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山環抱中的南山區,比起越州而言,完全是兩個世界。離開家鄉幾年的王主任,並沒有看見這個小城有太多的變化。如果非要算上那一片平整之後暫時沒看見多少企業的開發區,還有修到一半過年停工的道路,那麼王主任還是承認這個小城在變化。
儘管城區的變化不大,車子井至新建的農貿大市場的時候,還是能感受到節日的氣氛。這個市場在原來的基礎上進行了擴建和翻新,市場周邊也多了許多一些新蓋的門面房,從格式上看還是有統一規劃的結果。
王秀秀在市場邊上買了新門面樓上住人樓下開店,依舊操持着農藥化肥的生意。姐夫謝滿和不在,王國華等人的出現忙的姐姐王秀秀上上下下。
王國華勸了好一會,王秀秀才算是能坐下來說話。這一年,謝滿和拉起了一個建築隊,買了兩輛渣土車,在開發區承包了一些活來做。有王國華的關係在,謝滿和的生意做的不錯,很是掙了一點錢。
“你姐夫跟我說了多次,把這個店盤出去。以後專心在家帶孩子,可我就是捨不得這一年兩萬多塊的進項。對了,你姐夫去給縣裡領導送年貨了,我已經通知他。”,王秀秀對於家庭現狀的滿意度,體現在臉上的笑容中。
一輛大客車停在馬路對面,車上下來不少年輕男女,手裡都是大包小包的,王國華看了一眼。王秀秀笑道:“這都是外地打工回來過年的,如今都這樣,年輕人外出打工,家裡的地都是老人在種。我們家這樣算好的,好多人家孩子丟給老人,一年才能回來呆十天半個月的,又要匆匆的出去。”,王秀秀的話裡頭充滿了自豪感,王國華的眉頭卻微微的皺了起來。南山區的經濟發展”看來沒什麼起色。王國華看看姜義軍道:“去年跟你說的茶葉生意”你怎麼沒做麼?”
姜義軍聽了一陣冷笑道:“我倒是想做來着,也要插的上手啊。開始的時候還能有點想頭,一季春茶下來,就沒我什麼事情了?你去市裡看看就知道了,大街小巷的茶葉鋪,賣的全是南山產的高山茶葉。半真半假的,不是本地人你根本搞不清楚。當初定下的路子,全都沒用上,叫一些貪圖眼前利益的傢伙給毀了。”,姜義軍沒明說,王國華心裡也明白他的指向。
上一輩子”南山產的茶葉就是這麼米死不活的,一直沒有形成一個在國內有影響力的品牌。這一點跟本地人習慣了喝綠茶,野茶產量不高不愁銷路有關。同時利益之爭也導致了資源一直沒有能夠得到整合,各鄉鎮領導爲了一些小利,將茶山承包給一些親屬,一個產業規模的構想,最後變成了一個一個的小作坊。
“等有機會你去市裡看看就知道了,全都是一個大鐵桶裝著散裝茶葉在那裡賣。”姜義軍多少有點憤然,看來這個事情給他投資家鄉的熱情帶來不小的打擊。
王國華如今不在南山”對於區政府發展經濟的方針也不好說道,只能苦笑兩聲。
“再好的經濟發展規劃小,也要人來執行。更別說你們這裡的領導,估計對經濟發展根本就沒哼哼何可行性的規劃。”,劉玲插了一句嘴,引起了楚楚的共鳴道:“沒錯,紅杉區要是沒有國華的強勢推動,也不可能完成產業轉型。”
“哪有地方政府領導不想把經濟搞好的?兩位女強人”要是你們來當這裡的領導,打算怎麼發展經濟?”,王國華笑着打趣兩位,暗指她們就是練嘴皮子還湊合。
兩個女人對視一眼,各自笑了笑,楚楚道:“得”當我們啥都沒說好了。”
“你們也要能說出個道道來行吧?南山區的條件太差了,一星半點的好處,不知道多少人惦記着。其實,如何發展一方經濟,首先是要有一個全面的認識,其次纔是定位和因地制宜的發展路線。”,王國華說着有點意興闌珊”再怎麼說的好,當地政府也不是他當家。就是看着家鄉這些年沒什麼發展,心裡有點不舒服”想着吐槽兩句。
正說着話,摩托車的聲音響起來”開着一輛鈴木王的謝滿和出現了。
“國華,路上還好吧。”,謝滿和進來就是這一句,王國華笑着站起招呼,遞過去煙點上後。謝滿和招呼王秀秀道:“秀秀,關門了,回家過年了。”
謝滿和看着精神煥發的樣子,想來過去的一年搞的還不錯,王國華也不去問他。謝滿和趁王秀秀走開,這才低聲問王國華:“國華,要不要通知一下縣裡的領導。”
王國華覺得有點不對勁,謝滿和怎麼搞的跟做賊似的。於是便笑着出門來,謝滿和機敏的跟上,兩人在門口的時候謝滿和才苦笑道:“上個月請高縣長吃飯,叫了兩個妹子陪酒,那天喝高了沒回來過夜。不知道怎麼傳你姐姐的耳朵裡了,完全是另外一個版本,而且是一次變成了十次,你姐姐現在堅決不許我晚上出去應酬不說,還不樂意聽到領導的名字。”
這種事情讓王國華怎麼說呢?斟酌一番道:“應酬是少不了的,如今就這個風氣。不過,風月場的女人別去招惹,真被姐姐抓到了,我肯定站在姐姐那頭。”
“國華,我不是那種人啊。”,謝滿和真是一幅叫天屈的架勢,對此王國華當着沒看見,對於男人的毛病,王主任太清楚了。尤其謝滿和這樣的,從鄉里出來發財了,換個老婆算啥?男人只要有錢或者有勢,總有一些女人會帶着目的性的靠上來,到時候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有幾個男人能抗拒的了這個?
