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院的大夫雖有不少都是往各勳臣貴戚的府裡支應,但如林御醫這等牌名上的人,往日裡甚至要常常預備坤寧宮召喚,自然是無御命不動。所以,儘管他名聲不小,能夠讓他診脈開方的臣子卻寥寥無幾。因爲這個理兒,陽寧侯府上下對他自然極其恭敬,尤其是蓼香院內衆人。情知這位杏林名手差不多就是吊着朱氏性命的最大期望,從鄭媽媽到綠萼玉芍等等丫頭,恨不得把人當成大佛貢起來。
這會兒陳瀾跟着林御醫從西次間裡頭出來,等其在明間左手一把交椅上坐下,就着丫頭們擡上來的高几三兩下就寫好了方子,她從丫頭手中一接過一掃,忍不住輕聲問道:“林御醫,不知如今我家老太太這病情如何?”
“稍稍有些起色,若是好好調養,過了今年冬天便大有可爲。”說到這裡,林御醫又添了一句,“但我還是那老話,少動思量,多靜心思,太夫人就是因爲殫精竭慮,心神耗費太大,這纔會屢屢觸動心疾,後來又有了這小中風。”
這話說來容易做來難,因而陳瀾答應歸答應,心裡卻沒什麼把握。將人送出了正房,她還沒來得及再說兩句什麼,就聽到穿堂那邊傳來了一陣喧譁,緊跟着,祝媽媽就三步並兩步衝了過來,到了近前急急忙忙行了一個禮,隨即哀聲說道:“林御醫,求求您給我家二老爺瞧一瞧吧。說是外傷,可之前包了傷上了藥,還服了湯劑,剛剛卻還吐了血”
見林御醫怔了一怔,祝媽媽這才發現陳瀾就在旁邊,頓時醒悟了過來,忙又衝着陳瀾連連屈膝行禮:“三小姐,二老爺那情形實在是不好,夫人和兩位小姐都嚇壞了,求求您發發慈悲,讓林御醫給二老爺診治診治。如今咱們府裡實在遭不起事情,如果有什麼萬一……”
儘管陳瀾的記憶之中還有馬伕人從前管家時的苛待,儘管還記着祝媽媽對自己錦繡閣中人的動輒打罵,但此時祝媽媽帶着哭腔懇求,四周又有那許多人在,陳瀾只得在心裡嘆了一口氣。於是,她只得對着林御醫深深行了一禮,誠懇地說道:“林御醫本就是百忙之中抽空來咱們府裡,論理不該再勞動您,可現如今二叔的情形不好,還請您能夠撥空診一次脈,也好安一安大夥的心。”
她也是因爲林御醫來了好幾回,看脾氣當是爽朗不計較的人,這纔敢提出這一茬。果然,沉默了一會之後,林御醫就一口答應了,如釋重負的她也不去管祝媽媽如何千恩萬謝,對跟出來的玉芍言語了一聲,自己就親自送林御醫去了紫寧居。然而,前日去瞧時陳玖不過鼻青臉腫,如今卻躺在牀上出氣多進氣少,地上還有尚未擦去的血跡,她不禁大爲意外。
相比在蓼香院給朱氏診脈時的慎重長久,這一回林御醫卻是翻了翻陳玖的眼皮,又大致檢查了一下他身上的皮外傷,最後一搭脈就站起身來。見他要出去,馬伕人頓時慌了,也顧不得什麼矜持,一個閃身稍稍阻了阻,顫聲問道:“林大人,我家老爺他……”
“出去再說。”
林御醫簡簡單單撂下這麼一句,也不管馬伕人臉上如何的哀切,當先出了屋子。陳瀾見馬伕人一副驚惶樣,只得讓跟來的紅螺攙起了她往外走。一應人等出了屋子,林御醫也不坐下,就那麼站着轉過身說:“貴府二老爺的病除了外傷之外,還有內傷,但原本開方子的那個大夫大約是忽略了另外一條。二老爺這些日子於聲色上放縱太多,身子早就淘虛了,一味治傷卻誤了那一頭,少不得要吐出幾口血來。這樣,把原來的方子拿來,大約刪減幾味藥就成了,也不用另開藥方。”
被人當面說出自己的丈夫縱情聲色,偏生陳瀾還在旁邊,馬伕人只覺又羞又怒,偏生還不敢露在臉上,只能慌忙打發人去取方子和筆。而陳瀾想起陳玖那鼻青臉腫的模樣,心裡猜測着他此番這番苦頭的由來,也唯有心裡嘆氣而已。
只不知道自己那位素未謀面的“父親”,是不是也是因爲這麼胡鬧,才硬生生斷送了前途和性命,落得個英年早逝的下場。
三兩下改好了藥方,林御醫就把藥方遞給了旁邊的祝媽媽,隨即一頷首算是還過了二房衆人的謝意,當即提出了告辭。陳瀾知道這一番耽誤了人家兩刻鐘功夫,自是連忙親自把人往外送。而馬伕人也是堅持送一程,又衝祝媽媽使了個眼色,示意千萬別把陳冰這個惹禍精放出來,免得再生什麼事。
一行人簇擁着林御醫一路出了紫寧居,還沒到二門,就只見一個守門的婆子一溜小跑衝了過來,還沒站穩就嚷嚷道:“三小姐,外頭宮裡派人來了,說是請林御醫趕緊回去,還有……還有,宜興郡主也打發他送信,說是有事要見三小姐,讓您隨着入宮。”
