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京城逐漸安靜了下來。如今已經入冬,小民百姓的柴炭支出佔據了日常的大頭,於是在點燈等等的開銷上不免更加吝嗇,因而晚上戌時過後不久,大片低矮的房子就已經陷入了一片漆黑,而什剎海以及皇城左近的那些豪宅卻已經燈火通明。從各處甬道的明瓦燈到屋子裡的各式宮燈蜜蠟,和白天幾乎沒有多大區別。
而已經分了家的陽寧侯府因爲佔據了這老宅幾十年的朱氏離開,如今也是另一幅景象。中路慶禧居各處屋子一片明亮,和那些剛剛失去了主人而顯得灰濛濛黑漆漆的屋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眼看就要夜禁的時刻,主人陳瑛卻在設宴款待賓客。除了隨同他一起回京獻俘的那些麾下兵將之外,還有幾個幕僚,此外就是寥寥幾個和他在雲南一起共 共事過的將校。
由於平江伯長公子藉口有事婉言謝絕了前來赴宴.這一日的宴會幾乎全都是那些出身平民的將領。他們雖然算不得窮,但卻也絕對不算富裕,面對這百年侯府的豪奢,不免都流露出了羨慕的表情,尤其是一道道根本說不上名字內容的菜餚端到眼前,尤其是那一個個身穿綾羅綢緞.比小家碧玉還要出挑的丫頭在面前穿梭.哪怕還沒喝上多少.一個個人就都醉了。
這些人的模樣陳瑛看在眼裡笑在心裡.又勸了幾杯酒便悄悄離席,他這一走,少不得就有人拿出了從前在青樓楚館的做派放浪形骸了起來,有大膽的甚至直接捉了丫頭的手在那說些瘋話。十幾個丫頭中,有那自重的悄悄溜走,有那不敢聲張的忍辱含羞.卻也有想借機攀上高枝的趁勢嬌聲笑語.一時間席上那情景竟是不足爲外人道。
面對這番情景,陳清還能忍住.陳漢卻再也看不下去了.索性藉着去淨房從後門溜了出來呼吸了一口清冷乾燥的空氣.隨即就站在那生起了悶氣。直外一隻手輕輕在他肩膀上搭了一下,他纔回過神往後望了一眼。
"那種場合是軍中常有的事.只是放在侯府就不合時宜了。"安仁笑容可掬地點了點頭.隨即看着那一片竹林說道."肅州苦寒.麾下軍士向來連菜蔬都難能吃到一次,所以侯爺也只能在這種事情上放開一些,如此方纔能讓將士歸心。侯爺一片苦心, 五公子應該明白纔是。"
這一番話原本說得沒錯,但陳漢的性子向來暴躁.再加上正因爲嫡親的姐姐陳汐被送去庵堂而憋了一肚子火.安仁這樣的話他又怎麼聽得進去?於是端詳着旁邊這個面如冠玉的小白臉 他怎麼看怎麼覺得膩味,當即冷笑道:"在外頭這樣帶兵.別人自然無話可說,可這是在京城,這是陽寧侯府.萬一被御史參上一本.父親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你既然是父親的幕僚 難道連這種事都不知道?淺薄!"
丟下這話之後.陳漢再也不理會安仁.就這麼拂袖而去。他這一走,安仁臉上的笑容立時不見了。盯着那遠去的背影他冷笑了一聲,拳頭就不由自主緊握了起來。
"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貴公子,你懂什麼!"
"他是不懂。..
聽見這話安仁瞳孔一縮,見到一個人影從竹林後頭走了過來.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躬身行禮, 叫了一聲侯爺。直到陳瑛到了近前,他的額頭上不禁微微見汗卻不敢直起腰來。然而,他預料到的疾風驟雨卻並沒有來,反而是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直到他脊背都有些酸了,方纔聽到一個讓他如釋重負的吩咐。
"不用多禮了.起來吧。"
安仁這纔起來,對上陳瑛那漆黑深不見底的瞳仁.他立時畏縮地低下了頭。儘管陳續並沒有立時發作,但他很瞭解這位東翁兼未來岳父的根底.心底極其後悔剛剛的一時口快。果然,下一刻,陳瑛就淡淡地說道:"看來,你對小五很不滿意。"
"侯爺恕罪.學生不敢。"
"你都已經說了.還有什麼不敢。"陳瑛回頭看着剛剛陳漢離去的方向.微微笑道."他確實不是什麼機敏練達的性子.也沒有我的剛毅果決,你看不上眼也很自然。只不過你記住,他是我的兒子,也是**後最有可能的繼承人,你要是不想服膺......."