王國華笑了笑沒說啥,轉身招呼大家上車。
王家溝的變化也不大,不過村裡人在打扮上的變化不小。隨着外出打工的人漸漸多了,裝扮上的變化可以說走在了前面。
王國華的迴歸,讓小小的王家溝沸騰了起來。有心給王國華長面子的姜義軍,弄了一輛兩噸半的車子,滿滿當當的裝着菸酒huā炮糖果huā生瓜子之類的東西,這都是早就準備好的,也不容王國華不接受。
作爲村裡走出去的夾人物王主任可絲毫不敢在相親們面前擺架子讓人在門口擺了兩紙箱的糖果huā生瓜子,只要是孩子和婦女來了,都能伸手抓一把。
老支書來的時候可不是一個人,後面帶着三四個壯小夥,擡着一頭剛從山上獵回來的野豬。老遠的就叫喚:“王家小子真是有福氣的人啊,這不昨晚上挖的陷阱,就進去這麼一個大傢伙,足足有三四百斤呢。”,聽到聲音的王國華趕緊出來,招呼了一頓後對衆人道:“中午來不及了,晚上我請全村人吃飯。老少爺們大媽大嫂,都張羅起來。”
說着話遞給老支書一疊票子,老支書接過之後舉起來揚了揚道:,“都看見了啊,誰家做飯拿手的,自己去曬穀場幫忙。”,老支書在村裡的威信是沒說的,儘管如令人們更多的對王國華懷了一份敬畏。不消說,這一疊票子,經過老支書一轉手,大部分都進了個各家各戶的口袋裡。村裡辦酒大多數都是這樣先緊着大家手裡有的東西買,不夠纔去鄉里的集市上走一趟。
中午這一頓也不能湊合,村裡的頭面人物都到了王家,王家父子和姐夫謝滿和陪着,在正堂裡擺一桌酒菜,大家先搞起來再說。菜倒是很簡單,幫忙的人手有的是三個大鍋子,一個羊肉一個牛肉一個三鮮鍋,都是家裡準備好過年的,提前擺上了。
菸酒就更不缺了,從車上搬下來三紙箱紅塔山還有二十件的瓶子酒。這些東西,都不算貴,可以說姜義軍準備很到位。就是算好了王國華回來要請村民吃飯才準備的這些。
折騰了兩個多小時,這酒席纔算散去,村幹部們都去張羅晚上的全村吃酒一事。老支書出去一趟很快回來,手裡拎着一副豬下水進門便道:“老實,沒記錯的話,你家兒子喜歡吃這個我特意給捎帶來了。”,王老實出門來接過後,似乎不怎麼高興的嘟囔:“老支書不興這麼吃大戶的。一副豬下水,我兒子huā出去上萬塊。”
很明顯,王老實覺得自己虧本了,要抱怨一下,同時也等着老支書的好話。
“嚇,王老實,你這話就不對了。這要是早年間,國華這叫衣錦還鄉知道麼?民國的時候,鄉里趙財主的兒子在縣裡當了一個參議,不就擺了三天的流水席麼?國華如今比縣裡的參議要大的多哩,是省裡的幹部了。要我說,吃這一頓還不夠,得擺上三天,還要請戲班子才能符合國華的身份哩。”老支書一套一套的,把王老實說的沒脾氣。
王國華在樓上陪着楚楚和劉玲說話,聽到動靜便下來,手裡拎着一條軟中華,笑眯眯的對進門來的老支書道:“大伯,您是越活越精神了,趕緊的藏起來,別叫我爹看見了。”,後面一段聲音很低,老支書動作麻溜的往懷裡一塞,衣服穿的多呢,看不出任何動靜。
“二子,大伯有點事情呢,想跟你嘮嘮,中不?”老支書收好煙,笑眯眯的問了一句。
王國華笑着搬來一把椅子請他坐下,自己坐對面道:“怎麼不行?”,“鄉里領導年前開了好幾次的會,說什麼引進你在白溝的先進經驗。在會上鄉長張口閉口的說,王家溝的王國華,怎麼地怎麼地。反正說的大家都挺動心的,你現在是大領導了,你跟我講,那個什麼養殖究竟能不能搞?村裡人合計來合計去,都覺得這事情有點懸。”,單獨面對王國華的時候,老支書的臉上更多的帶出了一些敬畏的表情。按照他的理解,王主任如今是省委大官了,比區委〖書〗記和區長都大。這個一輩子最遠就是去了兩水市的老漢,王國華跟他也沒必要去解釋這些個。
