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四這一日天氣極好,前一日才傍晚下了一場小雨,但須臾就停了,反而是添了幾分溼潤。五更剛過,天色還暗時,京城中那些有頭有臉的官員家中就忙碌了起來。往日就得早起備灑掃的下人們比平常至少早起了半個時辰,從灑掃準備車馬的雜役,到伺候主子的丫頭,再到跟車出去的小廝親隨,每個人都在自己的職司上賠足了十萬分小心。
到了五更…夜禁解除的時候,上朝的男人們乘車的乘車,坐轎的坐轎,騎馬的騎馬,全都是出了家門去,而按品級大妝的女人們則是在最後檢查自己的服飾行頭,隨即纔在早飯送上來的時候匆匆扒拉上幾口。不管怎麼說,這一日廚房的廚娘廚子們是最好當差的,心中有事的主子們嘗不出什麼珍饈美味,自然也吃不出飯菜裡頭有什麼不足。
陳瀾亦是卯時不到就起了牀,在蓼香院幫着朱氏打理了好一會兒,又陪着用了早飯,等到徐夫人馬伕人羅姨娘亦是妝扮好了過來請安會合,她和其餘幾個姊妹們送到二門,眼看着三乘大轎起轎出發,這才睏倦上來。還沒等她打呵欠,旁邊就響起了一個毫不掩飾的呵欠聲。
“好了,老太太她們都走了,咱們還杵在這裡幹什麼,回去該補覺的補覺!”陳冰懶洋洋地斜睨了陳瀾一眼,便冷冷地看着陳灩說,“還不走?打算在這兒一直等到人回來不成?”
陳灩面色一變,見陳瀾正在看她,而陳汐則是一臉的心不在焉,連忙答應了一聲,轉頭一瞧卻發現陳冰已經自顧自帶着幾個丫頭走了老遠,慌忙匆匆趕上。陳瀾自不會在乎陳冰的態度,想到昨晚上朱氏和徐夫人交託她代管內務,卻不提陳汐,不禁若有所思看了過去。這細細一打量,她就發現陳汐不僅僅是心不在焉,而是有些失魂落魄。
“五妹妹?”
陳瀾連叫了兩聲,陳汐這纔回過神,正要開口說話,旁邊一個面貌端莊的年輕丫頭卻搶在了前頭:“小姐,您這幾日身體不好,還是回去多歇歇吧,夫人和羅姨娘走之前都吩咐過,說是務必要好好照看您。老爺又不在,您千萬多體恤體恤奴婢幾個。”
聞聽此言,陳汐面色蒼白,二話不說扭頭就走。見此情景,陳瀾心中一動,又發現那幾個面目陌生的丫頭對視一眼,默不作聲地跟了上去,而陳清則是一把拉住了滿臉不忿的陳漢,兄弟倆悶聲不響往外去了學堂,心頭更生疑竇。思量片刻,她便招招手把陳衍叫了過來。
“四弟,回頭到了學堂,設法向二哥和你五弟打聽打聽,看看五妹妹回來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問得巧妙些,只讓人覺得你是打抱不平就行了。”
陳衍人小鬼大,早瞧出了不對勁來,因而滿口答應了。等到他也出門上學,陳瀾方纔在幾個管事媽媽和媳婦的簇擁下往水鏡廳那邊走去。儘管一路上她們阿諛奉承不斷,可她只管聽着,心裡卻明白得很。有些事情可以指望從她們口中套出來,但諸如陳汐變成如今這模樣的緣由,卻是別指望這些老油子透露半點。
儘管府中的內務從馬伕人換成陳瀾姊妹三個,又換成了徐夫人,如今又是陳瀾代管,但大約是因爲瞧不出這風向最後究竟會變成怎個光景的緣故,往日最會揀軟柿子捏的媳婦媽媽們都不敢在風口浪尖上跳出來蹦躂。不過個把時辰,陳瀾就在綠萼的幫襯下,把該處置的事情料理完了。就在她坐着喝茶吃點心的時候,早上沒跟着她出來的紅螺卻匆匆進了屋子。
“小姐。”
陳瀾見紅螺的臉色有些微妙,情知她是趁着今早陳衍去上學,楚平那四個伴當並非書童,不能帶去學堂的機會,從他們那兒問出了什麼,便衝屋子裡的瑞雪使了個眼色。瑞雪自然心領神會,連忙一閃身到了門外守着。這時候,紅螺方纔上前低聲說道:“小姐,之前在安園的時候,四少爺出去過幾天,其中頭一次正好遇着了威國公世子。”
威國公世子羅旭?
