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神情瀕近於快要氣瘋的崩潰,偏偏沒有淚,一雙眸子染紅,全身血液上涌,直衝顱頂轟然炸開,她倏然抓住喬彌的胳膊,氣息不穩而有些哽:“別、別說出去……”
別說出去。
說出去朝堂會亂,民生會亂,天下會亂。
世人都敬神佛,偏生唯他不敬?
世人都可不敬神佛,偏生唯他不可不敬!
她似乎想哭,抽了幾下卻也掉不下淚來。一口氣橫亙在胸間上不來下不去,梗着呼吸管,像是患了哮喘,慌得一直抽氣。一直抽氣,捂着心口整個人顯得很焦躁,不斷地從喉嚨裡溢出哀鳴。
喬彌捉住她的手往自己身前帶,眼眸幽沉,低低應她:“好。”
公主像是想要掉淚,忽然身子被喬彌用力一拽,猛地撞進了他的懷裡,他身子僵硬。牢牢將她按在胸前,沉聲:“別哭!”
公主只是難過的狠了眼角纔有些微的溼潤,其實說要放聲大哭的話她哭不出來,而這種想哭哭不出來的感覺。才比許多放聲大哭的還要難過。
喬彌看的疼,心口悶疼。
鳳磬瑤被他這一撞撞得心間氣都散了,她沉默一瞬笑着問:“喬彌,爲什麼會這樣啊?”
喬彌沒辦法回答她這個問題,一個人就是有這麼毀天滅地,欺佛辱神的變態興趣,他又有什麼辦法?
他只能說:“要不殺了翁貴妃罷。”
公主低低笑出來:“殺了還走得了麼?”
喬彌抿脣,不殺也不定走得了,他輕輕將她往懷裡按了按,低聲:“你現在,要麼直接去找宣昭帝賭一把,要麼跟我走,畢竟是你皇兄,他並不一定能對你下手。”
公主冷笑:“我現在看見他就噁心!”
喬彌微微偏頭,不着痕跡地拿脣角捱了挨她的發:“那便隨我下山。”
浮雲遮月,望去天邊有白霧。墨藍的像一片深海,風起時,掀起雲涌波浪。
離開西寺的山道上,林子裡靜的不像話。蟲鳴夏蟬聲也微不可聞,喬彌腳步停了停,將她往身邊帶近幾分:“一會兒別下來,等我來接你。”
公主看了看他,被他攬腰一縱放去了古樹枝幹之上,漆黑的密林倏然便如海浪般涌動,“沙沙沙”涌出了大片黑衣人。
喬彌將她放穩,傾身正要跳下去,公主一把抓住他手腕,瞳孔攪了攪,木蘭的聲音不期然在腦中迴響,“娘娘,一切已準備妥當,確保萬無一失……”
她突然發現,即便她沒走翁貴妃留下的那條路,可翁貴妃此番爲了弄死她。還是依然下了血本,這是一個有進無出的死局,唯一渺茫的出路希望,在宣昭帝身上。
“不走了,我們回寺!”她拉着他便要一起跳下去。
喬彌將她身子一穩:“八面山頭都有人,我們難道永遠留在迦葉寺?”
公主攥緊他,臉色因怒氣而泛白,這就是翁氏萬無一失的準備?她氣笑:“我們可以明日混入儀仗中下山!”
喬彌不爲所動:“已經出來了,一混進去,那便是刺客。”
公主眼眸映着月光咄咄逼人:“你早知道,那你還上山來幹什麼?”
喬彌笑了笑:“因爲夜裡好殺人。”
他跳下去,公主伸手抓住了他一枚衣角又滑落。看下面倏然銀光折起濺出數道血色,微微晃了她的眼,那稠黏的鮮血似乎濺上了她的臉,她拿袖子使勁擦了擦,卻根本什麼都沒有。
她本以爲是十里樓臺查到了宣昭帝頭上,所以喬彌進寺是爲了清荷,可眼下看來,他根本是爲了她在犯險。
林蔭茂密的遮了本就稀疏的月色。公主所能見到的人影模糊,除了兵刃清脆的交接聲響,便是一團團黑影在快速的閃動。
她儘量在一片漆黑中去找喬彌的身影,他在昨日得知了翁貴妃之事後並沒有離開。而是在寺中留了一夜,他去哪兒都是高來高去的,若喬彌有心,要撞破一些秘密實在簡單。
昨日是翁貴妃褻瀆佛堂。
今日是迦葉寺密林截殺。
她抓緊了樹的枝幹。指節用力過狠,血色一寸寸褪盡。
他不挑白日走,非挑夜裡走,是因爲夜裡好殺人,單純的好殺人,因爲夜裡,看不見血。
兵刃一響,便是一聲悶哼,公主恍恍惚惚間聽見了不下百聲悶哼。
濃雲慢吞吞散開,光線穿透林蔭灑進來,耳畔所有的聲音都消弭於寂靜,她往下看,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清晰在夜裡響起,震響耳膜。
開口聲音有些嘶啞的抖:“……喬彌?”
四下寂靜的如一灘死水,良久聽見一聲低低的迴應:“……嗯。”
樹影下出現一襲青衣,他手中有什麼東西折着月光耀花人眼,那是一柄三尺長劍。
喬彌擡頭看她,嗓音微啞:“跳下來。”
公主立刻鬆手踩空枝幹跳下去,落入一個尤爲穩妥的懷抱,一股血腥味頃刻間衝進她鼻腔,頗爲濃郁,她頓時擡手便往他身上摸,觸手肩後有溫熱的鮮血。
她身子開始發顫。喬彌低道:“別人的。”
別人的?公主莫名想笑,用力往他肩後一按,喬彌身子登時繃了繃,鬢間冷汗滲滿,卻是連吭都沒吭一聲。
公主紅着眼睛笑:“還真是別人的,我家駙馬爺真是好樣兒的。”
喬彌喘氣笑了一聲,“……歇一會兒,我們再走。”
他將公主放到地上。青衫浴血,走幾步去靠在樹幹坐下,長劍放在一旁,眼眸半闔,有絲倦色。
公主壓了壓眼角酸澀,別開眼不敢看他:“你走罷,我不走了。”
喬彌笑了笑,卻不睜眼。他聲音輕的有些發飄:“你這麼隨着性子來,以後我不在你身邊,你怎麼辦?”
公主看他,喬彌也剛好擡眼。那眼裡是她最常見的無可奈何,她脣瓣抖了抖,垂眸眼淚掉下來。
細細一想來,其實喬彌永遠在遷就她,有他在他可以任她放肆,她不想回去,那這下面八方重圍,他便帶她一重一重的闖,長劍染血何妨?肉裂碎骨何妨?
可她這樣任性,說走就走,說留又要留,若他不在她身邊了,身後沒人爲她殿後了,她又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