不媚,淺笑着重複了一遍末兩個字,“相思……”

我登基後,這二字,便須避諱。世人皆知我的名字所出,那首《相思》,卻在民間成了絕響,人人皆知,卻不得教習唸誦。

他也再沒有喚過我的名字,如少年時一般。

我也以爲他也別人一樣早忘了我的名姓,只將我當做“陛下”,卻沒料到,那兩個字脫口而出時,像許多年前那樣自然,就像日日夜夜,喚了無數遍一樣……

蘇煥卿。

寡人該賞你救駕有功,還是欺君之罪。

你說自己喜歡的人是裴笙,果真是嗎?

我伸出手,輕輕撫過他舒展不開的眉心。他此刻所忍受的所有疼痛,都是代我承受的。我卻仍然感覺到疼痛,在左心口的地方,一陣陣的揪疼。

當時我問你那句話,你若不曾騙我,或許我不會走向另一條路。

我沒有等他醒來,只在屋裡坐了片刻便推門出來。裴錚背對着我站在樹下,雙手環在胸前,不知在望着什麼想着什麼,聽到門開的聲音,他垂下手,袖口微蕩,緩緩轉過身來。

“過來。”他輕聲說。

院子裡只有我和他兩人,我本是想過去的,聽他這麼說,卻又起了叛逆心,站住了不動,只盯着他看。

他別過臉,輕笑着嘆了口氣,又像是鬆了口氣,挑着眉梢斜睨我,脣畔噙着三分笑意,見我不過去,他便緩緩走了過來。

我盯着他一步步走近,直到剩下半臂距離,他從袖底掏出一個青色小瓷盒,打開了蓋子,溢出清冽的芳香。

我一眼便認出是五爹的藥。原先宮裡備下了許多,但因我素來健康甚少用上,久而久之也不知仍在何處了。裴錚手中的藥盒,應是五爹給他的。

“你五爹說,‘豆豆粗心大意,靈丹妙藥也不知珍惜,總有一日叫她扔到牀底下去。裴錚你離她近些,便在你這裡留一份備用。’”他一邊說着,一邊用無名指幫我上藥。指腹沾着白色的藥膏擦過我的臉頰,感覺清清涼涼的,原先那點刺痛感也漸漸消失了。裴錚的指尖卻在我臉頰上流連不去,滑至下顎,輕輕捏住了,低聲問:“豆豆,我離你,真的近嗎?”

我心中像是有一根弦被輕輕撥動,發出的音低沉而綿長。

他抱了我一下,在我眉心印下一個吻,鼻息拂過我額前的發,似乎是輕笑了一聲。“女人像貓,誰對她好,給點甜頭,她就跟着走了。我要給你多少甜頭,你才能下定決心跟我一生一世?”

我搖了搖頭,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我。

裴錚悶笑道:“是,是我跟着你,我的陛下……”他的尾音像是一聲嘆息,“你沒有因此動搖,我卻不知該喜該憂。”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從他懷抱中退開,縱然我仍有些留戀他的溫度。

當前我要做的事,是查清真相。

我讓裴錚先回丞相府,結果他竟然大膽抗旨。我怒瞪他,表示於禮不合,他無所謂地笑了笑,說:“是嗎,所以呢?”

我頹然望着他,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我險些就崩在那兒了,他硬要進宮護駕,我再扛着“禮制”這面大旗,估計也攔不住他。崇光新政後,革除舊弊,許多舊禮也都已經不興了。他先前不過是在羣臣面前礙着我的面子才應下的吧。

我有些羞惱地讓小路子把他領去離我的寢宮最遠的那間宮殿,而後纔去宣室見易道臨。

他早已等候許久。

不只是在宣室外的這一炷香功夫,他等了整整五年,從崇光元年,到如今崇光五年。

我還記得當年太清池畔的探花郎,但讓我記住他的,卻不是那一日的瓊林宴,而是早在瓊林宴之前,我易裝潛入太學府,暗中考察諸學子。

三人論政,一人說:“他日必是蘇黨天下。”

另一人說:“未必,幾位輔政大臣貌合神離,黨同伐異,沈相分明讓他們相互制約以持平衡,真正的權力仍在皇家手中。”

第三人沉默不語。

那二人問他:“你如何看這局勢變化?”

