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兩個女人都在機關工作,由於是初次見面,還不能立刻就說東家長論西家短,就只談談不關風月之事,小佳剛生了小孩子,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話題就很自然地轉到產後如何恢復身材,以及如何帶好小寶貝,大凡當過母親的女人,對這些話題都不會陌生,也很有親切感,兩人倒也談得融洽。
聊了一會,拘束感慢慢消失以後,老蔣老婆問道:“你什麼時候調到成津來工作?”在成津,好幾任縣委書記任職之時,都將老婆調到了成津,書記高升或調走以後,夫人們又隨着丈夫們轉戰南北,老蔣老婆也形成了思維定勢。
“市園林局是新成立的部門,我是從建委調過去的,然後就被送到上海學習了兩年,現在剛剛結束學習,就調走了,對不起單位。另外,園林局專業很強,我也不想到縣裡來丟了專來。”小佳是侯衛東老婆,又是園林局的業務骨幹,在局裡如魚得水,在她心目中,侯衛東只是暫時到成津縣工作,用不了多久就會回到沙州,她從來沒有調到成津縣的打算。
“小佳還年輕,有一個好前程,我是老太婆了,沒有什麼追求,只要待遇好一點,工作輕鬆一些,就心滿意足了。”
老蔣老婆就是一個萬金油幹部,幹過許多崗位,工作沒有一樣精通,她隨着丈夫職務升遷而變化着工作,最初是努力地朝着待遇好的單位走,自從蔣湘渝當了縣長以後,她的想法升級了,工作既要待遇好,又要工作輕鬆,如今她就在地稅局當工會主席,她手下還有一位副主席,專門負責局工會的日常事務,局工會原本就沒有多少事,手下有個得力助手,她工作就更加輕鬆。
縣地稅局的頭頭很會處事,專門下了一個文件,讓工會主席享受副局長待遇,這讓老蔣老婆很滿意。她知道自己的一切都與丈夫的官職有密切聯繫,因此,她捍衛丈夫的決心和敏感性甚至超過了丈夫蔣湘渝。
這種現象,在沙州機關更加明顯,各個大機關都有一批這樣的女人,與各方人物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在單位裡事情不多,人緣挺好,領導亦不太敢過分得罪。
小佳儘管有條件也成爲這種女人,可是她壓根都沒有這種想法,她的業務在園林局裡數得着,很受人重視,一是因爲她是侯衛東的老婆,二是她確實技術好。
受人重視的感覺很好,她很喜歡,笑道:“寧姐,你哪裡老,我看你就比我大上幾歲。”
儘管老蔣老婆知道小佳所說是假話,她心裡卻很受用,感嘆道:“和小佳妹妹比,我確實就是老太婆,不服老不行。”她又道:“你平時怎麼玩,打麻將嗎?”
“偶爾打一打。”
老蔣老婆就約道:“以後到了成津,一定要給我打電話,我可以約幾個人,大家打打麻將,說說閒話。”在她身邊,有幾個固定的麻將搭子,都是縣裡有身份的人,小佳顯然也是有身份的人。
在底樓,兩個男人之間的談話,與樓上兩個女人又不一樣,他們不談風月,卻是談起了縣裡的事情。
對樓上的女人來說,這是極爲枯燥而無聊的事情,而男人對此卻是津津樂道,這是因爲女人征服了男人就可以征服世界,男人卻要征服了世界才能征服女人。
對於侯衛東的問題,蔣湘渝當了多年縣長,心裡很清楚,但是他又不想說得太清楚,道:“稅收肯定有流失,磷礦石產量基本上穩步增長,稅收應該呈現穩步增長的趨勢。”
侯衛東道:“我查了磷礦石產量,按照產量來推算,稅收每年流失應該在五千萬到一個億左右。”
“磷礦開採挺複雜,有些小礦的生產條件簡易,以家庭爲單位或是以生產隊爲單位,收稅很不容易,有的處在偏僻的深山,稅務人員去不了,大礦則喜歡做偷瞞產量,裡面手段多得很,但是以上都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還是即得利益在成津形成了氣候。”
侯衛東見蔣湘渝很坦率,道:“聽說,爲了爭奪磷礦資源,茂雲已經有黑社會組織形成,成津是否有這種現象。”
談到這個問題,蔣湘渝就揣着明白裝着糊塗,道:“礦上的人好勇鬥狠是有的,搶資源也有,如今又出現了新情況,不少外地人也到成津來開礦,與方、李兩家明爭暗鬥,這些外地人,要麼關係硬,要麼是拳頭硬,正因爲此,刑事案件與磷礦產量成正比關係。”
說到這裡,他轉折了一下,道:“但是說到黑社會恐怕還不能下定論,黑社會是有條件的,要有保護傘,要有資金實力並且還得資助其違法行爲,在當地激起民憤,還得對社會進行非法控制。”