儘管她氣喘吁吁,但這一番話好歹是說明白了,只不過,一衆聽者卻是各有各的反應。林御醫和陳瀾這兩個當事的都是大吃一驚,馬伕人和那些媳婦媽媽們則是面露羨慕。陳瀾偷瞟了一眼林御醫,見其嘴角卻微微有些抽搐,表情也有些不自然,立時聯想到了坤寧宮的皇后身上。因而,當馬伕人建議她回房去換一身衣裳的時候,她沉吟片刻就搖了搖頭。
“我先送了林御醫到門上,看看那邊是否緊急。若是有什麼要緊事耽誤了不好。”
馬伕人瞅了陳瀾一眼,見其上身是黛螺色的右衽斜襟衫子,下頭是丁香色的挑線裙子,花樣細碎,一色半舊不新的家常衣裳,心裡頓時不以爲然,暗想這樣一套行頭怎能進宮去見貴人,再說宜興郡主召見陳瀾,又怎會是爲了什麼要緊事。然而,等到了二門,林御醫固然是匆匆上了車,來接的那年輕太監更是根本不曾在意陳瀾的衣着打扮,把人請上車就立刻催促起行,不一會兒,剛剛還站滿門外的軍士就潮水一般退去。
“這究竟是哪一齣?”馬伕人瞠目結舌的同時,心裡卻不禁生出了一種難言的嫉妒,隨即又在心裡恨恨地罵了一頓陳冰。要是自己的女兒聰明一點,知道和那張惠心走得近一些,這會兒怎會是長房無依無靠的陳瀾被召入宮中
一出陽寧侯府,陳瀾就覺得身下的車彷彿是一下子飛了起來。她也不是第一次坐車,可侯府的轎車講究的是一個四平八穩,最上乘的是車伕在馬車兩側健步如飛那種一起飛燕,越是如此,車速就越不能過快,哪裡像如今這般彷彿是不管車是否會散架子,只管往前趕了再說體會着這個時代的風馳電掣,她一面竭力穩住身子,一面尋思此次究竟是何人見召。
那天從威國公府回來之後,她也曾經派人去見張惠心,據說宜興郡主在宮中尚未回去過。既是連寶貝女兒都顧不上,足可見宮裡的事情非比尋常,這會兒哪有功夫來見她?還有,林御醫據說是專爲坤寧宮皇后請脈,這會兒急急忙忙召人回去,難道是皇后有什麼不妥當?
也不知道狂奔了多久,那馬車終於停了下來。下了馬車的她好容易腳踏實地站穩,略一打量就發現,這兒不是上回走過的東安門,也不是南城的長安左右門抑或大楚門,而是北安門。眼見四個年輕力壯的宦官擡了兩乘青布小轎快步趕了過來,她知道這必定是早就預備好的,心裡頓時一凝,再去看林御醫時,就只見其也是大爲意外,想來是頭一回在宮中坐轎。
果然,和先頭風馳電掣的馬車一樣,這一次的轎子也是走得極快,陳瀾原本就有些暈轎,此時更是被那一上一下的感覺顛得暈了,到了地頭一下轎子就是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幸虧是旁邊早有人守候,及時攙扶了一把。此時此刻,她已經認出了這兒就是自己曾經來過的坤寧宮,即便有些心理準備,但當那個宮女攙扶着自己進了當時曾經呆過的東披檐清暇居時,她卻生出了更大的忐忑,連送上來的茶水也只是略沾了沾脣而已。
等了許久,就在陳瀾覺得整個人都有些發僵的時候,此前曾經見過一回的葉尚儀終於款款出現在了她的跟前:“三小姐,請跟奴婢去遊藝齋,宜興郡主已經到了。”
遊藝齋乃是坤寧門側翼與御花園相接的廊廡,一溜三間房,此時,廊下站着好幾位宮女,卻不是宮中常見式樣的宮裙宮襖,卻是一色的緊身衣裳,腰佩長劍,看着異常威武。陳瀾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穿戴,忍不住多瞅了幾眼,可是等進了遊藝齋看到站在那兒的宜興郡主,她方纔心中驚歎。
大紅盤領窄袖袍子,滿頭秀髮用網巾盤起,一如男兒,腳下踏着烏皮靴,腰中是一根琥珀金束帶,一把長劍用搭扣隨意地扣在腰間,再加上那凜冽的眼神,所有的一切彷彿都在告訴人什麼叫做英姿颯爽。只當宜興郡主笑着點點頭的時候,她方纔醒覺過來上前行禮。
“不用這麼多禮。”宜興郡主一把攙扶起了陳瀾,隨即輕描淡寫地說,“你預備一下,待會皇上要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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