那人仍是沉默了許久,才發出一聲冷笑:“絳紫奪朱,非衣之禍也。”

那時非但那兩人沒聽明白,我也沒聽懂,卻因爲不懂而記下了。直到崇光新政後,滿朝文武成爲一言堂,我才知道那人言語中的意思。

絳紫爲邪,朱爲正,紫爲一品朝服,朱乃皇權之色。一品權臣代帝而取之,非衣之禍。非衣者,裴也。

崇光元年,裴錚仍在做最後的僞裝,在輔政大臣眼中,是一個循規蹈矩會做事也會做人的好青年,起於微末,不卑不亢,溫文儒雅,是各派爭相拉攏的對象,他們大概想象不到,在不久的將來,會被他們眼中的好青年一一扳倒。

也是在那之後的某個瞬間,我恍然想起了易道臨的話。他的目光,看得比誰都遠,也比誰都準。一個冷眼看透了局勢的聰明人,怎麼會爲那樣可笑的理由放棄翰林院的大好前程,選擇了自我放逐,隻身赴朔方?

他定然別有圖謀。

半年前,我讓暗門的人送了一封信給他,上面有兩句話。

一句是他當日說過的。

另一句是我問他的:何謀,何黨,何時歸。

他回了我一個字:王。

今日我看着眼前的青年——西北的風霜是一場宛如重生的洗禮,在那種環境中生存下來的人,有着雪壓青松不彎折的蒼翠與堅毅。他已洗去了弱冠之年的青澀,當年那大白臉啊……怎麼還是曬不黑啊……

我盯着他英俊得幾近冷峻的面容,笑了。這人,在五年前,誰都想做蘇黨的時候,他

就看到了未來裴黨會坐大,而他卻依然選擇了做天子黨。那時離開,是因爲他看得透徹。當時輔政大臣大權在握,裴錚萬事俱備只欠我這個傻瓜點頭。以他的資歷和地位,鬥不過根基足深、門生衆多的蘇黨,也鬥不過後臺夠硬、準備充分的裴錚。在兩黨之爭中,想要保持中立,就必須有足夠的本事。沒有本事想中立,只會成爲兩黨相爭的炮灰,有本事的人,卻能成爲兩黨爭相拉攏的對象。

他走得夠遠,避開了波詭雲譎的崇光初年,磨練自己,經營自己,直到五年後,他相信自己能夠獨當一面,也相信我能給他支撐的一天,他衣錦榮歸帝都。

我與他……雖早有緋聞,卻多年未見,雖多年未見,卻神交已久。

想來蘇昀都不知道,我與他暗中來往已久。

“易卿家,別來無恙……”我的聲音仍有些嘶啞,其實並非不能說話,那話是我讓太醫騙別人的,只不過當時對着裴錚和蘇昀,我不知該說什麼,只好裝啞。

易道臨頗有些風霜之姿,躬身道:“吾皇萬歲。”

我笑着讓他平身:“五年未歸,你覺得帝都可有變化?”

“雖昌盛許多,但妓館林立,夜夜笙歌,物價翻倍。唯一不變的是,貪官污吏還是一樣多。”

“咳咳……”我乾咳兩聲,心想這易道臨實在是太敢說了。他是捏準了寡人不會動他吧……

“想必你在朔方也時時關注着帝都局勢,如今境況如何,你必也清楚。”

易道臨卻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沉默片刻後,問了一個似曾相識的問題:“陛下既要封裴相爲鳳君,何以還要對他下手?”

