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楊縣委辦公樓是一幢五層小樓,組織部就在第二樓左側,一共有八間辦公室,一正二幅三個部領導各佔了一間辦公室,組織部辦公室佔了一間,一間作爲打字室,另外三間辦公室纔是業務部門的辦公室,所以顯得格外擁擠。
綜合幹部科有四個人,一正一幅加兩個科員,李科長在一次會議中突發腦溢血,直接滑到桌子下面,搶救成功以後,就一直在臥牀休息,科裡的工作就由郭蘭在主持。
兩位辦事員,一位是詹纔信,另一位就是新調來的侯衛東。
侯衛東的辦公桌就被擺在一個很不舒服的位置,不僅緊靠着進出通道,而且背對着辦公室大門,他坐在這張辦公桌前,總覺得背後有眼睛看着自己,心裡很不自在。
他桌前擺了一疊舊文件,這是郭蘭交給他的任務:讀完這兩年的所有文件,儘快掌握情況,進入工作角色。此時郭蘭正在電腦前聚精會神地打文件,綜合幹部科只配了一臺電腦,由於科裡只有郭蘭一人會用電腦,所以也算是郭蘭專用電腦。
侯衛東所坐的位置,恰好能清楚地看到郭蘭的側影,“文靜賢淑、氣質高雅”,這是侯衛東對郭蘭的評價。
老科員詹纔信長得白白淨淨,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拿着新到的《沙州日報》,從第一版仔細地看到了第八版,喝茶、抽菸,悠閒地觀察着新來的同事。
在益楊縣委機關,每一個單位都會有這種年齡在四十歲以上,工齡在二十年左右,職務定格在副科長以下,符合這三樣條件的人在益楊縣俗稱爲老闆凳,而老闆凳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大錯誤不犯,小錯誤不斷,而且不少人還有亂七八糟的關係,這讓許多領導對老闆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侯衛東,你以後叫我老詹就行了,我們部裡不分年齡大小,官職大小,都叫我老詹,你也叫我老詹。”
詹纔信就是組織部的老闆凳,他看着侯衛東坐在辦公桌前也是無所事事,便走了過去,隨意地坐在侯衛東的辦公桌上,道:“侯衛東,你在青林鎮當副鎮長多舒服,怎麼想到要調到組織部,組織部名聲好聽,其實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情,我若是年輕十歲,一定不在這裡幹。”
郭蘭正在抓緊弄一份講話稿子,這是柳部長下午要用的稿子,今天早上分管機關的楊部長才辦下來,時間緊,稿子的質量要求又高,她也就抓緊時間在趕稿,聽到詹纔信對侯衛東開展起了入門教育,便從電腦前扭過頭,道:“老詹,我的稿子也出來了,幫我把把關。”
詹纔信奉行的原則事情來了拖就拖,能推就推,此時來了新人,他就道:“侯衛東是沙州學院的高才生,又在鎮裡當過領導,就讓他來看稿子。”
侯衛東連說不敢,郭蘭耐心解釋道:“這是綜合幹部科裡的好傳統,凡是部領導要的重要稿件,大家都要一齊研究,最後才能定稿,這樣,我打印兩份出來,老詹和侯衛東都幫着看一看。”
三人就悶頭看稿。
等到看了稿子,郭蘭問道:“侯衛東,你有什麼意見?”
侯衛東實話實說道:“我對科裡的工作不熟悉,提不出具體意見。”他又補充了一句,“稿子寫得好,郭科長的文字功底深厚。”
侯衛東學法律出身,文字功底也不差,只是畢業之後的幾年時間裡,他修公路、開石場、當領導,很少寫文章,最長的文章就是年終的述職報告,也就在一千字左右,此時拿到了十三頁的稿子,一時竟然有些目眩。
詹纔信也是飛快地將稿子看了一遍,拿出碩大的鋼筆,在稿紙上改了幾個字,也道:“郭科長的稿子是部裡最好的,哪裡用得着我們來改,我在這裡給你加了三個柳部長最喜歡用的詞。”
完成了稿子,郭蘭就去找楊部長。
看着郭蘭離開了辦公室,詹纔信神秘地道:“一般來說,來了新人,今天中午或是晚上大家就要聚餐,聽說你是喝酒高手,今天晚上我要好好敬你一杯。”
侯衛東初來乍到,而且有着過境人的心態,也就很低調,沒有得到官方正式消息,他對於詹纔信的說法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郭蘭回來以後,用手拍了拍額頭,道:“總算一次過關。”