他慢慢地道:“成津是不是存在黑社會,就要拿這些條件去比照,我個人不敢也不能下結論。”
侯衛東緊追着此事,道:“方、李二個家族佔了全縣磷礦的三分之二,這說明其家族控制了成津的經濟命脈。”
“可以這樣說吧。”
蔣湘渝在侯衛東面前很有耐心,也不迴避其提問,更沒有顯得不耐煩,拿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態度,道:“成津磷礦最先是由方老爺子帶頭開採的,李縣長又是方老爺子的女婿,所以方、李兩家在成津開磷礦的人比較多,我一直在西部的農業大鎮任職,沒有到盛產磷礦的飛石、頂山、紅星三鎮工作過,這些年來,沒有與磷礦沒有沾過邊,直系親屬裡面沒有開礦。”
後面幾句話,就是表明自己的立場和態度。
當然,有些事他並沒有說透,縣裡不少有實權的領導幹部在磷礦裡有股分,章永泰在縣裡舉步維艱,是觸動了龐大的關係網。
聊天之時,侯衛東一直在暗自觀察和琢磨着這位搭檔,他先後跟着祝焱和周昌全兩位領導,潛移默化之中,他的綜合判斷與分析能力得到了極大的提高。
他暗中分析道:“蔣湘渝將成津磷礦來龍去脈以及現狀說得很清楚,把黑社會的基本要素說得很清楚,也就變相承認了成津有黑社會,但是他不肯明說成津存在黑社會,更避口不提章永泰之事,這其實隱諱地表明瞭他的立場。”
“蔣湘渝不會衝在整頓礦業第一線,卻可以合作,至少他不會拖後腿。”
這一點與自己的預斷基本一致,侯衛東對這個結果也滿意,只要蔣湘渝不是自己最大的對手,他的工作就更好開展。
光是靠分析和判斷並不可靠,侯衛東又道:“成津的發展潛力很大,可是受到侷限也多,在今後工作,我準備採取一些或許比較激進的措施,請蔣縣長支持。”蔣湘渝用十分肯定的語氣道:“縣委的決策,政府一定會嚴格執行,不打折扣。”
“我準備增加一名副檢察長,叫做陽勇,是從市裡下來的,經驗豐富年輕的老檢察官,充實基層檢院力量,提高辦案水平,市委同意了這個方案。”
蔣湘渝笑道:“凡是縣委的決策,我都無條件執行,更何況這是市委同意的方案。”他又輕描淡寫地道:“李致這個女同志,是一幅外柔內剛的性子,與章書記配合得好。”
吃了午飯,兩家人盡興而回。
回到家,老蔣老婆道:“侯衛東這麼年輕,能否鎮得住成津的牛鬼蛇神,章永泰又臭又硬的脾氣,很強勢,最後還是被弄得不要開交。”
“男人的事情你別瞎摻合,侯衛東不簡單,背景比章永泰深厚,人雖然比章永泰年輕,感覺卻比章永泰還要老練一些。”蔣湘渝鄭重地告誡道:“以後少在外人面前提侯衛東,就當我們關係一般,這一點非常重要,還有,張小佳到成津,你也別主動約她,一句話,在外人面前要撇清與侯衛東的關係。”
老蔣老婆也知道成津挺複雜,道:“放心,我才懶得說這些爛事。”
侯衛東回到家中,關了門,正與小佳粘乎,鄧家春的電話打了過來,他就鬆開小佳,將電話拿到窗邊,道:“家春,你等我一會,我五分鐘過來。”
小佳臉色紅紅的,道:“你是縣委書記了,可以讓手下等一會了,這可是你的特權。”說雖然如此說,她看到侯衛東神情,知道有重要事情,就到衣櫃裡給他取了一件新短袖,一邊在侯衛東身上比劃,一邊道:“你現在是領導,要注意自身的形象,衣着要講究一些。”
縣委招待所正在按照鄧家春的方案改造,侯衛東暫時還住在前院,除了住房以外,縣委辦主任胡海還特意爲侯衛東準備了一間會客室。
“侯書記,我有兩年件事情要彙報。”鄧家春黑瘦着臉,並不寒暄,直接就講事情。
“說吧。”
“第一件事,縣公安局經費很緊張,人頭經費嚴重不足,工作經費更少,局裡在年初給每個派出所下了罰款指標,以補足經費缺口,舉個例子,城區兩個派出所一共只有四臺車,每月核定一千六百公升汽油,不足部分得自己找。”
“你的意思?”
“按省廳的規定,撥足公安經費,讓同志們專心抓案子,不要成天盯着錢,我算了算,每年還得給局裡增撥一千萬就夠了。”
侯衛東有些爲難,道:“縣財政就是吃飯財政,入不敷出。”說到這,他又用果斷的語氣道:“我儘量把錢弄足,業務上的事情交給你,近期務必有成效,據我從多方瞭解的情況,成津局面複雜,有家族因素,也有官商勾結的因素,形了複雜的黑惡勢力,鄧局長,我們倆肩上的擔子不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