我笑了。“寡人真是想不到,易卿家你在朔方五年,反而變單純了。”

易道臨一怔,白皙依舊的面上閃過一絲窘迫。

我喝了口茶潤喉,緩緩道:“這朝中,五品以上,怕是沒有一個乾淨的,要細了查,都得死個幾次。法不避權貴,只是一個藉口。鳥盡弓藏,說得雖難聽,卻是本質。寡人登基之初,年尚幼,威難以懾羣臣,力不足振朝綱。輔政大臣名爲輔政,實爲攝政,目無君上。貴族公卿驕奢淫逸,舊弊難除。父君沈相設立的幾位輔政大臣多麼微妙,讓他們互相勾結又互相陷害。昔日鄭伯克段於鄢,曾曰‘不義不匿,厚將崩’,那些人多行不義必自斃,寡人當時收拾不了他們,自有裴錚代爲收拾。如今該收拾的不該收拾的也處理得差不多了,寡人也是時候親政了……”

“裴錚啊……”我輕嘆了口氣,別過臉看向案上的玉璽,面上依稀還殘留着他指尖掠過的溫度。他自然是個聰明人,我在他面前亦非做戲,在他面前的那個人,是豆豆,坐在這裡的,是相思。“易卿家,你說自古有幾個皇帝,喜歡看着外戚坐大的?皇后也好,鳳君也罷,政治聯姻也通常是過河拆橋。寡人是皇帝,這天下,是一人之天下,非二人之天下。天下萬民是寡人的,他裴錚,也是寡人所有。”

其實我喜歡他抱着我,親吻我的感覺。那樣親密的感覺,只有他曾給過我,只有兩個人的時候,我可以讓自己做回那顆小紅豆,但更多時候不行。

我既然坐在這個位子上,就不能只是單純的紅豆。

可惜他總也不明白,不明白我原是什麼樣的人,我該是什麼樣的人,不明白我們之間的從屬關係。

他是我的,我卻還不是他的。

我向來是比較喜歡純臣的,像易道臨那種純臣,雖然有時候不夠圓滑,說的話不討人喜歡,但這種人安全,因爲簡單,只有一根忠骨。

君要臣死的時候,他最多仰頭罵幾句“老天不長眼啊”,然後慷慨就義……

在這一點上,父君與我不同,或許是因爲所處的位置不同,他覺得純臣不易利用,不如有私心的能臣。他一世爲臣,多數時候是站在臣子的角度去思考大局。我二爹雖名義上是大司馬大將軍,但也是陳國的鳳君,過去還是武林的盟主,是永遠的上位者。坐的位子不同,看待局勢的眼光自然也不一樣。

早些年,裴錚與父君相像,長袖善舞,八面玲瓏,圓滑地周旋於各黨派之間。父君理想中的朝廷格局,就是三派鼎立,以互相制衡實現朝政穩定,避免一黨獨大,功高震主的局勢出現。這樣的朝局維持到了明德十三年,不曾有過絲毫差錯。然而父君卻在離職之時,似乎有意打亂了這一局勢,他拂衣而去,留下了崇光元年的朝政亂相,那時我看不明白,也沒有想過去問,只是不動聲色觀察着。

裴錚因師從父君,爲相之初,處世之道與父君相似,有小沈相之名,但不過三年,便沒有人敢再這麼喚他了。我總覺得,是父君看錯了裴錚,這人僞裝得溫良順從,事實上卻多了一根如我二爹那般不甘居於人下的傲骨,一日得勢,便囂張跋扈。父君當初有意撥亂朝政這一潭水,卻是要讓裴錚趁機立威,撥亂反正,肅清懷有異心之徒。一朝天子一朝臣,明德朝的老臣陸陸續續被裴錚除掉了,只剩下最後的蘇黨,如果有一日蘇黨也折於裴錚之手,朝廷豈非他裴錚一黨獨大——這原是父君不希望看到的局面,他扶持裴錚之初,可曾想到會有這一日?

我並非不贊同父君的政見,但到底像二爹更多一些,即便能力遠不及二爹,不足以掌控全局,卻也不能任由自己爲他人掌控。

縱然那人是裴錚。

過去我勢不如人,只能在他面前裝傻,但裝不了一輩子,是我的,終究是要收回來的。

我讓易道臨先着手失火案,無論是人爲還是意外,都有人要爲此付出代價。

失事現場的火已經撲滅了,剩餘煙火也已經被隔離,但其他一切都保留原樣,我讓衛兵將整片地區圈起,以防有人做手腳。

不治死亡的是離失火點最近的一個小卒,背部據說被炸出一個血窟窿,爆炸開的煙火引燃了附近的存貨,其他人因爲跑得及時,多多少少保住了一條命。

易道臨勘察現場,我另外派了一隊人清點損失。因爲失事地點靠近官署,許多資料卷宗又屬易燃,清點之下,才發現最近一間資料庫幾乎被燒燬了將近七成。

我眼皮一跳,問道:“被燒燬的都是哪些?”