這後頭的話安仁已經不敢再聽下去了.慌忙一躬到地說:"侯爺說笑了.五少爺只是年輕尚未歷練.日後只要稍加磨礪,必定能輔佐侯爺闖出一番功業來。"
"你知道就好。"陳瑛冷冷一笑.話語突然變得如同刀子一般鋒利."你應該知道我一力提拔你在身邊.又給你謀了功名,帶你回京師.甚至要把女兒許配給你,這一切都是因爲什麼。不要辜負了我的期望.否則......."他頓了一頓,隨即一字一字地說."你跟我也已經快三年了.我的手段.你應該清楚······”
"是是.學生必定全都依照侯爺的吩咐去做。"
等到陳瑛從後門進去.安仁這才吞了一口唾沫起身.後背心已經全都溼了。他失魂落魄地在那兒站了許久.隨即才轉身回去.卻是打疊起全副精神應付那些粗莽的軍漢,等到回自己在侯府的臨時居處,卻已經是月上樹梢了。因爲陳瑛的教訓.他一晚上輾轉反側睡不着,第二天大清早起來時未免有些眼圈發黑.再加上嫌侯府氣悶.便索性出了門去。
這一逛就是到了傍晚,思忖這一晚侯府並沒有什麼事.陳瑛也不會惦記着他這個外人.憋着一肚子邪火的他就悄悄來到了勾闌衚衕。此時百姓家正是熄燈上牀睡覺的時候,但這裡的夜生活卻還是剛剛開始.一整條街都是各種各樣的大紅燈籠,那些女子柔媚的歡聲笑語在空氣中飄蕩,讓人只是一聽着就忍不住爲之迷醉。
儘管幾年前錦衣衛曾經大力整治過官員眠花宿柳.但幾年過去自然又是故態復萌,如今.這勾闌衚衕恢復了往日的繁華熱鬧不說,就連內中的姑娘也比從前添了不少新面孔,一個個花枝招展迎來送往.最是銷魂。安仁也已經不是頭一次來了,熟門熟路地鑽進了算不得最熱鬧的小院,立時就有人引了他進去。
一進那一間瀰漫着柔媚甜香的屋子,褪去了那厚厚的大棉袍.他臉上的一貫正色立時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屋子的如玉也算是這間院子裡當紅的姑娘,和安仁相好了好一些時日.最初是歡喜這位的好皮相,可漸漸的就有些怵了他橫衝直撞的蠻幹秉性,這會兒就帶着幾分討好上來給他插捏肩膀,又笑着說道:"都快過年了.爺還有工夫到這來?"
"工夫?爺別的沒有.最有的就是工夫!"安仁回過身來.在那高聳的酥胸上狠狠捏了一把.面上露出了一絲厲色."少來這一套,脫光衣裳.上牀去!"
雖是討厭這一身好皮囊的公子哥如此不解風情.但如玉哪會違逆客人,自是不多時就光溜溜地鑽進了被窩,交合之際又是好一陣刻意逢迎。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平日裡折騰了幾次就會偃旗息鼓的這位安公子今天卻彷彿是吃錯了藥似的.竟是馳騁了一回又一回,她從舒坦到受不住.又從受不住到驚懼,當他最後一次挺入她的身體時.她就如同一團爛泥癱在了牀上,就這麼昏迷了過去。
"沒用的小/賤/人!"
安仁沒好氣地甩了一巴掌過去.見人一動不動.不覺又有些着慌.試了試鼻息發現人還有氣.這才如釋重負。就這麼赤裸着胸膛坐在牀頭,他不禁想起了自己被土魯番人擄去那顛沛流離的三年。
他出身原是尋常.好容易在學堂裡認了幾個字,卻又遇到兵災被人擄去。倘若不是這身好皮相,早就被那些番人當做奴隸給折磨死了。可即便這樣,他能夠活下來也是付出了巨大的代價.而遇到了陳瑛.就是他人生最大的轉折點。
那個高高在上的陽寧侯陳瑛不但許他一輩子富貴,而且輕而易舉給他另造身份謀得了出身,甚至把他帶回了京城.看中的根本不是他的什麼才能.也是他的那張臉。只不過人家需要的不是一個玩物,而是......說來說去.即便他是別人眼中即將迎娶侯門千金的幸運兒,在陳瑛的眼中,也一條如臂使指的狗而已!
"只要不是過河拆橋.....這點閒氣算什麼.又不是沒有發泄的地方!"他喃喃自語了一句,回頭看了一眼背後那依舊昏迷不醒的如玉.臉上露出了陰狠的笑容,"幸虧我早有準備.瞞着陳瑛做了那事情。要是楊太夫人死了,他想來是樂見其成,也願意讓我多個流落在外的嫡出名分.如此一來就更能夠壓上楊進週一籌。只希望天隨人願......到了那時候.哪愁沒有錢?"
就在他抓起一旁的衣服預備穿上時,外頭突然傳來了一陣大聲喧譁。他正奇怪.就只聽大門砰地一聲被人踢開,緊跟着幾個如狼似虎的大漢就衝進來將他按住。驚駭欲絕的他掙扎了幾下沒能掙脫開,正要呼叫的時候.嘴裡就被人塞了一個破布團。
"堂堂一個舉人.過不了多久.就要成了陽寧侯府的乘龍快婿.居然在這眠花宿柳.真是斯文敗類啊!"說話的那人陰惻惻地低下頭看了看安仁.隨即皮笑肉不笑地低聲說."按照律例,舉人嫖娼,革除功名後外加二十大板,你運氣好.還是犯在老子我手裡的第一個舉人!來啊.立時押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