“這個話我現在可不敢給你準話,這事情得看區裡是怎麼運作的。你先說說,鄉里是個什麼態度?”,王國華沒有了解情況,當然不能表態。體制內的貓膩多了,一個好政策在別的地方能搞好經濟,換一個地方搞不好就是完全走樣的害民政策。
“鄉長倒是說的挺好的,什麼技術支持,什麼統一產銷。說一千道一萬,一頭小牛領回家就要兩千塊錢。說走到時候一頭牛能賣三千塊可是這個帳怎麼算,都不太合適。萬一牛生病了呢?一家養兩頭不多吧,四千塊打了水漂。”老支書多少有點矛盾,農民有靠勤勞致富的願望,但是政府指導的辦法,在過去幾年不是沒有過,但是給農民帶來的實惠並不明顯。“就拿前年來說吧,種柿子樹,你家院子裡就種了四棵。秋天的時候,院子裡的柿子掛的滿滿的是好看可是你賣給誰去?當初一顆柿子樹苗,那可是一百元一顆真金白銀買來的。後來這柿子賣不掉,好些家孩子吃多了屎都拉不出來,最後樹上好多果子熟透,都爛掉了落地上,實在是讓人可惜。”
老支書一番話說的很是沉重,王國華聽的很認真,心裡吃驚不小。柿子就不說了,這個王國華不太懂。青儲飼料養殖這一塊王國華心裡是很明白的。養殖的肉牛,小牛的價格居然高達兩千元一頭,這也太離譜了一點吧?
當然王國華現在的身份已經不適合隨便表態了,即便是知道這裡頭存在很多問題,王主任也不能隨意去指點當地政府的執政能力。
“嗯,這個事情我知道了,回頭我去打聽打聽。瞭解清楚一點再給您一個準話。”,王國華不動聲色的笑着心裡何止是苦澀那麼簡單。甚至都近似憤怒了,南山區這幫官員,真是混蛋透頂了。沒看見農民都苦成啥樣了,這種事情還要做手腳。
“中,我等你的準話。”,老支書滿意的走了王國華揹着手一臉深思的上樓來,半道上遇見劉玲下來,輕輕的拿肘子捅了王國華一下道:“那事情,我們得抓緊了。總不能好事都讓她一個人佔了。”
“噗!”王國華真是哭笑不得的,這事情也較勁?
“好,我知道了”這不你一直在外面跑的。”安撫了一句,王主任還是有點高興不起來,王家人現在走過好了”可是整個王家溝的村民呢?整個南山區呢?作爲一個從南山區走出去的幹部,王國華總希望自己能夠爲家鄉做點什麼。日後人們提起王國華的名字來,不會僅僅是知道王家溝出了個大官吧?別搞的像要飯的唱的那樣,“說鳳陽道鳳陽,鳳陽本是個好地方,自從出了個朱元璋,十年倒有九年慌。”
王主任倒沒有把自己放在朱元璋的高度,只是從一個人的身後名去考慮這個問題。
“想什麼呢?”劉玲很快注意到王國華表情不對,背手上樓的王國華興致不高,苦笑道:“劉玲,你告訴我,日後我就算是能把官做到了內閣,家鄉照樣窮的一塌糊塗,你說這人風光,人後鄉親們會怎麼說我?”
劉玲歪着腦袋不說話,仔細的看着王國華,好一會才很認真的說:“肯定不會說你的好話,至少大家不會惦記着你爲家鄉做了什麼好事之類的。等你老了,回到家鄉看看,我心目中的王國華同學,會感到內疚的。”
王國華看着劉玲略顯消瘦的臉,想伸手去摸一下的時候,前方一聲咳嗽,抱着手的楚楚笑眯眯的看着兩人道:“怎麼?在說悄悄話?”