“回陛下,被燒燬的資料包括歷年官員考覈記錄,各郡縣財政年報。”

倒不是什麼特別重要的資料卷宗,失火之時,衆人都忙着救人救火,那地方因火勢太大又素來沒有人去,因此救火稍遲,毀損過半。

女官署亦被殃及。裴笙手臂劃傷,右手灼傷,上過藥後便也無大礙了,此刻正領着幾位下屬清點現場,被燒燬的是部分宮人的名單資料。

“陛下。”裴笙見了我,福了福身,聲音也微啞。

“裴學士,此處便交由你和易卿家了,寡人另有要事。”我乾咳了一聲,隱約覺得氣氛有些微妙。

裴笙微笑着說是,又向易道臨行了禮。如今易道臨的品秩高於她,向他行禮也是正常,不過易道臨似乎不怎麼待見她,眉心微皺了一下,別過臉去,幾不可聞地冷哼一聲。

我素知易道臨不看好蘇黨,對裴錚更是沒好感,沒想到他連個小女子都不放過啊……

裴笙方纔好歹算救駕有功了,我回頭還得封賞她一番,此刻見易道臨這般態度,也有些尷尬,便繼續幹咳,說:“那什麼……兩位卿家合作愉快。”

這兩人,似乎都沒怎麼賣我面子……

我摸摸鼻子,灰溜溜走了。小路子那邊說,方小侯爺把他家夫人接走了,賀蘭連片衣角也沒傷到,只是嗆了幾口煙,如今挪了個窩修養着。

其實賀蘭那院落雖在火勢範圍內,但因爲離得並不算最近,只要第一時間逃開便也無事。我想自己是被裴錚嚇唬到了,出了事,第一反應便是有人要害賀蘭,或許事實並非如此,這只是一場意外也說不定。

應付過蓮姑和阿緒的殷勤慰問之後,天色已經暗了,晚膳比平時晚了一些,宮人掌燈上菜。

“陛下,蘇御史要如何安置?”小路子小心翼翼地問,“蘇御史乃外官,要留他夜宿宮中嗎?”

蘇昀因被太醫下了重藥,眼看天色漸暗,他仍沒有甦醒。朝中官員不得夜宿後宮,這是規矩,不過他有傷在身,還是爲救寡人而傷,讓人這麼送他回國師府也不合適。

“派幾個宮裡的老人服侍他,其餘之事,等他明日醒來再說吧。”我揮了揮手下令。

“陛下,恐怕不妥吧。”

殿外突然飛來這麼一聲,嚇得我手一哆嗦,險些掉了筷子。我愣愣擡頭看向來人,猛地想起還有那麼一遭——裴錚說什麼來着,今晚要留宿宮中!

對,我是答應了沒錯,不過這個時間點他應該留在寡人給他指定的活動範圍吧!

裴錚就在我直勾勾

的瞪眼下走到我跟前,像在自己家一樣自然地坐下,撫了撫袖子,不待他發話,小路子已經自覺地幫他上碗筷佈菜了。

“你……”我很用力地咬字,頓了頓,又接着咬字:“你……來做什麼……”

裴錚挑了下眉,像是聽到很奇怪的問題似的,輕笑着反問道:“陛下以爲呢?”

我艱難地說:“寡人雖許了你留在宮中,但夜已深了,後宮中有規矩,入夜不得擅自行走。”

“後宮亦有規矩,外官不得留宿。”裴錚輕巧駁回一句,“此一時也彼一時也,陛下既已破了一回規矩,又何妨再破一回?”

“事從便宜,蘇御史有傷在身,故才破了回規矩。”我上下打量他兩眼,忽起了調戲之意,掩了嘴竊笑道,“裴相你若也有難言之疾在身,寡人便也免了你的規矩。”

裴錚故作疑惑地皺眉問道:“陛下說什麼規矩?”

