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九月末的時候, 行宮裡的黃門們就忙碌起來了, 十月初時聖上就要回宮, 行宮就又會恢復往日清靜。
付巧言這一日剛在歸園居收拾好書本,外面小黃門就來請了:“小主, 陛下道今日裡鬥豔園的硃砂丹桂開了,叫您早去賞景。”
晴書客氣回了他,這邊就幫付巧言整理髮髻。
“仔細還要再住幾日,小主指出兩本書來,剩下的奴婢先收拾好。”
來時就一個箱子,走時卻不一定了。
榮錦棠賞的東西都已經堆了兩箱,這還不算淑太貴妃那的,晴書和晴畫好生煩惱了幾日, 倒是小六子機靈:“姐姐們怕什麼,張大伴還敢不讓小主把東西帶回去?反了他了。”
兩個小姑娘相視一笑, 想想也很在理。
付巧言這換了個竹葉青色的紗衣,頭上簪了一把碧玉簪,瞧着清爽得很。
晴畫要在歸園居盯着收拾東西, 今日是晴書跟着付巧言出門的。
照例是到無憂閣前等,九月底的時節暑熱漸漸散去,涼風習習, 已經是秋意盎然了。
付巧言在無憂閣的前院裡繞着假山轉悠了兩個來回,榮錦棠才姍姍來遲。
“等一會兒了?”他今日裡顯然心情很好,臉上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陛下大吉,”付巧言衝他福了福, 笑道,“也是剛到的。”
榮錦棠大步走到她跟前,低着頭瞧了她兩眼,伸手幫她把髮髻上的簪子扶正:“盛讚講硃砂丹桂要開,緊着這幾天去瞧瞧,下回要看得明年了。”
付巧言喉嚨一哽,卻沒有說什麼,只溫和衝他笑了笑。
這裡好似世外桃源,他們日日都在一起,遊山玩水好不愜意。
他們白日一同用膳、散步、觀景、賞花,他們晚上一起沐浴、纏綿、嬉戲、安眠,日子一天一天翻過,終於也是要回宮的時候了。
那四四方方的宮殿彷彿一個牢籠,不僅困住了人身,也網住了人心。
付巧言難得有些惆悵,那些平日裡安慰自己的話都不翼而飛,剩下的只是要回去了這件事。
長春宮的後殿好不好?比曾經的坤和宮後殿和永巷,它自然已經很好。只是有了歸園居和無憂閣的對比,宮裡的一切彷彿失去了鮮活的顏色,只剩下斑駁的蒼白。
付巧言垂着頭,突然對那丹桂都失去了賞味。
榮錦棠還沉浸在剛靖王的那封摺子上,心情卻很美。
到底是父皇的兒子,是大越的親王,在大是大非面前,他最終還是選擇駐守國門。
無論他這裡面有多少不甘,有多少不願,最終能走到這一步已經實屬不易。
靖王的這封摺子雖然是博弈後實屬無奈的舉動,但他到底沒有越雷池一步,在這節骨眼下已經是把家國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了。
兩個人各懷心事,幾步路就到了鬥豔園前。
硃砂丹桂顏色橘紅,在陽光下豔麗多姿,院子裡一共就兩棵丹桂樹,一棵在門口,一棵在最裡處。
到了鬥豔園,張德寶就領着一羣黃門宮女們退了下去。這是榮錦棠的習慣,每當付巧言陪着他逛鬥豔園的時候,都是不要侍從跟的。
同往日裡一樣,兩人相攜漫步在院子裡,周身是五彩斑斕的色彩。
見到了花兒,聞到了丹桂醉人的芬芳,付巧言的心情又好了一些。
“這花兒確實挺美,不知道宮裡頭得不得種。”付巧言笑道。
兩個人如往常那般順着小路往鬥豔園裡走,一路上花草豐茂,很是漂亮。
榮錦棠道:“御花園裡似只有兩棵金桂,你若是喜歡,回頭再讓御花園裡栽種兩棵丹桂,這顏色倒是更亮堂些。”
付巧言抿嘴笑笑:“那就不用大動干戈了,若是明年有幸再來看吧。”
涼風悠悠,撲面便是桂香。
兩個人繞過曲折的小路,只要在盡頭處轉彎,便能看到另外一棵桂樹。
榮錦棠正心情極好的同付巧言講這丹桂的特色,只覺得前頭一道淺綠身影閃過,帶着寒光的匕首劃空而來。
他下意識地拉着付巧言往後退了兩步,卻沒料到另外一人從右邊撲來,手裡竟拿着大越少見的彎刀。
這兩個人顯然已潛伏多時,她們掐好了時間地點,專等榮錦棠毫不設防走來。
榮錦棠哪怕再練過武,也只堪堪躲過了刺殺的第一人,眼看第二人就要欺身而上。
就在這個時候,付巧言飛快地擋到了榮錦棠的身前。
一道寒光閃過,猩紅的雪珠飛濺在青石板路上,映紅了榮錦棠的雙眼。
付巧言死死攔在榮錦棠身前,她捂着受了傷的胳膊沒有痛哼一聲。
這一切都太快了,只那麼短短的回眸間,兩個刺客已經欺到身前。
死亡的陰影一下子籠罩在了付巧言的心頭,她狠狠閉上眼睛,身體卻紋絲未動。
在她身後,榮錦棠一把攬過她的腰,就要把她往身後帶。
說時遲那時快,四道灰色的身影飛撲而來,付巧言只聽身前刺客一聲痛呼,一道溫熱的液體噴涌到她的臉上。
濃重的血腥味鑽進她的鼻中,付巧言睜開眼睛,就見在她身前一步之遙的刺客已經成了血窟窿。
淅淅瀝瀝的血順着她跪在地上的雙腿流淌着,很快浸溼了那塊形狀曲折的青石板。
那是蘭若。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臉色蒼白,嘴脣青紫,已經全然沒了聲息。