分管機關的楊部長對文字把關甚嚴,經過他把關的文字材料,柳部長基本上是原文照讀,也正因爲此,楊部長對文字材料把關就到了挑剔的地步,各科室的人在送材料的時候都忐忑不安。
詹纔信深知其中真味,道:“一次順利過關是很少見的,我們應該好好祝賀,中午去撮一頓。”見郭蘭沒有表態,他建議道:“侯衛東今天報到,部裡什麼時候搞歡迎酒。”
郭蘭眼光有意無意中瞟了一眼侯衛東,岔開話題道:“今天下午開會用的座牌打出來沒有?”此時郭蘭心中也有一絲疑惑,按照部裡的慣例,凡是有新人調入組織部,部裡都要聚餐,柳部長只要沒有緊急事情,都要親自參加,但是侯衛東今天早上報到以後,她問了兩次,楊部長和肖部長都沒有明確表態。
“如果柳部長對侯衛東有意見,就不會調他到部裡來,既然調進來了,爲什麼又很有些冷淡。”這個念頭在郭蘭腦中來回轉了幾次,她還是決定以不變應萬變,等着肖部長表態。
侯衛東是第一次到縣級機關工作,並不知道里面有這麼多的彎彎繞,他在辦公室枯坐了一上午,把科裡的舊文件拿出來翻了一遍,就到了下班時間。
詹纔信見中午生活沒有着落,又問了一句:“郭科長,部裡到底什麼時間會餐,聽說侯衛東酒量不錯,我們要好好較量一番。”
正在這時,侯衛東的手機響了起來。
交通局朱兵局長在電話裡打了好幾個“哈、哈”,道:“老弟怎麼不聲不響地調到組織部來了,中午有空沒有,我請你喝酒,把你們科裡的郭科長和詹纔信一起叫上,就在益楊賓館的黃山鬆。”
“郭科長、老詹,交通局朱局長打電話,想請我們科裡的同志吃飯。”
朱兵在當交通局副局長的時候,曾經分管過局裡的組織人事工作,與綜合幹部科的人都很熟悉,詹纔信聽說是朱兵請客,當即道:“朱兵當了局長,還沒有請我們吃飯,今天要讓他出血。”
三人在辦公室裡聊了一會天,到十二點,各科室的人就如螞蟻出洞一般,紛紛從辦公室鑽了出來。
縣委大樓分爲左、中、右三個樓梯,縣委領導一般都走中間的樓梯,所以,大多數普通幹部爲了迴避縣委的領導,就走左側和右側的樓梯。
三人下了樓,侯衛東道:“郭科長、老詹,你們稍等,我去把車開過來。”侯衛東的皮卡車沒有停在縣委大院,而是停在了縣委大樓外面不遠處的院子裡,這個院子是樑必發工程隊的駐地,離縣委大樓不過二十來米。
老詹上了皮卡車,看着裡面暫時的設施,大發感嘆,“還是鄉鎮好,工作輕鬆,年終獎也發得高,侯衛東也就工作了三、四年,汽車都買上了。”
汽車就在擁擠的人流中慢慢地穿行着,越過少少騎着自行車的機關幹部,滑進了益楊賓館。
老詹和郭蘭下了車,站在賓館門口,等着侯衛東去泊車。老詹道:“這個侯衛東不聲不響地從鄉鎮調上來,肯定在後臺,交通局一把手局長親自請吃飯,他的面子也不小。”
郭蘭也沒有多說,只道:“侯衛東是第一批的公招生,和任林渡是一批的。”
老詹是肥胖型的老闆凳,吊着雙下巴,享受着賓館大門的那一股清涼,他暗自盤算,“既然侯衛東與朱兵關係良好,或許我能搞到一個出租車的頂燈。”有了這個想法,等到侯衛東回來的時候,他的笑臉就燦爛了許多。
朱兵早就在黃山鬆等着,當了一把手局長以後,他不僅沒有長胖,反而變得又黑又瘦,他對侯衛東道:“老弟不厚道,調到組織部也不跟我打個招呼。”
有郭蘭和老詹在旁,侯衛東也不多說,只道:“在鄉鎮呆久了,想到縣裡來鍛鍊鍛鍊,所以就調上來了。”相較於郭蘭和老詹,朱兵就更加了解侯衛東,他笑道:“據我看,益楊縣也留不住老弟,老弟遲早要到沙州去,到時可別忘了老兄。”
這時,電話又響了起來,是秦飛躍的聲音,“你調到組織部?調到哪裡幹什麼,你跟祝書記都說好了,讓你來開發區任副主任。”當侯衛東表示感謝以後,秦飛躍又道:“我在益楊賓館吃飯,都是開發區的人,你吃飯沒有,過來一起吃。”
“我也在益楊賓館,黃山鬆,和朱局長在一起。”掛斷電話,侯衛東就對服務員道:“加一幅碗筷。”
當端着酒杯的秦飛躍走進了黃山鬆時,老詹不禁對侯衛東刮目相看,朱後是交通局長,秦飛躍是開發區主任,兩個人都是在實權派,在益楊也算是上得了檯面的人物,侯衛東不過是青林鎮的副鎮長,卻和他們稱兄道弟,他暗道:“難怪侯衛東能突然地調到組織部來,果然道行不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