如果是別的緣故就算了,可聽到那個名字,陳瀾實在是沒法不留心。算起來總共和威國公世子羅旭見過兩次,頭一次他在護國寺送了陳衍一把聖手劉的扇子,又折回來見了他們姐弟,說是這扇子是自己的仿作;第二次在晉王府,他主動上來搭訕,結果被陳汐纏住的時候,還向她下了邀約。不得不說,她雖覺得此人舉止唐突性子不羈,卻更覺得看不透。
紅螺起了個頭,接着就詳詳細細地說:“遇着四少爺之後,那位威國公世子就領着四少爺在潮白河附近的各家田莊上轉了一圈。他大約是常來常往的,各處的人情地理都熟,四少爺覺得他合脾胃,所以第二次第三次出去的時候就有意尋他一塊。據楚平說,威國公世子常常對四少爺說些朝堂中的人事,四少爺聽得很仔細。只他畢竟不懂這些,所以不大明白。”
思量了許久卻沒想出個所以然來,陳瀾便決定等陳衍從學堂回來,再好好盤問一下小弟——不管威國公世子羅旭是好意還是惡意,她總不能放任別人在她不知道的情形下對陳衍灌輸些有的沒的。可轉念一想陳衍昨日的說辭,足可見羅旭甚至對羅貴妃和魯王也有評頭論足,甚至沒說多大好話,她不由得生出了一個古怪的念頭。
除了已經有了王妃的晉王和天生癡呆的周王,其他皇子全都有這樣那樣的不可容忍處,羅旭難道是不想讓她嫁入皇家?可這關他一個外人什麼事?她可不記得自己和這位威國公世子有什麼交集……可不管怎麼說,這一次的皇后千秋節是給皇子選妃,只怕是鐵板釘釘了。
“也罷,你出去對楚平他們四個說。我也不用他們時時刻刻把四少爺的行蹤報給我,只是他們隨侍左右的時候,一定要多長個心眼,該記下的記下,以備日後問的時候,他們不會成了啞巴。還有,該規勸的時候就規勸,不要一味什麼事情都由着他。”
侯府中很少有男女主人全都外出,只留着小姐們在家的情形;也很少有下人們在能夠偷懶摸魚的時候兢兢業業,不敢擅離崗位的時候。然而,如今看着那一乘青幔小轎在大大小小的地方巡視了一個遍,哪怕是最刁滑的下人,也只敢在肚子裡暗自罵上一句,卻是不敢有別的什麼舉動。而明知道這般做作也只能是稍加震懾,反而會讓不少人認爲自己嚴苛,陳瀾也絲毫沒有作罷的打算。
與其讓朱氏覺得自己籠絡人心,不若讓其覺得自己只是一味仔細謹慎的人。橫豎她那些叔叔嬸嬸們都是心眼多多,她犯不着在這種勾當上做得太留痕跡。
又一個時辰的時間須臾就過去了。就當她回到水鏡廳用了兩塊點心,預備再坐上一會兒就回房去的時候,賴媽媽突然風風火火衝了進來,還不及站穩就張口嚷嚷道:“三小姐,劉管家差小的來稟報,外頭宮裡來人了!是坤寧宮的一位公公,還有十幾個錦衣衛,說是奉皇后懿旨宣您和五小姐入宮。”
此時此刻,饒是陳瀾一貫能夠保持鎮定,也忍不住倏地站起身來。見賴媽媽滿臉的惶恐驚懼,其餘媽媽媳婦也俱是不知如何是好,她只能使勁捏緊拳頭又迅速鬆開,如是重複了好幾回,這才恢復了過來,當即開口說道:“既如此,還請賴媽媽立刻派人去知會五妹。還有,那位公公可曾吩咐其他的話?或者說,皇后娘娘除了咱們家兩位,還召見了其他人?”
賴媽媽本想着鄭媽媽陪着老太太進宮,總能顯出自己的能幹來,誰知道這還沒顯擺就又碰見了和先頭在安園那回一個性質的事,一想起在老太太面前滿口應承幫襯三小姐,她差點沒把腸子給悔青了。努力地回憶了一下外頭管家劉青讓她轉達的消息,她就搖了搖頭,又訥訥說道:“要不,小的再去打聽?”
“不用了。”
自從上回在安園之內見識了賴媽**應變能力,陳瀾對她已經沒有多大指望,因而此時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說:“賴媽媽出去知會劉管家,就說我等換了大衣裳立時就出來,請他陪着那位公公在前廳奉茶。”
突然到來的坤寧宮來使讓陽寧侯府上下一片忙亂,自然,有高興的就有惱怒的,陳瀾出了錦繡閣,和陳汐會合之後一同往外走,結果卻在角門處被滿臉怒火的陳冰攔住了。在她後頭,陳灩正在拼命勸說阻攔,可那柔弱的樣子怎麼看怎麼都像是無能爲力。
“是不是皇后也召見了我,你卻讓她們有意不提!”
看着依舊盛氣凌人的陳冰,陳瀾實在不明白,馬伕人有沒有對其解釋過二房如今的境況。因而,見陳冰一副一言不合就要衝上來理論的樣子,她便冷淡地說道:“二姐以爲懿旨也是尋常人想阻攔就阻攔,想篡改就篡改的?你如果不信,大可跟着咱們出去見那位公公,只到時候別怪別人得知了此事,當成笑話到處傳揚!那時候,被笑話的人可不止你一個!”
“你……”
陳冰氣得額頭青筋畢露,可旁邊的陳灩被陳瀾刀子一般的目光一看,終究是心中一悸,想起了事情鬧大的後果,慌忙上前苦苦相勸。趁着那些心下驚懼的丫頭們上前阻攔的光景,陳瀾拉着陳汐便快速過去了,等走過這一段時,她方纔對身邊的沁芳吩咐道:“我和五妹走了之後,家裡沒人主持不行,你速去學堂把三位少爺都請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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