我善意地提醒他:“後宮規矩,入夜不得擅自行走。”

裴錚微笑點頭:“甚是。微臣來之時,尚未入夜,如今入了夜,微臣也不打算擅自行走了。”

我深呼吸一口氣,緩緩問道:“你是說……你留宿寡人的寢宮?”

裴錚笑道:“微臣遵旨。”

“裴錚!”我刷地站起來,怒而掀桌,“你這臭流氓!”

裴錚笑容依舊:“謝陛下誇獎。”

我坐下來,淡定地捧起飯碗,吃飯。

相對無言,惟有淚千行。

奇怪,按理說,我母親是個死不要面子的人,怎麼我就沒她這缺點,跟裴錚比流氓、比無恥、比無賴,沒有一次能佔上風。

“小路子,給裴相準備一牀被子,讓他打地鋪。”我很是從容地淡淡說道。

小路子瞥了裴錚一眼,見他沒有表示,便聽了我的命令去準備了。

此人,無視之即可。我這麼告訴自己。

用過晚膳,處理了一些遺留政務,散步片刻,沐浴更衣。

我成功暗示自己沒有一個多餘的人,但裴某人似乎不甘被我忽略,以至於十二歲那年的悲劇又一次上演了。

我尖叫一聲縮到水下,透過氤氳霧氣看着對面的男人。“呸呸呸……”我左右張望了一番,“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裴錚背靠着白玉,溼潤的黑髮垂落在胸前,脣畔的笑意在霧氣中有些朦朧。“微臣一直都在。”

我伸手往邊上一抓,隨便抓了件什麼衣服裹在身上,聽到他那句回答,登時血氣上涌,險些暈了過去。

要不是方纔聽到水聲,我根本沒發現他在這裡!

我沐浴之時喜歡清靜冥想,不喜他人服侍,但這裡間原先便有人,他們也該向我通報一聲吧!

我咬牙切齒,一邊瞪着他,一邊努力控制自己的眼神不往不該看的地方瞟。“你出去!”

他竟意外地從善如流,笑着說了聲:“從命。”然後便……

剎那間,周身血液直衝上腦門,燒得我心如擂鼓、面如火燒,舌頭打結道:“你你你……”

不知爲何,我突然有些口乾舌燥,卻只有嗚咽一聲,別過臉去。

“陛下。”裴錚的聲音不遠不近,彷彿被霧氣蒸出了淡淡的柔和潤澤之意,像溫水一樣讓人覺得舒適放鬆——可下一句卻讓人精神一振。“以後總歸是要看習慣的。”

我抓着衣服的手抖了整整三下,深呼吸也不足以以平復心跳,只有啞着聲音說:“滾……”

他隨意披了件外衣,走到我身邊時忽地停了下來,我的心跳也漏了一拍,下意識地擡頭朝他看去,然後又是一陣天雷轟頂……

轟隆隆——轟隆隆——

他彎下腰來揉揉我的腦袋,笑眯眯地說:“先是裝啞不同我說話,後是裝瞎看不見我,我這也是百無聊賴才先來沐浴的,一會兒……”

母親說,我最初不叫紅豆,也不叫黑豆,我叫戒色。母親說,她這一生犯的最大的錯,就是爲色所迷,勾三搭四,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桃花一次開了五朵。她生我之時痛不欲生,方領悟到色即是空,空即是痛,女人多數的苦難都源自於男人,尤其是好看的男人,所以名我戒色二字以示警。

可最終還是因爲太過難聽而被幾個爹爹駁回。

我若名爲戒色,日日提醒自己,也不至於今日輕易被裴錚動搖了三魂七魄,連他後邊說了什麼話都沒聽進去,只魂不守舍地從他上下滑動的喉結看到性感的鎖骨,看到精壯的腰身,看到……

我抽了抽鼻子,猛地扎進水裡。

只恨這一池熱水,不能澆滅我心頭那一把邪火,腦海中浮起的盡是多年前看過的春宮圖,隱約閃過一個念頭:裴錚可入畫也……

定然好看得緊。

這算不算是……十八少女懷春……

待我憋不出氣從水底冒出來時,裴錚已然不在了。

心頭那絲失落一定是我自己幻想出來的。

我匆匆把自己裹好了出去,宮人上前服侍,我也懶得多斥責她們了。擦乾了頭髮,換好衣服,我猶豫了一下,問道:“裴相在哪裡?”