跪在地上血流成河的這個人,是她相處一年的鄰居。
滿眼都是鮮紅的血,口鼻裡也都是濃重的血腥味。
濺在她臉上的血水順着她的臉頰滴落,在她素淨的衣服上暈染開了一朵淒涼的花。
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她眼見一個活生生的人被刺成血窟窿,死在她面前。
付巧言只覺得一陣噁心涌上心頭,她深吸了口氣,下一刻就昏倒在了榮錦棠的懷中。
榮錦棠一把把她抱了起來,讓小姑娘安安穩穩躺在她懷裡。
他面色鐵青,對着灰衣人之首道:“出手慢、無所覺,當罰。”
四個灰衣人一齊跪到了地上:“屬下知錯。”
榮錦棠沒在理他們,見懷裡的小姑娘面色蒼白,左手肘處的傷口暈紅了衣裳,看起來特別刺眼。
他緊緊皺着眉頭,抱着她轉身離開了鬥豔園。
外面張德寶早就迎了進來,見這情景腿都嚇軟了:“陛下……”
榮錦棠已經沒心思管他了,一邊往無憂閣走,一邊迅速吩咐:“叫太醫院黃芪、李文燕、丁岑速到無憂閣。”
黃芪是太醫院院正,李文燕和丁岑是院判,這次跟來都是爲着他和淑太貴妃的。
榮錦棠這會兒已經急得不行,他幾乎是跑着回的無憂閣,進門直奔寢殿而去。
張德寶跟在後面小跑,根本不敢提醒。
榮錦棠這臉色實在太嚇人了,他伺候他十幾年,還是第一回見。
他們這一路急行,很快就進了正殿寢宮裡,榮錦棠毫不猶豫地把付巧言直接放到了他的牀上,回頭就問張德寶:“去問問誰會包紮?叫來趕緊先給巧言止血。”
可能太過急切,他甚至直接稱呼了付巧言的名字。
無憂宮裡都是乾元殿的宮人,張德寶對他們瞭如指掌,張口就道:“之前伺候過小主的柳葉學過,小的這就去叫她。”
榮錦棠這才緩了一口氣。
他坐在牀邊,先用帕子壓住小姑娘左手處的傷口,纔去給她擦臉上的血。
她臉色蒼白,嘴脣都泛着淺淺的粉色,一雙秀眉微微皺起,顯得極不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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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如何能見到這樣血粼粼的場面。
榮錦棠想到她瘦小的身子一直死死擋在自己身前,心裡說不感動是不可能的。
他幫她取了髮髻上的釵環,順了順她漆黑的長髮。
“好姑娘……”他輕聲呢喃着。
柳葉很快就來了,她一進來剛要跪,榮錦棠就叫她趕緊到身前伺候。
張德寶早就給準備好了刀傷藥和繃帶,柳葉麻利地把托盤放到小几上,跪到牀邊去瞧付巧言手上的手肘。
蘭若那一下速度極快,但她的彎刀顯然不是鐵匠做的,並不很鋒利,這一下劃得並不算太深,傷口也不長。
只是小姑娘胳膊細細白白的,顯得那傷口就有些嚇人了。
柳葉見她一直沒醒,心裡也很擔憂,卻還是手腳麻利地給她清乾淨傷口旁邊的血跡,上了藥給包紮起來。
這一連串動作下,付巧言也沒哼一聲。
榮錦棠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柳葉一忙完榮錦棠就叫出去了,轉身又去喊張德寶:“太醫怎麼這麼慢?”
張德寶的臉也刷白刷白的,行宮裡出了這種事,他自己難辭其咎。還能站在這聽從聖意已經是心志堅定了,榮錦棠這一吼他的腿更軟了,一晃就跪倒在地上。
“陛下,”他白着臉說,“已經請了,馬上就來。”
柳葉剛一出去,就被晴書圍了上來,剛纔她只遠遠瞧見陛下打橫抱着自家小主,小主身上都是血,已經嚇哭了。
他們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麼。
她紅着眼睛問:“我們家小主……”
柳葉也着急,她抿了抿乾澀的嘴脣:“瞧着還好,手上受了傷,就是沒醒。”
晴書這才勉強笑了笑:“多謝你了。”
柳葉一晃神就瞧見太醫已經行至無憂閣門口,一把拉住晴書往邊上靠了靠:“沒事,你不用怕,有陛下在呢。”
晴書沒吭聲,低頭擦了擦眼睛。
黃芪是太醫院院正,這會兒已經五十幾許了,因爲保養得好,看起來彷彿剛剛不惑的年紀。
他悶着頭往無憂閣這衝,臉不紅氣不喘,只額頭出了點汗。跟在他身後的李文燕和丁岑就不太跟得上了。
等到了無憂閣正殿門口,黃芪正想整理下儀容再稟報,就聽到榮錦棠沉聲訓斥:“今日之事,你和盛讚都要自去領罰!”
他聲音之冷酷,是黃芪從未聽過的。
他頓了頓,背在背後的手衝李文燕和丁岑擺了擺,這才稟報:“臣黃岑、李文燕、丁岑求見。”
只聽張德寶顫抖的聲音道:“進。”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卷卷的手榴彈*2,Amanda、:D、笙笙慢、肘CisSy的地雷~
昨天大姨媽太難受,真的寫不動了orz明天一定雙更QAQ
注:巧言嚇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