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染墨水的羽毛筆被一隻手掌握住,在紙上停頓。
“陸離先生,你可以說了。”
醫生擡頭,示意坐在對面的黑髮男人。
被喚作陸離的黑髮男人短暫沉默:“說什麼?”
醫生眉毛微揚,從旁拿起病歷表翻看。
陸離安靜等待着,黑色的眼眸落向窗外。
窗外一片朦朧,灰濛濛的霧靄瀰漫着。
“外面天氣不錯?”低頭翻看的醫生隨意問道。
“我沒見過這麼大的霧。”
遠方輪廓被蔓延的濃霧吞噬,形成茫茫的灰霧世界。
將病歷表捧在胸口,護士和陸離說:“請跟我來。”
“那不是很好玩嗎?”
活樹“小琳娜”重新望向退開的陸離。
“三樓的患者……妄想症……暫時……”
來到中間的牀鋪前,這張鋪着整潔白色牀單的病牀將是他接下來的住處。
“熄燈後不許離開病房到處亂走;不準待在黑暗裡;保持安靜不要吵到病人;不要跑到只有一盞燈的地方。”
“你在哭嗎?”陸離主動問道。
201……202……203……
陸離眉頭微蹙。
“我很健康。”
“你在這裡做什麼?”
“可……”
“護士姐姐不讓出去。”
護士稍微提升音量,好讓陸離聽見:“就是看到的會變成腦袋裡的想象。”
“……204房有空牀位。”
“你還能想起以前的事嗎?”
陸離沒有聞到自己有什麼味道,也不知道讓它的觸鬚碰到會發生什麼——想來不會很美好。
距離傍晚很近了。
“我在流口水……”
陸離皺眉看着活樹,後者迴應般搖曳起枯萎樹冠,發出粗糲地摩擦聲。
護士向拉着帷幔的護士站說道,片刻,粗重男聲從簾後傳出。
現在沒有天黑,陸離也不會離開二樓。
“帶我們的……”醫生掃過病歷表上的名字,“……陸離先生到三樓。”
“還有什麼事嗎?”護士冷硬地說。
活樹發出鋸木般地摩擦聲:“妄想症是什麼?”
“心理創傷。”護士態度緩和了些,“別刺激她。”
醫生將病歷表和一支筆遞給護士。
“我不會走遠。”
護士的慍怒稍緩,攬着活樹柔聲安撫,隻言片語飄到門口。
醫生掀回病歷表,伸手按動桌鈴喚來護士。
活樹的注意被窗外吸引:“我喜歡陽光……你也喜歡嗎?”
薄霧籠罩的靜謐走廊窗邊放着輛輪椅,瘦弱的身影坐在上面。
迎着注視回到病房,這時,陸離注意到房間還有第三張病牀:靠牆的角落被白色窗簾密不透風地遮起。
繼續一些簡單的詢問,醫生逐漸放鬆,恢復懶散的坐姿。
“你要去哪?”
陸離點了點頭,視線從似乎微擡頭顱,觀察這邊的輪椅輪廓離開,在護士注視下回到204病房。
“以及,禁止離開本樓層,遠離213號病房,發現問題立刻呼喚護士。”
陸離起身離開座椅,跟着護士走出辦公室,沿着安靜空蕩的長廊來到二樓。
護士生氣地說:“伱這麼說話太難聽了,向她道歉!”
“對不起。”
“我會的。”
他們在說謊,還是自己纔是錯的。
他嘗試按照正常邏輯,將活樹“小琳娜”視作一個小女孩:“你想聽搖籃曲嗎?”
窗邊鋪滿溼泥土礫的髒牀鋪映入眼簾,還有一隻坐在牀鋪上的怪物。
繼續跟隨清脆的高跟鞋聲,沿途病房寫着門牌。
“爲什麼房間裡有隻怪物?”
遮起的帷幔冰冷地垂落,活樹似乎在打哈欠,因爲窗外濃霧如黃昏般泛黃。
“窗外風景很好。”望着窗外灰霧,陸離後推着遠離活樹的病牀
護士看了眼陸離關注的輪椅上的輪廓,公式化地說:“請你回去。”
旁邊205病房的門突然打開,護士從裡面走出。
活樹“小琳娜”因陸離話語產生反應——褶皺的臉孔驟然浮現猙獰與瘋狂,尖厲的根鬚剎那間纏繞陸離,痛苦籠罩起視線裡的最後一絲光亮。
護士掀起消毒液的氣味走進辦公室,猶豫地說:“我們牀位不夠了……”
“那就把他安排在二樓。”
噠——噠——噠——
“她看起來需要幫助。”
陸離望着籠罩世界的深霾。
護士進入病房,發現陸離站在門外沒有進來。
那是截活的樹木,鋪開的根鬚沿着病牀形成帷簾,粗糙、遍佈褶皺的樹皮上呈現一張蒼老臉孔。
那是這條沒有護士,沒有家屬的瘋人院走廊上的唯一身影。
“霧?”
病牀邊緣那些自然垂落的根鬚蠕動着,伸向牀頭櫃前的陸離。
它的根鬚像是海草輕輕擺動,悄然伸向陸離的牀鋪。
護士停在204號病房前,領着陸離進入。
“當然,你很健康,但可以更健康,我們只是想要保障每位患者儘快康復……”彷彿說過無數次般,醫生流暢、公式化地回答,並把手放在書桌下。
“我沒有問題了。”
醫生望向窗外,刺眼般微眯起眼,重新低頭看病歷:“讓我看看……妄想症,嗯……重度,這可不常見……”
“護士長,這裡有三樓的病人需要安排在二樓。”
陸離拉開牀頭櫃抽屜,除了空蕩,還有窗邊病牀上傳來的活樹“小琳娜”地低沉顫慄聲。
“一點也不,小琳娜,大人可不會像孩子一樣想象彩色,天空,童話……”
安撫好活樹的情緒,護士回到門邊,告訴陸離這裡的規矩。
不知道里面有沒有病人。
陸離仔細回憶,然後搖了搖頭。
“活……小琳娜是什麼病?”
醫生視線落向恢復安靜的陸離,不在意地說:“他的情緒還算穩定,沒事的。”
“我想到外面看看。”
陸離頷首,跟着護士走出病房。
陸離脫下風衣掛在衣架上。旁邊傳來活樹的搭話聲。
“陸離先生,你的味道很好聞……”
陸離要做些什麼,忽然想起醫生說的妄想症。
看着護士消失在走廊盡頭的拐角,陸離的注意回到病房裡——活樹“小琳娜”的褶皺臉孔看着他。
發現護士沒覺得有什麼問題,陸離從善如流。
微弱的消毒味在鼻尖縈繞,陸離悠悠轉醒。
窗外灰濛濛的濃霧告訴他,這不是夢。
“早上好,陸離先生……你做噩夢了嗎?”
殺人兇手的粗糲問候從旁邊病牀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