宮人細聲細語答道:“回陛下,裴相已準備侍寢。”

什!麼!

我幾乎是平地彈了一下,幾步搶進寢宮,便看到寡人那張舒適又寬敞無比的龍牀上已經被人搶先佔據了!

裴錚的長髮也已擦拭熨幹,只用一條髮帶束起,半倚在牀邊,手捧着本書看得很是愜意。

我站在門邊,手指哆哆嗦嗦指着他:“裴錚……你太放肆了!”

你不但偷用寡人的浴池,還想佔用寡人的龍牀!

我爬上牀,揪住他的衣襟,咬牙切齒地說:“寡人忍你很久了……”

他不以爲意地拍拍我的手,最後瞟了一眼書,才轉過頭來看我,笑眯眯道:“我又沒讓你忍着。”

我看着他脣畔那抹笑意,險些化身禽獸——撕了他!

“滾下去!”我齜牙咧嘴恐嚇他。

“豆豆……”裴錚無奈地嘆了口氣,忽地拋了手中的書,伸手攬住我的後腰,說,“爲夫風寒未愈,你忍心嗎?”

要麼忍,要麼殘忍。他讓我別忍,我就只能殘忍。

我獰笑着說:“非常之忍心。”話一說完,我就感覺不對勁了,低頭看着他環在我腰上的手,問道:“你在幹嘛?”

他食指勾住衣結,輕輕一扯,我的前襟頓時鬆開來,淺色的肚兜若隱若現。我震驚之餘甚是理智地撤了手擋在胸前,轉身就爬,躲到牀角瞪他,顫抖到了牙根:“裴錚!你敢過來,寡人就喊非禮了!”

裴錚好整以暇地整了下前襟,目含戲謔地瞥了我一眼,回過身去不知道摸了樣什麼東西在手,又回頭對我招了招手,懶懶道:“過來。”

我嗤笑一聲:“寡人瘋了纔會過去。”

他重複了一遍:“過來。”終是良心發現,多添了兩個字以作解釋:“上藥。”

我楞了一下:“上什麼藥?”

“你肩上的瘀傷。”他見我沒過去,自己便坐了過來,將我圍在牀內側,手指捏住衣衫一角,輕輕一拉,肩膀便裸、露出來。肩上確實淤青了一塊。

“你怎麼知……”沒問完,我自己都知道了。定是方纔在浴池,被他看到了……於是我又想到方纔那香豔的一幕,臉不爭氣地燒了起來。

他手中拿着藥油,倒了一些在手心,又覆在我肩上,輕輕揉按起來。我疼得抓緊了他的手臂,淚水涌上眼眶,忍着在眼眶裡打轉。他下手稍微輕了些,輕嘆道:“忍着些。”

一會兒讓別忍,一會兒又讓我忍。

這男人也真是反覆無常。

藥油是五爹調製的,有淡淡的清香,聞上去舒服寧神,不像太醫院用的那些有股嗆鼻的氣味。裴錚幫我揉開了淤血,便又將我的衣襟重新拉起,繫上衣結,用沒有沾過藥油的手拭去我眼角的淚花,笑着說:“好了,可以就寢了,我的陛下。”

說着轉身便走。

我下意識地拉住他的衣袂,他頓了下,轉過頭來望我,挑了下眉梢以示疑惑。

我咬了咬脣,擡眼看他,“剛剛說什麼侍寢,你故意玩我的嗎?”

他瞳孔一縮,鳳眸忽地亮了起來,欣然道:“難道陛下希望是微臣是認真的?”

“自、自然不是!”我結巴回道,“寡人要治你欺君之罪!”

他哈哈一笑,又伸手來揉我的腦袋,俯下身在我脣畔偷了個吻,我心臟猛地一縮,聽到他柔聲說:“我就喜歡看你色厲內荏的模樣。”說着颳了下我的鼻子,“睡吧,大婚之前,我不會碰你。”

最後又補充了句:“除非你先勾引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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