王國華苦笑搖頭時,樓下開過來一輛普桑一輛越野車,王國華只好轉身下樓來。
來訪的不是別人,常務副區長高近江和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局長古巡。這兩人有點焦不離孟的意思,每次都能一起出現。
“國華,哈哈哈!總算把你盼回來了。”高近江上來就是熱情的握手,王國華客氣了一番,請兩人上樓落座,二位跟楚楚和劉玲客氣了一番這才坐下。
“這一年怎麼樣?”王國華笑着開口引出一句,高近江搖搖頭道:“不好,很不好。我的工作思路,跟區長的工作思路存在很大的詫異。尤其在引進你在方欄縣搞的那個項目的問題上,我們之間吵了很多次。”
王國華沒想到,高近江能這麼幹脆的說話,壽意思這一位也是着急上火了,不然不能這麼直接的就說這個。“嗯,你慢慢講。”
“還記得去年你回來的時候麼?野山茶的產業整體規劃,搞出來被當廢紙丟一邊。各鄉你一個山頭我一個山頭的亂來,林偉在後頭給他們撐腰。青儲飼料養殖肉牛的項目,一頭小牛犢他們敢加八百元的價錢賣給農民。這還是人民政府該乾的事情麼?還有一個更嚴重的問題,原先應該上馬並開始建設的肉類加工廠,遲遲沒有下文。我很擔心啊,這些人只要政績,不顧民生,現在全區已經有三個鄉近十萬人被這個事情牽扯進去了。這可是幾千條牛啊,到時候沒銷路,怎麼辦纔好?”高近江說的很氣憤,他是知道內情的,提起這個不知道走出於什麼目的。
“石三是什麼態度?”王國華面色凝重的問了一句,古巡哧的一聲冷笑道:“他?一門心思全在年後調市裡高升上頭,哪有心思管這些。上次你牽線的考察團,石三算是撈足了本錢,市委向省委推薦他出任副市長呢。這事情據說基本定下了,年後換一個新〖書〗記來,還不知道能折騰成什麼樣子。現在常委會上,林偉大有就是〖書〗記的意思。”
王國華聽了沉默不語,默默的抽着煙,好一會才淡淡道:“有明確的證據麼?”
這句話,真是如同利劍一般,直至這兩位內心的深處。古巡多少有點慌亂的看看高近江,這一位牙根一咬道:“哼,古巡已經查了半年多了。”
王國華騰的站起來道:“那還等什麼?走,跟我去省裡。”
“國華,你不過年了?”古巡沒想到這一位更着急,這都臘月二豐九了。
王國華猛的站住,瞪着兩人道:“這麼大的事情,你們怎麼不早點跟上級彙報?非要等到我回來?要我怎麼說你們好,一個一個的官當着,腦子裡都在想什麼?還過年呢,過個屁的年。這事情絕對不能再拖了,馬上走,這些禍害一個都不能讓他們過好年。”
“等一下國華,這個事情跟市裡領導有牽扯,之所以遲遲到現在沒有發動,也是曾〖書〗記的意思。”高近江提了一句曾澤光,王國華心中那個高大的形象在這一刻,隨着不斷的萎縮最後轟然倒下了。
“我說現在就去省裡,你們沒聽見?曾〖書〗記什麼意思,我不關心。你們說去不去吧?”王國華的語氣越來越嚴厲,目光如刀,惡狠狠的逼向這兩位。
“國華,你冷靜一點。聽他們把話說完。”一直在邊上耐心的旁聽的楚楚,這個時候說了一句話。王國華心裡暗暗嘆息一聲,知道楚楚說的有道理。重重的哼了一聲,王國華拿着車鑰匙冷笑道:“那就先去市裡走一趟,完事直接去省城。
楚楚,你給你爸爸打個電話,就說我過去吃年夜飯。”
王國華態度堅決,而且決定事先跟曾澤光通氣,這就算給了兩位來客下臺階了。這個事情不消說,一定是曾澤光在背後左右大局,暗中佈置。眼珠子就等着王主任跟楚省長的關係呢,眼下的曾澤光,怕不是盯上多了市委〖書〗記的位置了吧?
對此王國華臉上不說,心裡卻是暗暗想着,說不得這一次只好被人當一把槍來使了。不然拖下去,這就是一樁大禍害,幾千頭肉牛啊。
至於過年的事情,王國華心裡一聲嘆息,過個屁的年啊!